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的鐘聲敲響,室內魚貫而出的學生個個討論著方才的試題。
周恆的左手邊站來了楊潛,右手邊是李秋。
他左右看兩人一下,垂眸微笑,眉目清雋,“成績應該很好吧。”
陳述句。
楊潛︰“還行。”
李秋︰“我也可以。”
“你們倆呢?”周恆又側著頭問身後的人。
張群生和王中簡一直步步跟著前面這三人。
“來年再戰了……”王中簡嘆氣。
“我覺得,我應該堪堪能通過……”張群生語氣小心。
府學外面停的只剩下午考試學院的馬車了,但只見他縣的夫子,新縣夫子一個都不在。
“夫子都去哪兒了?”楊潛站在門廊處張望,街上沒有人。
李秋戲笑︰“難道趁我們考試去喝小酒了?”
雨勢漸大,激起了薄霧,路面都是積水,這附近無一行人,都是剛考完的學生。學生也都匆匆上了馬車避寒,不消一盞茶,街面只余馬匹的響鼻聲了。
周恆神色不明,沉思片刻,眼眸略有些銳利︰“該不是的。方才開考,考官出去了一個,好像是我們學院少了一個學生……”
幾人驚詫,少了一個人?!
“那夫子們就是出去找人了?”張群生喃喃,“可是我們來的時候就是正好的人啊,誰會臨場逃脫啊?”
周恆︰“這個就不知道了,等夫子們來了再問吧。”
街面清冷,雨寒涼,幾人不禁打了寒戰。
楊潛拍拍周恆的膀子︰“你能行嗎?要不咱先到客棧去吧?夫子們不知什麼時候來呢。”
“無事。”周恆朝他璀然一笑,“我今日可是穿的極厚,不會凍到。倒是你們……”
周恆撩了他的袖子看︰“都是單衣,可能行?”
楊潛收緊袖口不讓他踫︰“哎,有娘子的人就是好,什麼都準備的齊全。”
他大步走進雨中,“快點過來!”
幾人抬手遮著頭,跑到了對面上午呆過的客棧。幾人雖快,但還是多少淋著了,楊潛輕輕彈著衣服上的雨點。
掌櫃一瞧就認出了他們,上前跟楊潛說話︰“公子,你午間不是拿走我一把傘嗎?怎麼不打傘過來,還淋了半身雨。”
楊潛一愣,那傘借給李君業了,也沒與他說是借這店家的,不知他還拿著呢沒?那人看著傻愣又膽小,別將傘弄丟了。
“我又借給我一同窗了。”楊潛對掌櫃的道,“你等一下啊!”
他走到門口,朝外面一排馬車喊︰“李君業!李君業!”
無人應聲。
楊潛疑惑,他的聲音不小啊︰“李君業?在馬車里嗎?”
有人撩起車簾朝楊潛喊,“李君業不在!”
“哦。”楊潛剛吐出一字,忽然又愣住了。
李君業不在?他這樣一個膽小又怕生的人,怎麼會考試過後不回馬車?
除非……
“丟的人是他!”周恆沉聲道︰“去茅房看看!”
楊潛凜了神色跟著他快步過去。客棧後院是泥地,來回的腳印甚多,茅房是茅草搭建的,濕漉漉泛著茅草的甘味。兩人將隔間看了個遍,都沒人!
“人不在,傘也不在。”楊潛沉思。
“要麼是人撐傘走的,要麼是人被擄走……傘,該是不會被拿走……”周恆垂眸,聲線幽沉。
楊潛看他,少年俊顏遮在雨中,神色莫辨。
本來剛剛還在說話同行的人,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了,一個時辰都沒找到……又是個窮小子,羸弱膽小,身無分文,任何被劫被擄的關鍵點都沒有,怎會消失?
“那就會被再來茅房的人順手拿走了?”楊潛道。
掌櫃給他的那把傘還算是上品,許是瞧他穿著不差,才放心給他的。
二人回去立刻讓掌櫃詢問所有住店的人,是否有在茅房撿到那把傘,又是幾時撿到的。
掌櫃一听說有人在他店里丟了,立馬讓伙計去問,結果還真找到那把傘了。是住在他們一間用儲藏室改出來的小屋子的人,起初還不願說出,追問下才道他將拿傘撿了,因為茅房沒人,他喊了也沒人應聲。
“你幾時撿到的?”周恆問。
“就吃午飯那會兒……”那人抬抬眼皮,“我上茅房哪還專門記時間啊……”
那就是說,李君業剛進茅房一會兒,他們前腳一走,後腳就有人將其擄走!
