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約楚雲裳見面的地點,不是別的地方,正是東山港。
楚雲裳不知道周先生見自己是要干什麼,因為她和他並沒有什麼交集,也不知道這位軍師是不是奉了羽離素的命令才來邀請自己。思索一番,沒帶著楚喻去,也沒帶著花雉去,只帶了三個丫鬟里最為穩重的藍月,這便坐上周先生遣來的馬車,去了東山港。
這時候船隊入港,三千“海鬼”將士也是稍作休息,只待後日啟程回京。入港歡迎儀式已經舉行完畢,碼頭上人還是很多,摩肩接踵,都是趁著海盜被清繳了,想要立即出海去進行貿易的商人,不過比起船隊剛歸來的時候那般人山人海,此時的碼頭已經是散了不少人,行走還是挺方便的。
楚雲裳下了馬車後,才看了一眼那邊秋家已然是卸貨完畢的貨船,還沒去打听一下夜里花雉做的手腳效果如何,就在幾個“海鬼”士兵的引領下,攜了藍月上船。
上的船自然是戰船,經了接連兩場海戰,這一艘戰船看起來仍舊是堅不可摧,戰火都未能在其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在日光里凜凜生威,教人望而生畏。避開了大多商人的視線,士兵們領著楚雲裳到了被船艙給遮擋著的一處甲板,這才拱了拱手︰“楚老板稍等,先生馬上就來。”
“辛苦你們了。”
楚雲裳點點頭,士兵們這便離開了。
因要休整兩日,後日才回京,“海鬼”的將士大都上岸去放松玩樂了,現在戰船上並沒什麼人,連羽離素好像也是不在的。楚雲裳站在甲板上,看了一圈周圍,安安靜靜的沒什麼人,她扶了圍欄,舉目眺望,今日天氣不錯,曜日當空,萬里無雲,看來短期內是不會再下雨了。
左右無人,藍月低聲道︰“小姐,這周先生喊您來干什麼?小姐在京城的時候,也沒和這人打過什麼交道吧。”
楚雲裳微微眯眼看向那一輪金日,聞言答道︰“誰知道呢。周先生深謀遠慮,才華出眾,應是發現了什麼和我有關的,這才要見我吧,不然這青天白日,他一個尚未婚配的單身軍師來見我這個單身母親,他也不怕傳出什麼風聲來,落人把柄,自毀前程。”然後道,“我說的是不是,周先生?”
音落,主僕兩人後方傳來拊掌聲,果然是周先生來了。
周先生一邊拊掌,一邊走近︰“楚七小姐不愧是楚七小姐。以前鄙人便覺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熬常人所不能熬,楚七小姐定不是一般人。如今再見,果然如此。”
楚雲裳神色不變︰“周先生過獎了。你我都是明白人,有話請講,也不必拐彎抹角。”
說著,揮了揮手,示意藍月下去。
藍月遲疑著看了眼周先生,咬咬唇沒說話,行了一禮便退開,也沒敢離得近,只能去了甲板另一頭呆著。
如此,這被船艙給擋著的臨海的甲板,便只剩楚雲裳和周先生兩人了。
最後一個閑雜人士離開,周先生甚是放松地笑了笑︰“那楚七小姐先猜猜,鄙人要說的,會是什麼?”
楚雲裳沉默一瞬︰“你要說的是九方?還是,慕玖越?再不然,就只能是羽離素了。”
除了這三人外,既和她有關,又和周先生有關的,便沒別的什麼人了。
正如藍月所說,以往在懿都里的時候,楚雲裳和周先生此人也沒什麼交集的,先前隨同“海鬼”出海,也不過是為著被海盜扣押的貨船才說上了那麼幾句話,怎麼看都是怎麼交集不深的。
可周先生卻是才一回來,就單獨要見楚雲裳,若是沒什麼和她相關的理由,楚雲裳還當真不會相信,這人無緣無故就要見她。
而她所想,確是事實。
听她半點思考都無的便直接說出三個人的名字來,周先生笑容卻是微微斂了斂。而後才道︰“這三位,楚七小姐最想將哪位放在前頭?”
