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宏元帝的允諾,楚雲裳心下立即有了些許掂量。
身上白衣染血,她懷中抱著的孩子也是渾身斑駁殷紅,周身散發著淡淡的血腥之氣,令得這母子兩個看起來竟有如剛從血海中浴血而來,是不同于常人的獨特冷戾。
楚雲裳從宏元帝身後走出來,立時便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停駐在她身上,好奇有之疑惑有之復雜有之,道道目光皆不一而同,唯獨沒有認識她的,顯然這些常年看守在天牢里的獄卒,並沒有去過大理寺的。
否則,去過大理寺,見過莫青涼,自然也就能認出和莫青涼有著些許相像之處的楚雲裳。
于是,並沒有認出楚雲裳的獄卒們,見宏元帝居然有要將這個案子交給這個女人來審判的樣子,當即一個個的都是感到不服氣。
這女人是誰啊,以為身上沾點血懷里抱著個小嬰兒她就跟地獄里那個什麼什麼鬼長得一樣了?
再去往臉上抹點水粉,在眼下涂點青黛,然後再加條長舌,那看起來才像!
但礙著宏元帝在此,沒人膽敢造次,獄卒們只能暗中緊緊盯著楚雲裳,看她是準備做些什麼。
見她過來,得了宏元帝命令的御林軍立即讓開一條小路,供她觀察獄卒。
楚雲裳抱著楚喻走過來,一步一步,神態動作皆是無比沉穩。
顯然,這時候的她,經過了剛剛那段時間的冷靜,心中因楚喻被綁架而產生的怒火,已經徹底的收斂了起來。
沒了容易侵蝕理智的怒火,她看起來異常的平靜,雙眸冷淡安寧如水,春風都吹不起絲毫的漣漪。
于是,原本就因宏元帝的到來而顯得分外安靜的天牢,就變得更加安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開始凝聚在了楚雲裳的身上。
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得安然又穩妥。
“呼……”
微風輕拂而過,帶來遠處馥郁芬芳,更摻雜了此處誰身上的血腥味,甜香之中一絲隱約咸澀,嗅得人心神都要為之不自知的變得緊張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楚雲裳走進御林軍所包圍起來的圈子里,走向那些獄卒。
此刻的天牢里,除了被關押在各個牢房之中的囚犯,其余不在牢房里的人,都已經匯聚在了這里,在眾多御林軍的看守下,沒一個能離開的。
而之前一刀殺了殺廿五的人,據說當時也只是把刀從牢房縫隙之中拋射過去,並不能進入牢房。
這就說明,那個明顯是奉命來將殺廿五殺人滅口,以免殺廿五會暴露出什麼消息的人,其實也是和“羽”有關,且有著很大的可能,根本就是和殺廿五一伙的。而那個人解決了殺廿五後,因為御林軍反應迅速,及時將天牢給重重包圍,可也不知道那人是藏匿在了獄卒之中,還是早就已經趁亂離開了,這才在之前給了宏元帝一個“不知”的答案。
不過,現下,這個不知,要讓楚雲裳解開了。
她心中清楚,以御林軍的反應速度,以及從關押那個偽裝成宮女的刺客所在的牢房到天牢出口之間的距離是很長的,輕功再快、武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御林軍包圍天牢之前沖出獄卒們的阻攔。
更重要的是她還得知,那個人解決了自己被關押的同伙後,天牢里,再無一人傷亡。
所以,那個人——
此刻還未離開天牢。
那個人,此刻就隱匿在這些獄卒之中!
而倘若她能揪出那個人,對于“羽”的背後指使人對她的態度,她也就能更加明確的得知,從而做好對應一切的準備。
抱著小孩兒的女人看起來似乎並不具有什麼威勢,甚至她的身上還若有若無的透露出一股身為母親的溫柔氣息。
但她的眼楮,在從每一個獄卒身前走過之時,有意無意的停在每個獄卒身上的時候,卻是讓得每一個人,都是瞬間被攝住心神,好似她的眼楮擁有著一種奇特的魔力一般,讓人禁不住的就不敢和她對視。
當即,本來就很安靜的獄卒們,不由變得更加的安靜了,每個人都是身體緊繃站得筆直,接受著她的打量。
“踏,踏,踏。”
腳步聲輕緩,楚雲裳緩緩地走著,須臾,竟是在每個獄卒身前都走了一遍,沒在任何一個人的面前停留。
她走得很慢,讓人覺得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但宏元帝不說什麼,在一旁觀看著的王皇後等人自也不會多言。
只等她走了一遭後,眾人都以為她是要說些什麼了,卻見她居然返回身來,毫無預兆的重新走了一遭,不過這回速度明顯加快了,她眉也是微微蹙起,看樣子是剛剛那第一遍巡視無果,讓她有些心急了。
隱匿在獄卒中的人心下安定。
便在這時,楚雲裳突然停住,停在一個看起來瘦瘦高高、臉上顴骨很高,讓人看上一眼就能有著很深印象的獄卒前。
見她突然停下,其他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了那個瘦高個獄卒。
果見獄卒臉色茫然而惶恐,眼中閃爍著驚惶和畏懼之色。
若他是無辜的,那這個表情就是最真實的;若他是刺客假扮的,那就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真是不錯。
畢竟,被殺了的女刺客,可不是在椒漱宮里潛伏了一個月,直至今日突然偷襲楚雲裳,才被人發現的?