“那這傘就還給掌櫃的了!”楊潛將油傘一墊,扔給了伙計。
回到店內,街面上人多了,是夫子們找來了官府的人。
周恆和楊潛將情況與夫子衙役一說,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涼氣。
正如周恆所想,李君業沒有什麼能搶奪的,那麼有什麼人,為了什麼將他擄走……
學生大部分都未吃的飽,考試消耗了大量體力,天又冷,夫子們一商量,畫了李君業的畫像,將此事直接交給梁城府衙,便先帶著學生回了新縣。
一路上氣氛沉悶,夫子學生都沒有了任何耍樂的心情。
出去參加巡考,丟了一個學生,如何向其家人交代,學院的名聲又該如何保住……
周恆與楊潛相坐不語,他倆是李君業失蹤前見的最後兩人。
“今日真的是出師不利啊,恆……”楊潛在一旁幽幽道來,話說了一半又止了。
周恆安靜的側臉,陰影不顯神色,幾秒後他道︰“劫不到錢,就是為了別的。人,該是不會沒的。”
“就看梁城捕頭的能力了……”楊潛輕嗤道。
——
街上行人無幾,青雨密布,打的地面干淨光滑,空氣涼又清澈,鎮子的房屋都籠罩在一片煙雨迷蒙中,瞧著靜謐安寧。
“還以為下午雨能停,倒不想又變大了。”秦 望著門外成串從屋檐落下的雨珠。
石心在一旁做衣服,抬頭道︰“秋雨連綿,若今日不停,就該下上個幾天了。”
周恆該是這幾日去考試的,不知道梁城離得近不近,路又是否好走。這爛天氣,老讓她想起周恆前兩次遇上狼的情況,變天,雨,都是不好的征兆,這次恰逢巡考,不知是否順利。
雨不停,客人也少,牆外的告示已經被淋透了,估計也不會再有人上門了,等到了日期再說吧。
正想著事兒,院子里有人撐傘來回走動,挺拔的身姿擱在雨氣里鐵硬十足,人在院中繞了一個又一個圈。
“連程在做什麼呢?”秦 看著外面的人疑惑道。
石心一瞧,那人似是听到秦 的話了,轉身看了她們一眼。
石心︰“想來是吃多了,肚子脹,出來消消食吧……”
中午的雜什他是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後還啃了兩個大骨頭,喝了兩碗骨湯,哦對,還吃了早上剩下的涼包子。
秦 低頭一笑,這人是怕她以後真不給他飯吃?
“心兒,你去拿些山楂醬讓他吃點……恩,就沖到水里給他喝好了。”
石心︰“知道了。”
撐傘出去,雨點 里啪啦的打到傘面上,片刻就四散著滑落到地上。
石心到連程跟前︰“連大哥,主子讓我給你找些吃的消食,別在院里轉悠了。”
連程瞥眼屋里的秦 ,不情願道︰“我就是因為吃得多了……她還讓我吃?”
“吃了這個就不會漲肚了,你來不來?”石心丟下這句話就去了廚房。
連程在雨里站了一會兒,輕嗤一聲跟到她身後。
“喏。”石心將和好的山楂水遞給他。
連程一看,一碗紅汁兒,還漂著紅色的皮兒,蹙眉問︰“這是什麼?”
“山楂湯,開胃消食。主子說的。”石心擎起傘出去,“喝了就回屋里,別往外面晃悠了。”
少女嬌小的身子沒入雨中,像入了煙雨畫里,裊裊清幽。
連程轉了頭,再看一眼碗里的紅汁兒,仰頭咕咚咚喝完。
男人清冷的眸子忽然閃地細長,笑意叢生。又甜又酸,還挺好喝!
他又在廚房翻騰了一會兒,找到酸甜的山楂醬又挖了幾勺吃了才回屋里。
——
小樓獨立,青竹染水,淅瀝雨聲,幽靜中一片綠意濃厚。
圓門處有人擎了油傘疾步移來,扔下傘,雨珠滾落滿地,來人蹬蹬蹬跑上雕花樓梯,一陣鬧騰聲升高。
“小姐!老爺答應徐家的提親了!”