楚雲裳道︰“這和周先生要與我說的,有什麼關系嗎?”
“自是有關系。”周先生道,“听了楚七小姐對這三人的排位後,鄙人也才好將鄙人要說的話給整理一番,再與七小姐徹談。”
于是楚雲裳再度沉默了一瞬,方才鄭重的,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最前頭的,羽、離、素。”
周先生听了又笑了,笑容隱有深意︰“不出鄙人所料,果真排在最前的,是南陽王。”而後不待楚雲裳繼續說下去,他便兀自將後兩個的排位給接了下去,“其次是越王殿下,最後才是九方少主,不知鄙人說得可對?”
心思完全被人說破,楚雲裳也不惱,只微微抬了抬眼︰“那麼,周先生要和我說的,是什麼?”
周先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南陽王心悅于你。你待南陽王如何?”
第一個問題就是這麼個讓人難以啟齒的問題,楚雲裳瞬間愕然。
這種問題,和周先生特意見她要說的事,有關嗎?
……
七月初二。
後世被譽為“鬼軍師”的周先生,在海鬼大軍凱旋入港這日,同楚雲裳深切密謀了一番。
這兩人具體談論了些什麼,爭論了些什麼,確定了些什麼,決定了些什麼,當時在場的並無其余人,無人得知此番談話內容。只知道周先生最後命人送楚七小姐回去的時候,後者方當著人面,對著周先生感慨道︰“若日後真如先生所言,今日之事,必不敢忘。”
周先生只微微一笑,羽扇綸巾,那雪白羽扇在他手中輕輕搖了搖,海風迎面而來,他一襲青袍緩緩拂動。他微笑道︰“楚七小姐心中有數便好。”
于是楚雲裳便走了,滿腹心事的走了。
藍月看她心事重重,身為丫鬟本不該多嘴的,卻還是沒能忍住,道︰“小姐?”
楚雲裳搖了搖頭,領著藍月下船上岸。
目送楚七小姐離開,此時已然是初具日後鬼軍師雛形的青袍人轉過頭來,看了看那已經快要爬到中天的一輪曜日。
須臾,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他再搖了搖手中羽扇,自言自語般的道︰“北方達喇,南方諸國。若論狼子野心,還當達喇為先。達喇,達喇……”
他默念了幾句,繼而又是一嘆︰“但願越王仍能駐守巫陽關,達喇此國,周某倒還真想要見識一番了。”
于是後日,海軍啟程北上,至北方港口,離船登岸,走陸路回京,宏元帝命東宮太子攜文武百官于城門外接風。
接風入宮,得聞海戰大勝,海盜盡伏誅,天子大悅,嘉獎完畢,不及設宴,三道緊急聖旨召剛自某地歸來便懶得上朝的越王進宮覲見,而後當眾宣旨,封越王為鎮北大將軍,率越軍三十萬,與周先生一同北上駐守巫陽關;封南陽王為鎮南大將軍,太子東宮為左副將,宣王為右副將,領兵三十萬,南下駐守邊疆。
如此,同為三十萬,一個鎮北,一個鎮南,這朝廷里向來都是針鋒相對的兩個刺頭,外帶上當真是快要被逼得狗急跳牆的東宮,在同一場誓師大會後,一方往北,一方往南。
朝廷里里外外,皆是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京城,沒了這三人,要安分一段時間了。
……
風晚城距離懿都挺遠,便是八百里加急,一來一回,也得十天左右的時間。
是以等到鎮北大將軍和鎮南大將軍各自率軍離開懿都的消息時,七月,已經堪堪過去一半了。
消息傳來,明明不論是北方的巫陽關,還是南方的邊疆,那都是離風晚城隔著幾千里遠的,可整個風晚城,還是為此消息,震動了好幾日。
說的也無非就是萬一真的打起仗來,老百姓們該怎麼怎麼辦,會不會又要民不聊生居無定所;商人們則是談論,這仗要是打起來,是往北邊去能賺多一點的錢,還是往西南去能大賺。
