兩個身影落向大地，很巧合的是，徐子夜落向了葉忘妖那一邊，而洛重，則是向那黑色馬車後方的大地撞去。
兩聲不分先後的巨震，在荒原大地上響起。
那兩個人深埋地中，整片土地都因為巨大的撞擊力而開始崩裂，黑衣男人開始慌張，那匹拉車的黑馬莫名長嘶，前蹄不斷的踏著地面，而葉忘妖則是警惕的站了起來，蒼白的臉已經恢復不少血色，她手握念珠，另一只手攥著春秋的小手，望著那黑衣男人。
她手中的聖器叫無念，卻不代表她不會有殺念。
那個黑衣男人感受到葉忘妖的殺念，臉色沒有變化，只是有些惶恐的望著葉忘妖的身後。
那里，是徐子夜降落的方向，那里的地面，已經徹底塌了。
能讓兩個人落到地上並且發出地震一樣的恐怖顫動，那種力量到底有多強，黑衣男人無法想象，他也不能想象。
洛重與徐子夜哪怕是不滅境的武道強者，肉身自成天地，已經算得上是不死不滅的強悍存在，但是人體畢竟還是肉做的，從那麼高的地方重重跌落，又把地面砸出了恐怖的深坑，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就這樣摔死？
一想到徐子夜可能會死亡，黑衣男人的表情就開始扭曲，像是快要哭出來。
不過他這種表情並沒有維持太久，便被一陣熟悉的咳嗽聲給抹消。
葉忘妖的臉色也再一次變白。
因為在她身後那煙塵彌漫的土坑里，爬出了一個狼狽的老人。
老人握手成拳，在嘴邊掩著，痛苦的咳嗽著。
然後，他慢慢走了過來，腳步聲里參雜著咳嗽的聲音，無不表示他現在真的走的很慢。
但是，無論再慢的腳步，也總有走到目的地的一天，何況他與葉忘妖之間的距離並不算很遠。
他走到了葉忘妖的身邊，感覺到聖女身體的緊繃以及那一絲敵意，平靜的笑了笑，然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必如此緊張，我這把老骨頭都還未死，他又如何會死？”徐子夜的聲音之中沒有任何殺意，可是葉忘妖仍然感覺如墜冰窖，知道這位老人的意思。
既然洛重還未死，那麼他的劍，就不會先斬向她。
這種平靜中包含的自信，令葉忘妖難以再生出任何的信心，不過她依舊緊握著念珠，已經存了玉石俱焚的想法。
徐子夜沒有理會她的想法，因為在他看來，想要與自己同歸于盡，是一種十分痴愚的想法。
既然是痴愚，那大可不必理會。
更何況，他的雙眼正望向黑色馬車後的煙塵，因為那里，還有一個讓他的劍心都燃燒起來的少年。
塵煙彌漫搖晃，遮人眼簾，但在那塵煙之中，有一個人影慢慢走了出來。
正是洛重。
徐子夜滿足的笑了，然後便開始痛苦的咳嗽。
洛重身上沒有沾染半分的塵土，也不像徐子夜那般，身上的罩袍破損，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身上那件寬大又怪異的長袍，沒有半點損傷，因為這是沐凝秋親手給他縫制的衣服，就像是他手中握著的精鐵長劍一樣，都是自己未來媳婦的禮物，又怎麼能被人弄壞了？
看到洛重安然無恙，徐子夜的表情有些感慨，止住咳意後，緩緩說道︰“小友的劍術果然精妙，如果再給你幾年的時間，或許，你真的能夠殺死我。”
“但是今日，你的劍招敗了。”
“雖然只是敗了一線，卻仍是敗了。”
徐子夜微笑望著洛重︰“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如你年輕，卻還是有力氣再出一劍，可小友你，怕是再也沒有能力使出那道傲然的劍意了吧？”
洛重聞言，沉默著沒有說話，于是徐子夜更加驕傲，也更加得意。
因為他終究還是最強的，在劍道之上，是無敵的。
連那般孤傲的不敗之劍，他都能夠擊敗，徐子夜也確實證明了自己的劍道天賦，正如那位夜宗宗主所說的一般，與天齊高。
哪怕這世間還有第二位與天齊高的劍道天才出現，也絕不會是他的對手，這種驕傲，便是源自于對自己手中之劍的自信，徐子夜很自信，他自信能夠再施展出方才那樣恢宏恐怖的劍招，也自信洛重無法再接他一劍。
既然如此，洛重已是必敗無疑，他與聖女都將會死在自己的劍下，徐子夜又有何道理不感到驕傲自得，從而欣喜之至？
“我說過，你的劍招雖強，仍然是人間的劍……”
就在徐子夜那張枯皺的臉龐上，剛剛浮現出一抹驕傲之意時，洛重的聲音忽然響起，讓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他的表情忽然沉重起來，盯著洛重，心底生出了一絲不安。