粉帷紗帳靜坐看書的人身子一僵,指尖涼透,手中書本滑落到地上。
答應徐家的提親了?那楊家人呢?
楊家人根本就沒來嗎?!
邢晨一時呆住,心亂如麻。突然的消息驚得她不敢亂動,楊潛這次竟是沒有听話提親……室內溫暖的空氣好像冷滯了,堵塞的人心頭哽噎,肢體僵硬。
“小姐……”玉兒肩上落了雨水,不忍地看著邢晨。
小姐一直相信楊少爺能來解她的困局的,這樣的天徐府人竟是又來提親,老爺卻沒有再過問小姐的意思,笑臉應下了。
邢晨的臉龐漸失粉嫩,蒼白浮過淡粉,壓了重重心事。榻上人靜默如雕塑,只黑睫的微顫泄露了姑娘慌亂不堪的內心。
冷風忽急,鼓蕩勁盈,“ 當”破開了一邊的窗子。
兩人同時一震扭頭。
窗大開,簾帳飄飛,冷氣霎時侵入,細雨撲蕩,濕氣沾了邢晨滿面,冰涼徹骨。
玉兒疾步上前關了窗子,將擋窗橫木貫好,簾子靜默垂下,邢晨覆了滿面水汽,蒼白若紙。
玉兒又急忙拿了軟帕給邢晨擦面。
“小姐,咱們趕緊去找老爺將親事退了吧!”丫頭皺眉,小姐可是不甘願與已有妾室的人成親的啊。
邢晨僵坐,面色沉沉,緩緩道︰“他答應人提親都未與我提前說一聲,你以為現在去找他,他會做什麼?”
玉兒止了話,靜靜立在她身旁。
難道我要嫁給這人?以後再天天與通房小妾爭風吃醋?!邢晨眼神淡漠,緊閉的牙關卻在臉側聳起了斜肌。
秦 說得對,她是真的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現在突然有這消息,她心中的厭煩倦惡與怒火幾乎要迸濺而出。憑什麼,她這樣的特立獨行,我行我素,在一方城域與人為善又懲惡揚善,還逃不了與人無異的命運!
邢晨倏地收緊手中的帕子,秀眉緊蹙,目光幾近波動顫抖。
這下要怎麼做?
讓爹毀約?除非有更強勢的人來告誡他。她沒有那麼多的人脈。
離家出走?以徐家在梁城的勢力,除非她能在一夜之間消失讓人找不到,否則被抓回來就是全城笑話。
那麼,就只剩下讓徐家自動退婚。有辦法嗎?讓一家幾次上門提親的人心甘情願退婚……
還有,楊潛,這次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若是他先來提親,爹他肯定會同意的!
秋雨接連著冬寒,冷瑟難忍,天陰低沉,雨還在下。
入夜時分,燈火飄搖,霧氣盛了,漫著草木如仙境,境中斜雨未停,潑灑如墨。
小樓靜謐,置物精致,燭火澄明,邢晨斜倚著軟榻手執書,目光卻是越過書不知投向何處。
“小姐,夫人來了。”玉兒輕聲道。
邢晨抬了眼,眸光清明,面容卻冷︰“恩。”
“晨晨。”來人素手撩起珠簾粉帳,玉面祥和,鳳眼卻含情,丹蔻嫣紅閃光,正是邢夫人。
“娘,怎麼大晚上的過來了,外面還下著雨呢。”邢晨起身扶著邢夫人的手。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邢夫人抬眸看著邢晨,女兒已是過了豆蔻之年,嬌俏未失,端莊有余。
“你爹今日為你找了門親事,是徐家的大公子徐崢。”她撫著邢晨的手,溫言道。
邢晨點頭,未與其對視,只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我知道。徐家已是三番兩次上門提親,爹與我說過。”
“你也該到出嫁的年頭了。徐家不論是財力還是職權,與我們相比,你都算是高嫁了。徐崢這人我見過一面,長相也可以,性情也溫良,你嫁過去,娘放心。”
邢夫人一番話語氣深長,想著唯一的女兒終于要嫁人,也算是了了一番心事。
邢晨眼睫似蝶,忽地飛起,清透的眸子望著對面的娘親,執拗失落與淡淡的怒氣交雜,如水波漾。
邢夫人不知這神情意味著什麼,正要開口問。
邢晨卻道︰“徐家是好,有財又有人!既能助爹上位,又能娶到縣人稱道有佳的邢小姐,兩全其美!可是娘——”
邢晨眉目忽利,直視邢夫人雙眼︰“徐崢十七歲,已有兩個通房丫頭,我嫁過去以後還不知要添多少人。您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日後我也要過與你無差的日子,你也很放心?!”