談來談去,零零總總,多也都是杞人憂天。
宏元帝下令,只是要兩撥大軍鎮守邊關而已,據說連要吩咐休養生息準備作戰都沒吩咐,擺明是要先觀望一段時間,看看周邊國家地區的反應,再做詳細打算也不遲。所以風晚城里聰明點的人,都還是按捺著不動,沒跟風;不那麼聰明的人,則是已經要舉家出城,或往北或往西南,準備去跟風大發戰爭財了。
但平民百姓們則還是該干嗎就干嗎,反正就算真打仗了,那戰火也燒不到風晚城來。連最麻煩的海盜都已經被朝廷解決了,他們該出海就出海,該養家就養家,吃飽了撐的才跑去前線發財,是以風晚城還是和以往一樣,安寧祥和,並沒有像邊疆某些城市那樣產生動亂。
整個城市都是祥和的,那自然風晚城里許多人的生活也還是很祥和。
祥和到沒事的時候,去趟茶樓里,點一壺茶,再點一盤花生米,听說書先生在那里說段子,听著听著,一下午的時間,也就過去了,平平淡淡,無風無浪。
今個兒茶樓里人很多,連說書先生也借著要打仗的風,說起了前段時間的東洋海戰,說起了幾年之前的巫陽關之戰。
不過因海戰是前兩個月里才發生的,風晚城里人人都清楚,就連三歲稚兒也曉得海上的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壞蛋都被大將軍們給打跑了,茶樓里許多人都是去過碼頭看戰船的。是以說書先生說了段東洋海戰後,便是驚堂木一拍,手勢一起,說起了距今已然有八年之久的巫陽關之戰。
“卻說現如今的朝中大將,能與南陽王相提並論的,也無非就是一個越王。越王其人,冰雪琉璃,半方銀面,著實是名不虛傳。這幾年來,越王雖已不再駐守巫陽關,連出征平定動亂都無,但巫陽關北邊的達喇,卻還是記著,八年前,那一場打了整整三年的戰爭,是多麼的讓達喇人心生畏懼,不堪回首……”
說起巫陽關之戰,那不少人其實還都是知道的。
八年之前的冬天,越王少年領軍出征,北往巫陽關,巧過黑水河,以破釜沉舟之態,在達喇的大草原上殺了個痛快,這才退回巫陽關,鎮守大周北方疆土,未曾讓達喇佔據一城半池。
此後,再進達喇,再殺痛快,整整三個春秋,越王之名,委實是被達喇人的無盡鮮血給染紅,便連那一條黑水河,據說那三年時間里,也一直都是呈現著赤紅的顏色,盡是被血染遍,不曾褪色。
只等此番戰事過後,兩次殺進大草原,兩次都是功成身退,達喇終于是被打怕了,越王覺得也巫陽關這里再用不著他來親自駐守,這便班師回朝,從此遠離巫陽關,開始在京城里當個人眼中閑散慵懶的殿下,而那一條黑水河,也終是在他離開了後,慢慢恢復了以往正常的顏色。
“……越王到得巫陽關那日,正是北方最冷的時候。朔風凜冽,風如刀割,五十萬大軍行走在巫陽關的街道上,竟是只能聞得馬蹄聲,別的其余聲響,都是听不見!而那越王,少年大才,冰肌玉骨,如此寒冷之天,他卻是只著一件單薄白衣,騎乘寶馬從中走過,那一身卓越風采,真真是教人看上一眼,從此便是再也忘不掉了。”
巫陽關之戰結束距今也已有五個年頭,如今一听說書先生重新說起,那抑揚頓挫,那慷慨激昂,間或驚堂木一拍,言語驟然急轉,百轉千回,端的是讓人听著如臨其境,心生向往。
茶樓里的人都在認真听著說書先生的話,整個樓都是十分安靜,除了說書先生的聲音外,便連腳步聲都是極輕。每個人都是在認認真真的听,听過的听第二遍,還是覺得越王巫陽關之戰打得真好;沒听過的第一次听,也覺得這一戰果真精彩。
二樓包廂里,待听到說書先生講到越王進了巫陽關,開城門,扎軍營,與黑水河北岸的達喇四十萬騎兵遙遙相望時,楚雲裳終是道︰“那個時候的慕玖越,年紀輕輕,真有這般和達喇相抗的能耐?”