洛重沒有理會他的表情變化，只是平靜的說道︰“人間的劍，總會有窮極人力的境界。紫陽劍主的長虹貫日，李太虛的神游太虛劍，孟玄穹的八荒劍勢……這些劍招，都已經站在了人力所能達到的巔峰。”
听到他連續說出了三名劍中之尊，又提及了那些人的劍法，徐子夜表情凝然，沒有說話。
洛重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息道︰“你的劍，連他們的高度都未曾達到，又怎麼可能是人間之巔？”
徐子夜臉色猛變，正要反駁，卻听到洛重繼續道︰“你的最強一劍，確實擊敗了我的劍法……但是，那只是我很多年前領悟的劍招，遠遠沒有達到窮極人力巔峰的標準。”
“你確實是擊敗了我，但你擊敗的，是很多年前，尚且年幼的我。”
“你擊敗的劍，是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領悟的劍。”
“那麼，你有什麼好驕傲的呢？”
徐子夜臉龐微白，握著黑劍的手有些抖，看著洛重，好像想到了某些可能性，旋即又強迫自己忘掉了那個荒謬的想法。
他沉默了很久以後，聲音沙啞道︰“既然小友這麼說，想必胸中自有萬千劍。那，我倒想請教一番，什麼才是人間至極的劍。”
“窮極人力巔峰，卻也還是人力巔峰。”洛重意有所指，看向了徐子夜。
徐子夜臉色更是慘白了幾分，眼眸之中閃過一抹瘋狂，向前踏出一步，沉聲道︰“我想試試。”
“你想試試？”洛重笑了。
徐子夜面色微正，再次說道︰“我想試試。”
“那就讓你試試。”洛重點頭，將精鐵長劍插在土地之中，然後看了看葉忘妖，說道︰“窮極人力巔峰的劍法，自然要配上人間最好的劍，可惜此時借不到七大名鋒，亦不可能借來長虹與天荒，那麼就只能借清心聖教的紅塵意一用。”
此言一出，徐子夜與葉忘妖同時色變。
徐子夜是因為洛重語氣里的漫不經心，似乎他口中那幾把世間頂尖的靈屬之劍可以隨便借來用，而葉忘妖則是震驚于洛重居然知道紅塵意就在她的手中。
清心聖教有三件聖物，一為她手里的無念，二為她師父隨身攜帶，包含了清心聖教萬種咒訣與功法的清心卷宗，而第三件，便是她這次帶來的聖劍，紅塵意。
傳聞之中，清心聖教成立當年，第一代教主實力通天，最終了悟大道，成為入道境強者，然後將自己的畢生功力凝聚成兩件聖物，並寫下清心卷宗，之後破開天地，長笑離去。
那兩件聖物，自然就是無念與紅塵意。
無念可使人心無念，能隱藏自身氣息，又能令清心咒訣的威力強橫數倍，雖然作用極大，卻沒有太大的殺傷力，算是中正平和之物。
但紅塵意卻是一把真正的殺器，傳說這把劍可斷世間萬物，亦能斬破萬丈紅塵，所以才被命名為︰紅塵意。
先前因為這把紅塵意的重要性，葉忘妖猶豫許久還是沒能向洛重坦誠相告，可誰知洛重在登上馬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那個長匣里裝的是什麼，因為那把紅塵意在見到他的時候，已經俯首稱臣。
現在听到了洛重說的話，馬車中響起一陣歡快的劍鳴，旋即，那把紅塵意嘯空而出，飛旋著落入了洛重的掌心。
洛重隨意向虛空中一抖，那把古意盎然的青色長劍鳴聲更甚，似乎愉悅。
看著它，洛重想起自己埋在沐家菜田里的那把劍，不禁微笑道︰“好劍。”
然後，洛重望向徐子夜，說道︰“現在回頭，為時不晚。”
徐子夜沒有說話，只是緊握著手里的黑劍。
但洛重已經知曉了他的心意，點了點頭，在紅塵意的顫鳴聲中，手指輕抹劍鋒，與這把陌生的劍契合無比。
隨即，天空再一次的暗了下來。
但月光依舊能夠照到荒原大地。
因為這一次遮住天空的並非是烏雲，而是一道影子。
或者該說，是無數道影子。
都是劍的影子。
數萬把劍自天際盤旋，劍影如蝗，劍鳴如海。
徐子夜抬仰著頭，眼神迷茫而又痴醉，仿佛看見了神明。
洛重屈指一彈，如蝗劍影鋪天蓋地，劍落塵寰。
他的聲音也隨之落到徐子夜的耳中，有如神音。
“劍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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