邢夫人驚呆,一時竟是心跳無話。
邢晨看她的神情,知道她也是想自古女人同侍一夫,自己也該如此,並無差異。
“晨晨,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平民中也有,何況大家?”
邢夫人無奈,這女兒自小與眾不同,雖有女兒的模樣,卻是男兒心,作為異常,從未說過嫁人之事,如今突然讓她嫁人,也難怪她這般反感。
可親事已定下,難道要退了不成?老爺不會,徐府也不會,那都是打自己的臉啊!
邢晨輕笑,意冷如霜︰“誰說的?若是讓楊潛娶我,他定不敢收妾室通房!”
邢夫人蹙眉︰“潛兒不收那也是被你恐嚇的!親事已定,婚事就在明年六月,你趁這段時間好好調整一下,莫歪想,莫生事!”
話聲落,人已起身離去,珠簾亂響,交雜纏繞。
邢晨獨坐,面色低沉,目光淡漠。
——
尋人耽誤了時間,新縣學子回來已是夜色濃厚。雨涼風寒,個個在車里瑟瑟發抖,周恆一個臂彎里埋著一個人,楊潛窩在他右手邊。
“我有點兒害怕……”張群生忽然開口,聲音顫顫。
楊潛甩手拍他一下,輕斥︰“大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都到學院了!”
“不用怕,在學院里不會出事的。”周恆的聲音溫潤,雋永的眉目柔和。
“恩,我听周恆的!”張群生低聲道。
“嘿,我先跟你說話的啊……”楊潛不樂意了,離了周恆溫暖的腋下,敲張群生的腦袋。
馬車緩緩停了,周恆拉回楊潛︰“行了,別鬧了。到學院了,下車回去休息。”
李秋先下了車,周恆也退了出去,“明天多穿些衣服啊,別再裝風度了!”
楊潛一撩車簾,“誰裝了……走了,快點兒,凍死了!”
秦 給帶來的第二條被子今天終于是蓋上了,人躺在床上毫無冷意。
室內無聲,周恆還未睡著,他在想著今天失蹤的李君業,這人平日也是話少怯弱,不曾與誰為敵,怎麼會出事呢……
沒有頭緒,明日還是問問與他同寢的人吧,周恆靜下心,沉沉入睡。
秋雨落了一天一夜仍未停歇,學院里氣氛緊張,學生私底下都偷偷議論著。錢堂夫子今日去了李君業家,不知怎麼與其家人說的,回來時亦是滿面愁雲。
“你與李君業同寢,沒發現他近期有什麼異常?”周恆面對一人。
“沒有啊,他在寢室也不太說話。我每日回去就睡了,沒什麼異樣。”那人搖頭。
楊潛︰“真是謎團啊……李君業又不愛與人說話,想知道他的事,難!”
上課的鐘聲響起,眾人回了堂里。
三日後天終于放晴,一片秋陽絢爛,恍如昨日之雨是虛夢。可一場秋雨一場寒,溫度確實是比之前更低了。
姜先同去涼村收了前幾日村民們趕制出的所有山楂醬,新菜式又出來了。臨安鎮有秦 ,此地的仙客來總是首位受益者,新菜都是由此傳出,姜先同很是得意,諸多的仙客來掌櫃對他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
此次添了甜菜,味道極好,顏色也亮,客人看著就討喜。
探尋分銷商的單子已經傳了出去,以張文義商路信使的速度,三天就能收到回信。
在家里悶了數日,天一晴,秦 就喊上石青駕馬車,帶著石心到新縣縣城逛街。村中的房子馬上就能蓋好,她要準備裝飾新家的東西。這次來主要是收集適合的布料,來做窗簾和床上用品的。家具一直都有三叔和周勤做著,沒有的也能在臨安鎮買,家具塊頭大,拉回去也不方便。
秦 脖子上掛著暖手包的帶子,雙手伸在軟綿綿的手包里,一點也不冷。
買布自然要到張文義的店去了,他那兒的布匹花色多,素淡雅致,也合她的意。
店里已有人在買東西了,秦 慢慢看著,先就挑中了淡紫飄小藍花的料子。
“這個我要三匹。”秦 朝伙計道。
“好 ,我先給您記上,有什麼想再要點兒嗎?”