坐在她對面的慕與歸聞言,輕啜一口茶水,方道︰“當然有。唔,以前你不還是很看好他,怎的如今又懷疑起來了?”
楚雲裳道︰“因為他那個時候實在是太小了。那時候他才多大,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二歲。十二歲,皇子們都是還在上學的年齡,他怎的就得了陛下青眼,將巫陽關之戰這麼一個重要的戰役,交到他手上?”
慕與歸思索著道︰“十二歲的確是年紀小,但放在皇家里,你也知道,皇家人個個都是滿腹心機,十二歲並不算什麼,比尋常的成年人都要老謀深算許多。況且他出征之前,他在軍營里已經摸爬滾打兩年時間,對軍事實在是熟悉——你是不是又要說,十歲的孩子居然能當兵,這才是最不可能的?”
楚雲裳剛想點頭,但轉念一想,十歲,慕玖越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去當兵了,她自己十歲的時候,她在干什麼?
這樣想一想,換位思考一下,慕玖越十歲當兵,十二歲打仗,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于是楚雲裳搖搖頭,輕嘆一聲︰“總有那麼一些人,生來便是天才,旁人怎樣羨慕,也都是羨慕不來的。”
慕與歸聞言笑了︰“行了,還說他呢,你自己不也是天才。”他甚至是掰了手指頭,如數家珍般,“楚大才女,楚小神醫,楚大老板……你不是天才,誰是天才?”
楚雲裳听著,滿面正色的搖頭︰“我要是天才的話,就不會坐在這里跟你听說書殺時間了。”
到底是不是天才,楚雲裳自己清楚得很。
慕玖越十歲的時候,已經是在軍營里從小的一個兵開始當起了。她當年十歲的時候,好似也是在組織里頭接受著各種各樣的訓練,尚未出師。
那個時候的她,尚且還只有一個10007的代號,並沒有名字,也沒有家庭,更沒有什麼戶口身份證那些東西,就只是10007而已。那時候的10007,還是一個日復一日接受訓練的特工接班人,若非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又肯吃苦隱忍,也努力上進,怕是並沒有什麼天分的她,根本是不可能被選進組織里的。
不過日後她還是成為了組織里公認的地位頗高的一個金牌特工,她擁有著連老一輩退休了的特工都是要嘖嘖稱贊的高超身手完美成績,組織里所有的特工見到她都是要客客氣氣的同她打招呼,萬不敢給她不好的臉色看。
這一切的榮耀,皆是因為她吃了許多人都吃不了苦,她熬了許多人都熬不了的痛,別的人每天打三個小時的槍靶,她將這個時間乘以二,打六個小時;別的人每天進行兩小時的極限測試,她將這個時間也還是乘以二,練四個小時。
別人的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白天訓練,晚上休息;她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則幾乎是要硬生生掰成四十八個小時,別人在訓練,她也在訓練,別人在睡覺,她還是在訓練。
而組織里與她同一批加入訓練的,她記得很清楚,那一批總共有著七十八個人,是從全國各地專門搜羅來的孩子,大部分和她一樣,都是被拋棄了的,無父無母。可能被選入組織里,接受培訓特工的專屬訓練,七十八個人,最後出師留下來的,只她一個人而已。
七十八個人,只她一個人成功出師,正式加入組織,成為一名國家特工。
其他的人,要麼死在了訓練里,要麼死在了出師任務里,要麼——
死在了她的槍下,死在了她的手里。
當初10007的出師任務,除了判斷某個同組織的前輩是否通敵賣國,避免國家機密被泄露出去之外,她出師任務真正的後續,便是在回組織的路上,接受當時還活著的整整二十個同伴的狙殺。
同樣時間同樣程度的訓練,二十個人奉命狙殺她一個人。
且還不是普通的狙殺︰上頭下令,10007有叛變組織的嫌疑,命從訓練里活下來的二十個學員,對10007特工進行狙殺,誰能一槍爆了10007的腦袋,誰就能最先出師,成為真正的特工。