“再看看,你先忙你的吧。”秦 看著一側櫃台上的布匹,花樣需入她的眼,料子的軟度和厚度也得合適。
一旁看布的婦人听到秦 張口就要了三匹,驚訝看她一眼,遂又回頭,與身旁的人聊天。
“我听說,邢家大小姐和徐府的少爺定親了!”
“這事誰不知道!能嫁到徐府,邢小姐也不算虧。徐府可是有錢有勢的。”
秦 一听邢家,動作就慢了,新縣誰家小姐定親這麼受人關注?除了邢晨還能有誰。
與徐府定親了?是邢老爺做主的吧……
那楊潛呢,私藏著邢晨做的錦囊……什麼行動都沒有?
邢晨,現在怎麼樣呢?
石心看秦 突然停了動作,輕聲道︰“主子?”
秦 回頭,“他們說的人就是邢晨……咱們趕緊將東西挑一挑去一趟邢府。”
“是。”
二人用了選第一匹布時間的一半,挑了剩下的幾樣,交代伙計下次給周家村送貨時把這些也捎上。伙計一听便明白來人是誰了,極恭敬的對秦 點頭。
秦 知道邢晨做的錦囊上的繡樣兒是什麼意思。雲紋旋日,水紋旋光?不就是初升之陽的“晨”,和水光瀲灩的“潛”嗎?
楊潛早就對邢晨有心思,一直收而不發,是不知道邢晨對他的感情怎樣,不願勉強她吧?
在邢府外等著,玉兒心急跑了過來。
“秦小姐,您來的真是時候,我家小姐……”
秦 ︰“我都听說了,進去吧!”
玉兒點頭帶二人進府,一路行色匆匆到了邢晨的小院子。
姑娘還在做錦囊,面上無恙。
“晨晨,你失策了!”秦 上前一句話,邢晨手一歪,針尖刺了手指。
邢晨瞧她一眼,又回去看她的錦囊,涼薄道︰“失策了,將人都搭進去了。怎樣?”
“什麼時候成親?”
“明年六月。”
秦 擺弄著桌上小巧的杯子,笑道︰“時間還挺長。”
邢晨扭身,換了個方向,不與秦 對面,“是啊,挺長的。”
“不覺得太長了嗎?”秦 挑眉,“徐府就是提親數次的人家吧?這麼心急地提親,怎麼到手了又將婚期拉長了?”
邢晨白了她一眼,不耐道︰“大戶人家結親都是這樣的時間,需要準備的事宜和東西都多,不能倉促,有人家定親了兩年後才成親呢!”
秦 微愣沒了話聲。
邢晨停了手中的活兒看她,面無波瀾,大眼明鏡。
秦 消了方才的單刀直入,沉思道︰“我還以為,時間過長,徐家有貓膩呢……”
少女細嫩的聲音低,安全感十足,又略帶了暗澀。
“你爹的想法可能改變?”
“不能,這麼好讓他升官發財的機會,又能讓女兒高嫁,他才不會放過呢!”
“那你一哭二鬧三上吊呢?”秦 湊近她。
邢晨嫌棄地遠離秦 ,“那也不會,只會是我丟人,舉縣皆知。或者我爹心急之下,將婚期提前!”
“那就沒辦法咯?”秦 攤手。
邢晨握拳,狠狠道︰“除非徐崢不能人道了,或者徐家全家死光光!”
秦 挑唇一笑︰“那可不行。你說的不是傷人就是放火的……徐崢可不欠你什麼,這樣做太惡毒,不符合咱們的形象!”
邢晨抬眼看她︰“你今天來就是挖苦我的?”