于是10007在探查完前輩回組織的道路上,經歷了一場真正慘無人道的狙殺。
那一場狙殺,在她的記憶里,盡管已經隔了二三十的時間,但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簡直仿佛是昨日剛剛經歷過一樣的清楚。
其實那場狙殺,說來是二十個人狙殺她一個人,光是看這個人數比例,就知道存活率是有多低了,更不用提那條道路上,被二十個人以各種各樣的辦法,設下了許許多多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致命陷阱。
手槍,步槍,機關槍,狙擊槍……
子彈,煙霧彈,毒氣彈,手榴彈……
麻醉劑,暈眩劑,致命毒,x病毒……
各種各樣的手段,各種各樣的陷阱。
二十個人用他們此前所學習過的所有殺人方法,都用在了10007必經的這條道路之上,然後埋伏起來,等待著10007的到來。
可事實證明,那場駭人听聞的狙殺,不過只進行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二十個學員沒有一個存活的,10007拖著中了五顆子彈、三支針劑、兩把飛刀,外加差點要炸沒了半邊頭顱、差點要炸斷的一條手臂一條腿,冰里來火里去甚至連毒氣電流都通過了她四肢百骸的破損身體離開那條道路,回了組織,等待著她的,是負責她這批學員的所有教練的恭賀。
教練們告訴她,她出師了,從此他們就再不是教練和學員的關系,而是同事與同事的關系,整個七十八人的同一批學員,只她一個人活著出師,她是這一批學員里,唯一一個最優秀的學員。
她當時就笑了。
笑過後,她就倒下了,滿身的傷痕累累,滿身的鮮血淋淋。
她的成功,以同伴們的生命鑄就。
而那七十八個人里,除去她,七十七個人,據教練說,其實里面至少有著二十個,都是有著特殊能力的,諸如天生力大無窮,諸如天生神槍手,諸如天生異能者。教練說,他們這一批學員,擁有特殊能力的很多,上頭很看重,其實他們這些年來接受的訓練,比起別批的學員,都是要加強了許多的。
原本上頭是說,七十八個人,最後能出師的,少說也有一半。但到了最後,不知是出于什麼緣故,上頭又變了命令,說七十八個人,只留一個就行。
其他不行的,讓那一個解決了就成。
所以七十八個人,在10007進行出師任務之前的時候,就只剩下了總共二十一個人;等10007出師任務結束之後,二十一個人,就只剩下了10007自己一個。
這樣的一個,唯一的一個,真正是優秀之中的優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樣的優秀,是付出了怎樣慘痛的代價得到的。
七十八個人里,她不是天才,她沒有異能,她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而已,比她厲害的,比她優秀的,不知是要多出多少來。但最終,那些所謂的天才,所謂的異能者,卻全都死在她的前面,她踏著他們的尸體和鮮血,一步步走向屬于一個普通人的巔峰之路。
不是天才,卻能硬抗天才;不是天才,卻能比天才做得更好。
都說笨鳥先飛,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她付出那些天才未曾付出過的代價,她忍了那些天才未曾經歷過的煎熬。
她成功如此,她比天才還要天才,可她依然不是天才。
不是天才,就注定永遠要比天才會付出很多。
不過話說回來,不天才的她,在十歲的時候,尚且能夠在教練前輩的帶領下,完成上頭發布的任務,潛伏、入侵、偽裝、暗殺,誰能想象一個十歲的孩子扛著一把重型狙擊槍出入各種黑幫各種邊境各種戰場?可偏生她做到了,她十歲的時候便已能夠完成很多老一輩特工所不能完成的任務,即便那是在教練和前輩們的帶領下,但不可否認,她還是做到了。
她不是天才,都能尚且如此,更何況本就是天才的人呢?
真正聰明的天才,那是明知自己是個天才,卻也還要像普通人一樣,經歷過許許多多的艱苦的歷練,方才保持天才之名不朽。
天才是天生的不錯,但天才並非永恆,也並非絕對。
這世界上有多少個天才,有多少個神童?但等到長大後,還是能被人譽為天才神童的,又有多少?
“所以說可怕的不是天才,而是這個天才本身就很聰明,知道吃苦耐勞,這才是天才最可怕的地方。”
從遙遠的記憶之中回過神來,底下大堂里的說書先生還在手口並用的說著八年前的巫陽關之戰,楚雲裳微微感嘆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繼續傾听說書。
听那故事里的天才少年,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區區少年郎,以別的同齡人正該是享受著父疼母愛的年紀,三年春秋未曾歸家,硬是成為了那北方大草原里最嗜血的一道雪色——
楚雲裳恍惚覺得,她好像終于明白,為什麼羽離素一直將慕玖越視為心頭大患。
少年時期便已懂得吃苦耐勞,懂得親身實踐,是個實打實的天才。
那三年邊境戰火生涯,更是讓得這個實打實的天才,變得更加水火不侵,刀劍難對,從而少年弱冠,長發佩冠,成為一個更加耀眼而灼目的青年。
如此人物,怎能不被羽離素重視,怎能不被羽離素忌憚?
且知就算是羽離素的戰績,也終究沒有慕玖越的戰績來得響亮。
所謂相提並論,也只是能相提並論而已。若羽離素當真能與慕玖越比肩,為何不稱其為翻版慕玖越?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羽離素再怎樣強悍能耐,也只是羽離素而已,根本不能與慕玖越相比,否則,就以羽離素的自矜,豈能對慕玖越這般看重?
正如她之前同慕與歸所說,大周未來的帝皇,定會是慕玖越……
“……那達喇的將領一眼瞥見,當時氣得啊,那叫個怒發沖冠!那將領本就已是被越王之前的罵戰給罵得頭腦充血,更何況此時又親眼見著了這般?換做誰,怕都是要當場被越王給氣歪了鼻子!
當是時,那將領怒喝一聲,刀身一豎,胯下駿馬嘶鳴一聲,人立而起,然後背負著將領,轉身就沖向了越王。
駿馬速度奇快,去勢如風,它背上的將領,也是把那長刀一擺,殺機四射,登時如入無人之境般,將領指哪殺哪,五十萬越軍里頭,竟無一人是那將領對手。
于是很快,那將領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踏著眾多越軍的尸體,來到了越王的面前,然後對著同樣是坐在了馬背上的越王,二話不說,一揚長刀,一刀便是對準了越王的頭顱,直劈下來。
那時,越王身邊還活著的越軍,看到這一幕,都是大驚失色,紛紛大叫著讓越王快下馬躲開,然後就都朝越王撲了過去。可撲得再快,也都沒那將領一刀落下的速度快。
越軍們,便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將領一刀直落下來,將將要砍中,越王的頭顱!
這一刀,若是砍中,那麼越王他,不死也難!”
說書先生此時正說到越王率軍過了黑水河,正同達喇騎兵進行正面抵抗的時候。說到達喇的將領一刀就要劈上越王頭顱這里,說書先生陡然又是一拍驚堂木,整個茶樓里的人立時心頭一跳,明白這是好戲要上場了。
而果然的,“啪”的一下驚堂木響聲大作,茶樓里萬籟俱寂,只能听得那說書先生朗朗道︰“越王一看, ,好家伙,本想將你逼退,先好心仁慈一些,放你一馬,你卻不識抬舉,居然想要對本王來一出擒賊先擒王?那可巧了,本王正待以這巫陽關之戰來打響本王名聲,你這一來,豈不是自投羅網?
那將領自投羅網,一刀斬來,越王豈能當真束手就擒,被斬馬上?
于是,說時遲那時快,那將領一刀落下,越王胯下汗血寶馬,竟是突地一動,前蹄抬起,帶動背上越王也是一動,就那麼恰恰好的,避開了將領的一刀!