“不是,我在外面買東西,恰巧听到人家說邢大小姐定親了,人家還不錯。所以過來看看你。”秦 溫暖了聲音,“你爹這里沒法辦,就讓徐家自動退婚好了。時間多的很,你找人去查查徐府,萬一能查出什麼貓膩,對你有利而無害。”
“說得容易……”邢晨道。
“萬事做了才能說難易,沒做有什麼理由說它難呢?”秦 撥動著桌上的單布,“只是,如果徐府退婚了,你的名聲恐怕會受影響……”
“才剛提親就說退婚的事兒,你的心才是大呢!”邢晨瞪眼看她。
秦 輕笑了看她︰“要不然你就和楊潛私奔!”
“私奔?我和他?”邢晨驚叫,“讓他娶我他還不來,還能跟他私奔呢?!”
秦 拿過她手中做了一半的錦囊,細細地摩挲。
邢晨︰“怎麼了?”
“無事。只是看看你的手藝有沒有長進。”秦 將錦囊還給她。
楊潛的事還是由他自己跟邢晨說吧,男女感情,終是自己的選擇,旁人嘮叨的多了,恐弄巧成拙。
“誒,你怎麼話說一半?最討厭這樣了……”邢晨戳她。
秦 ︰“你們倆不是發小嗎?你又從小欺負人家長大,若是非要私奔,楊潛就是最合適的人啊!”
“當然了,私奔是最迫不得已的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做!”秦 素顏白皙,神色專注望向她。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生活一切如常。不要讓人抓住把柄告到你爹那里去,當心被禁足。另外,找人去查查徐家。等楊潛休假了,讓他幫你一起查。”
“與官宦近親,輔佐其上位,又是多金之家,內里都腐朽至極,不知有幾人是干淨的,有多少污點就找多少。實在不行,就將徐家身後的梁城高官拉下馬,沒了依仗,你爹肯定就巴巴去退親了!”
邢晨望著她的眼楮,仿佛自己又有了出路。這幾日她雖然表面無事,內心一直是難安的,夜里睡不著覺,不敢與旁人說。連她娘都認為她的想法偏激不可取!
“我听你的。”
“一切都要秘密行事,找可信之人。我也派人去探查。”
出了邢府,趁著還沒到吃飯的時間,石青趕著馬車去了仙客來,送飯的伙計正提著食盒出來。秦 將東西要了來,自己去學堂送飯了。
敲開學院的門,門房慣例地來接飯盒。
秦 道︰“能不能讓學生自己來拿?家里有事要與他說。”
門房看看那飯盒,“可以。是送給周恆的吧?”
“是的,謝謝!”秦 笑道。
飯堂里,幾人正等著門房來送飯,誰知門房是空手來的。
“周恆,今兒人家讓你自己去拿呢,在門口呢,快來!”
周恆疑惑,起身出去,難道今天的飯很多?
誰知門房正走著,又回頭朝他喊了一句︰“還是個漂亮姑娘!”
周恆第一個念頭就是娘子來了?!男子眸光閃閃,喜色如雲,快步過去。
“肯定嫂子來了,咱也去瞧瞧!”
李秋要找周恆去,楊潛一把拉住他,“人家兩口子說話,你去湊什麼熱鬧?坐回來等著吃飯吧。”
李秋癟嘴,還是老實的坐下戳米飯。
楊潛一瞅身邊的人,精明笑道︰“等咱們放冬假了一塊兒去周恆家玩兒,怎麼樣?!”
“行啊!這主意好!”王中簡一拍手道。
張群生︰“好主意。”
李秋也點頭,嬉皮笑臉的。
石青提著飯盒,秦 站在門外。學院的銀杏樹已經落了不少葉子,被人掃著堆積在樹根旁,但又落了一地,金黃片片鋪著,日光照著別有一番美感。
周恆就突然闖入到這片金黃中,像古裝電視劇一樣。男子跑著過來,清俊的面上掩不住地笑,捧著秦 的手看她冷不冷。
“娘子,你怎麼來了?”
“想你咯!”秦 大眼一瞧他,怎麼又高了……
秦 玉顏暖笑,對他道︰“讓仙客來送飯是正確的選擇,相公又長高了。”
“長得高好,能護著娘子。”周恆的眼楮清亮,彎彎地噙著柔情。
“巡考已經過了吧?”
“恩,考得還好,能過。明年就能參加鄉試了。”
“身子還可以吧?”
“恩,好。”
秦 輕笑︰“咱家的房子要蓋好了。我今兒過來是買些東西回去收拾的。”
“恩,房子好。”周恆一直低頭看著她,眸中盛著揉碎的星光一樣,閃閃動人。
秦 一拍他的胸膛︰“你個傻呆子!”
“恩!”男子突然一個傾身將少女擁住,暖熱的身子相貼,男子身上燦陽若雪的清冽氣息撲了秦 滿懷。
安穩的懷抱,男子消瘦卻寬闊的胸膛。秦 無聲笑,听到他強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漸漸與自己的合了拍。
“我只對你一個人傻。”周恆埋在她肩頭悶聲道。
“好……”秦 單手覆上他的背,在他耳邊道︰“快點起來啊,石青石心都看著呢……”
周恆起身,胳膊仍攬著秦 的削肩。
“石青,把飯菜給你們家姑爺。”
周恆一手接過食盒︰“娘子,再過幾日就該休假了,等我回家。”
“恩,回去吧。”秦 將他搭在自己肩頭的胳膊拿下,“我該走了。”
周恆︰“我站在這兒送你。”
“好啦,我先走。”秦 嗔他一眼。
“對了,邢晨與徐家的徐崢定親了,婚期在明年六月。”
定親了?!周恆微愣,眸中的痴戀還未收回。
“你也知道楊潛的心思?”秦 看他的表情沒有意外,“徐府是五天前才提親的,邢老爺答應了。讓他知道也好。邢晨與他說此事時比這日子早多了,雖然語氣強硬,但終究是告訴他了……他沒有抓住機會。”
周恆淡笑,眼楮直視秦 ︰“無妨,娘子不是與邢小姐一道的嗎?怎麼會讓徐家如願。”
秦 輕拍他︰“我才不管這些事呢,讓楊潛自己想辦法!走啦!”
周恆站在門邊看著少女青煙般潛入馬車,少年將韁繩一拉,棗紅馬抬蹄,車子滑走。
周恆來到飯堂時,幾人正在叨叨。
楊潛︰“這麼長時間都不來,小兩口纏綿的很啊!”
李秋︰“要是我有娘子來送飯,我也黏糊著不來。”
周恆無奈,這幾人就是話多,什麼都說。
“我來了,別念叨了。”
將飯盒往桌上一擱,沒人說話,但馬上有人將菜式一一端出。
楊潛將周恆拉著坐下,“恆啊,吃飯!餓壞了吧,吃。”
“哇,今天的菜色好鮮亮。”張群生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唔,比以前的甜了,但是更好吃。”
周恆安靜執筷,糖醋里脊是以前的菜,今日的顏色確實好看,可能是娘子又換了什麼調味了吧。
楊潛也吃的開心,周恆瞧他一副無知的樣子,心中嘆氣,還是吃過飯再告訴他吧。
吃過午飯人就犯困,楊潛打個哈欠準備去睡一覺,卻被周恆拉著去了安靜無人的前院。
“怎麼了?還把我帶到這兒來。”
陽光透亮從銀杏樹枝椏間傾瀉而下,金黃耀眼。
周恆站到他身前,伸手擋住了他的視線︰“方才娘子與我說了一個消息。”
被擋了風景,楊潛只能看他︰“什麼消息?”
“邢小姐與徐家定親了,婚期在明年六月。”
楊潛定了眼直直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少年微皺了眉,聲音小心又試探︰“……什麼?”
“你沒听錯!”周恆放下手,往前走了幾步。
楊潛霎時寒了面,心如巨石沉重墜入不知方向的深淵,黑洞的風聲刺骨破耳,五髒六腑都被僵凍,悶澀桎梏堆積,壓抑綿痛。震驚,悔恨,懊惱,少年眼中神情復雜難辨。
院中落葉紛紛金黃如飛,一片亂糟糟顏色,扎眼!
他第一念頭就是沖出去找邢晨,腳剛動一下就被周恆拉住了。
“你要做什麼?”周恆聲沉,黑眸如幽泉,鉗著他的手緊了力道。
楊潛眸中竟霎時充滿了血絲,聲線黯啞︰“提親!”
他一拳砸開周恆的手往院門跑。
“楊潛!”周恆緊追其後拉住他的胳膊將人甩回。
少年垂著頭將周恆甩開,周恆不厭其煩地再次上前,楊潛卻是掐著人的膀子將周恆往門上一撞。
“你想讓我怎麼做?!”楊潛怒吼,“你現在告訴我了,不是讓我知道嗎!我知道了就會做出些什麼,你又攔著我?”