將領那長刀就此落入越王和立起來的馬背之間,將領一看,自己這一刀居然沒砍中,正發愣呢,心道這匹馬怎麼這麼有靈性,居然還能帶主人避開危險了,冷不防就見越王單手朝前一捉。
越王這一手,真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那五指,簡直比女兒家的手指還要縴細還要美,結果啊,就只那麼一扣,將領的那把長刀,便是再動不了分毫。
長刀被捉,將領想要把刀收回來,畢竟那是貼身著上了不知多少次戰場的戰刀,將領對那刀感情極深。可他想收刀,越王不從,那五指就那樣扣著刀鋒,任憑將領怎樣用力,都是無法收回長刀。
眼看著將領臉都憋紅了,卻還是沒法收刀,越王玩也玩夠了,索性另一只手也是往前一捉,十指共同捉住刀鋒,然後往懷里一收, !好家伙,那一把被達喇將領給牢牢握著的刀,竟直接就被越王給搶了過去!
將領一看,連貼身的戰刀都被對方給搶了,啊呀呀,那可真真是氣人!當下便想將刀給搶回來的,卻不料,那刀在越王手里轉了個圈,然後越王只那麼輕輕一劃,就好像畫師拿著畫筆,在紙上用筆尖輕輕那麼一勾一樣,將領的腦袋,一下子就從脖子上掉下去了,撲通一聲,砸到地上,被越王的坐騎,給一蹄子踩了個稀巴爛。”
這一段說書,橫豎慕與歸也是听過的,畢竟是宣王的嫡長子,便是以往再不如何注重朝廷之事,但八年前慕玖越北上去達喇打這一仗的時候,慕玖越那邊打得如何響亮,傳回懿都里的消息便也多麼響亮,慕與歸自也是跟著一起听的,並且听的比這位說書先生說的還要更加細致。
慕與歸生性淡泊,然而身為男兒,何嘗不曾有過要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心思?慕玖越在打仗的時候不過十二歲,他慕與歸當年也不過十三四歲,一面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在汝陽侯府里與嫡七小姐楚雲裳搭在一起,一面又正是年少意氣風發的年歲,自己生平所願雖不是要去前線打仗掙軍功揚名立萬,但听一听自己堂弟的戰績,倒也覺得別有意思,是以他這輩子明明對軍事從不感興趣的,卻偏生因著自己的堂弟,對那巫陽關之戰,知之甚深。
如今回想起當時光景,竟也覺得,這一轉眼,八年過去了,真真是時光如流水,物是人非,人變化都大。
猶記幼時記事之後,第一次見慕玖越的時候,他自己才是個剛剛開蒙,正在先生的教導下學著三百千的小孩兒,慕玖越也不過是個還正天真爛漫的小小孩童,漱皇貴妃對這個兒子疼得緊,成日里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嬌貴得不行。
只是,有誰能想到,那看起來精致又漂亮的小孩兒長大了,竟會是成為日後這般模樣?
八年前越王之名,狠辣暴戾,誰敢拭其鋒芒?
就算是那身居東宮的堂兄,也是斷比不得上這個九弟。
當下,听著說書先生還在就當時越軍過黑水河一戰繼續講,慕與歸不由道︰“這人說得夸大了,當時哪有那麼玄乎。”
“哦?這樣說來,你知道內幕?”
“嗯,那兩年三天兩頭就尋了法子跑宮里去,央陛下將從巫陽關那邊傳來的詳細戰事給我看。陛下念我少年人心性,也不攆我,最後允我每三日進宮一趟,專門听越王打仗的。”
“那你給我講講,當時其實是個什麼戰況?我听著這人講的,精彩是精彩,但真真不像是慕玖越的作風。”
尤其那個達喇的將領,想擒賊先擒王,卻是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的到了慕玖越面前,而慕玖越眼看著己方這麼多的將士死在那將領手下,竟也無動于衷,任由那些將士死在自己面前?
怎麼可能。
慕玖越領兵作戰,那軍規軍紀向來極嚴,這人雖心狠手辣,卻也真真是有著大將之風,該狠的時候便狠,絕不心慈手軟,但該軟的時候也軟,絕不剛愎自用。
所以,那說書先生講慕玖越對著己方將士的死無動于衷,鐵定是假的。
倘若慕玖越當年真這樣做,莫不是要寒了那五十萬大軍的心,豈能帶出日後的越軍?無非也就是世人對其又畏又懼,是以這才不知不覺的,將人本就暴戾凶殘的名聲,給渲染得更加讓人不敢直視了。
便如此刻,听著說書先生的說書,茶樓里的人一邊感慨越王當年小小年紀便如此有勇有謀,真不愧是少年大才,但一邊也是忍不住暗暗心驚,那麼小的年紀,就能視人命如草芥,真不知如今的越王,又是有多麼的可怕了。
慕與歸聞言笑了︰“你對他倒是了解。”
楚雲裳不甚在意道︰“合該在他府上住過一段時間,或多或少也接觸過一些,這才了解吧。”
初春的時候慕玖越為保楚雲裳,右手差點廢掉,宏元帝命楚雲裳住去越王府里,專門給越王治療手傷,這件事兒慕與歸是知道的,當即也沒多想什麼,只開始給楚雲裳講起八年前那一戰真正的戰況了。
整個茶樓里還是很靜,還都在听著那說書先生說書。然而二樓這間包廂里,慕與歸卻是放輕了聲音,回憶著昔年自己曾听過的,開始慢慢給楚雲裳講了。
旁邊綠萼跟慕與歸的侍從也在候著,此時也是禁不住不听說書先生的,轉而听慕與歸講的了。
“其實當時哪里是越王故意放那個將領一馬?真正的情況,是這樣的……”
慕與歸慢慢說起來了,包廂里的人都听得認真。
末了,從慕與歸口中得知當年真正戰況,楚雲裳親自給他倒茶,還打趣道︰“你這口才,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
慕與歸長篇大論的將那一段講完了,此時正是口干舌燥的時候。楚雲裳給他倒茶,他端過來便喝了,喝完半杯才道︰“我以後若是說書了,你可會來捧場?”
楚雲裳想也不想便拒絕︰“我很忙,沒空听你瞎掰掰。”
慕與歸抽了抽嘴角︰“什麼叫瞎掰掰,我說的都是真的,別人那才叫瞎掰掰。”
楚雲裳道︰“哦,我懶得听說書,你干脆取個筆名,寫本書,回頭我要了原稿帶回家去看了,還能少了茶水錢。”
懶散如此,摳門如此,慕與歸終于無話可說。
不過事實如此,楚雲裳鮮少會來茶樓听說書,往常這個時候,也不過是呆在宅子里頭教楚喻讀書,不若就自己看看話本看看醫書,再不濟就是午休了,純粹打發時間,日子也過得和和樂樂,好似九方長淵的離開,並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麼太大的改變。
日前風晚城里沒什麼大事,手里頭能用的人也不少,九方長淵安排的人手和楚天澈的人手都是能信得過的,就算出了什麼事,也用不著她操太多心,她只消做最後的決斷便成了,近來清閑得很。
且風晚城里最要緊的也不過是一個秋以笙,月初回港時候,她讓花雉去辦事,那一條被她斟酌再三方才決定要用的毒計,最後成功是成功了,但秋以笙那邊口風緊,到得如今竟也是沒听到什麼消息,楚雲裳也不急,著手先將離開兩月之久堆積下來的事給處理完了,這便沒事的時候就跟慕與歸見見面,兩人也不提往年舊事,身邊又都有丫鬟奴才跟著,左右也不會鬧出什麼花邊新聞來,她這才難得會來一趟茶樓,同慕與歸一起听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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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賀,還沒停電,繼續更新。
然而不幸的是,昨天搬了一小半的家,以及擼新書大綱,我夜里十二點前沒能寫完……所以今天更晚了,抱頭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