背脊沖上堅硬的木門,強力的撞擊悶傳到前胸未痊愈的傷,周恆悶哼一聲。男子緊蹙的眉未舒展過,黑眸注視著激動惱人的楊潛。
“她的親事是邢縣令答應了的。你再去提親?半點作用起不到!”
周恆將語調降低,平靜道︰“你別沖動。我娘子今日去看過她,肯定已經有對策了。你先不要亂來,婚期很長,我們有半年的時間想辦法,將這樁親事毀掉。”
楊潛看著面前清俊面龐的人,周恆薄唇微抿,眼楮一動不動看著自己,仿佛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他一轉身懊惱頹坐在地。
少有的女子拉著人讓其娶自己,他遇到了,還玩玩鬧鬧相陪十余年。
楊潛腦中一直繞不停的邢晨讓他娶她的話,那麼堅決篤定的表情,是極信任才敢如此說出的啊。
可他猶豫了……這後果就是人被搶走了,還是他一個無權商戶無法相比的人。
邢晨現在是不是恨上他了?
陽光明冽,秋風寒涼,天藍廣深,銀杏葉紛紛掉落,此時靜謐,少年心情卻沉重如山。
周恆輕著步子緩緩坐到他身旁,低沉的聲音響起︰“別心急,我們好好想辦法。”
“方才……對不住!”楊潛微抬頭,正中的燦陽照著他的眼,晃晃睜不開。
周恆又一抬手遮住了刺目的光,低笑道︰“我可記住了,早晚讓你還回來。”
“她雖然不喜歡我,但是比起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她還是願意嫁給我的。”楊潛回眸,看著地面上爬動背物的螞蟻。
“雖然我家比不上徐家有勢,但只要我提親,邢叔也會答應,她更不必說。因為嫁給熟識的我更安全可靠。”
“我不該力求她的感情的,這般近水樓台的事我都猶豫多日,是活該被人搶走喜歡的人。”
風輕微,秋日干燥的氣息撲面,楊潛沉沉的聲音像浸入了寒泉,失了往日精氣。
周恆︰“你要這般想?你是沒有一點時間懊惱的,還是等休假去看看邢小姐,問問她有什麼打算,幫她將這事解決的好。那樣你還能有一絲機會再娶佳人。”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回去休息了。”周恆拍拍衣袍,高高立在楊潛身邊︰“你走嗎?”
“……走。”地上坐著人悶悶答一聲,跟上前面陽光滿身頎長邁腿的周恆。
——
姜先同一早收到了各地仙客來掌櫃發來的消息,還有張文義從京城傳來的“秦 親啟”的信件。他上午就去了秦 那里,奈何人不在,所以下午一听說她回來了,就趕忙過來了。
小院的幼樹葉子不剩幾片,孤零零在陽光中晃動著,秦 盯著干灰的樹皮,心想明年開春要在這院子里種些花草,青菜也行,看著就不那麼單調了。
石心從外面進來︰“主子,姜掌櫃來了。”
秦 淡笑,“咱們剛回來他就上門,說不定上午已經來過一次了。讓人過來吧。”
“周娘子,名單上的人已經調查過了,你看看。”姜先同將回信遞來。
秦 接過,垂眸細細看了,倒都是安穩做生意之人,沒有太出格的。這就難選了,程度一樣,沒有好壞之分了,少女微蹙眉。
姜先同看著小娘子好像很難選擇︰“周娘子,各地掌櫃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你可以看一下。”
說著他又給了秦 另外的東西。
“噢?”秦 再次接過,清亮的目光輕掠過他,含義十足,壓迫感如颶風過境。
既然已經有了選擇,不早拿給我。
姜先同皺起一絲干笑,他不就是想佔個好處嗎,這妮子,怎還用那樣的目光看他。
這第二張紙上倒是各地只推了一人,其中就有當天主動提問的清水鎮張大山,秦 對此人還有些印象。
“多謝各地掌櫃的良苦用心了,也多謝姜掌櫃為秦 考慮周到。”
“都是應當的。”姜先同又從懷里拿出一封信,“我家主子給周娘子捎來了信。”
秦 認真的看著他,朱唇輕啟︰“叔!以後有東西一下子掏完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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