可見“羽”的這些人,無不都是具有著高超的演技。
然後便听楚雲裳柔聲的詢問︰“我問你一個問題。”
那瘦高個獄卒有些惶惶然︰“夫人請問。”
楚雲裳便道︰“先前越王殿下關押進來的那個女刺客,你可有見到?”
獄卒點頭︰“見到了,是小的親自把她關進牢房里的。”
楚雲裳再問︰“當時她狀況如何?”
獄卒答︰“她被點了穴,下巴也被卸掉,綁著繩子,全身都動不了,也不能說話,是小的和另一個人把她架進牢房的。”
“當時她可還活著?”
“活著。”
“那她什麼時候死的?”
“大概……兩刻鐘之前。”
女刺客被殺的消息,先從天牢傳到坤寧宮,楚雲裳等人再從坤寧宮趕來天牢,加上楚雲裳剛剛巡視所花費的時間,剛剛好兩刻鐘左右,這個獄卒倒是計算得精準。
楚雲裳又問︰“她怎麼死的?”
“有人通過了看守的檢查,進來後就直奔關押女刺客的地方,然後通過牢房鐵柱之間的縫隙,把一柄短刀從中拋射過去,正中女刺客的胸口,當場死亡。”
“你描述得這麼詳細,你看到了?”
獄卒額角有著冷汗開始滴落,咽了咽唾液,才戰戰兢兢的點頭,隱約明白自己說了這麼多,怕是這個夫人開始懷疑起自己了︰“回夫人的話,看到了,因為當時小的就在牢房旁邊巡視。”
“這樣啊。”
楚雲裳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過……
宏元帝望著她。
她知道了什麼?
這個獄卒給出的所有信息,都是之前他們已經知道了的。
他都沒能從中听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她怎麼就這麼一副已經掌握到了真相的神情?
宏元帝正疑惑著,就見楚雲裳側了頭,看向距離她最近的御林軍︰“就是他了。把他抓起來,好好看守著,免得他的同伙再來把他殺了。”
?!
殺害女刺客的就是這個獄卒?!
御林軍一愣,瘦高個獄卒也是一愣。
然後下一刻,御林軍腰間長刀愴然出鞘,刺亮的刀鋒猛然架到了瘦高個獄卒的脖子上,別的御林軍則立即拿來繩索準備將他綁起來,順勢再卸了他的下巴,以免他服毒自殺。
見人捉住了,楚雲裳轉身就走。
卻是才走了那麼一步,她調整了一下抱著懷中孩子的動作。
右手依舊托著孩子的小屁股,原本撫在孩子後背的左手,此刻則是松開來,朝著身側自然而然的垂下,看樣子是抱孩子這麼久,有些累了。
但,便在這時——
“咻!”
一道破風聲,陡然響起。
這聲音其實很小,響得太快,消失得也快,在場這麼多人里,竟只慕玖越一個人听得清楚。
余下的,即便是距離楚雲裳最近的獄卒,以及安然在楚雲裳懷中沉睡著的楚喻,都是沒能听見。
于是,原本還安靜立在宏元帝身後的慕玖越,立時身如隨狂風而來的冰冷雲朵,“呼”的一下,雪白的袍擺之上殷紅桃瓣點點,借風掀開重重雪中春景,他倏然離開原本站立著的地方,朝著楚雲裳的所在飛快掠去,驚了眾人的眼。
他速度很快。
不過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掠過諸多的御林軍和獄卒,來到了楚雲裳的身旁,倏然出手,五指成爪,攜著堪稱凜冽的風聲,抓向了楚雲裳銀針射中的那個獄卒。
“ 嚓!”
一道骨頭錯位聲響起,那個獄卒分明已經中了楚雲裳的銀針,身體機能已經被暫時的控制住,無法再做出什麼大規模的動作,但卻還是在慕玖越一爪抓來時,生生退後了一步,讓得慕玖越沒能抓到他的脖子,只抓到他的肩膀,以極大的力道將他肩頭的骨頭抓到錯位。
旋即,獄卒撐著銀針刺入穴道所帶來的滯澀感以及骨頭錯位的痛楚,再生生退後半步,慕玖越卻是沒有逼近,而是將離他最近的楚雲裳給拉到自己身後,以免會波及到她。
楚雲裳也沒有逞能,順從的退後,讓慕玖越和那個獄卒對上。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剎那間。
一剎那後,見尚在陛下身邊的越王,突然而然的出現在這里,並襲擊之前瘦高個獄卒身邊的那個無辜獄卒,所有人都在瞬間的愣忡後,明白了過來,瘦高個獄卒才是無辜的,真正殺了女刺客的人,是這個看起來極其平庸、放在人堆里絕對一眼就找不到了的獄卒!
他才是“羽”的人!
“抓住他!”
有御林軍反應迅速,直接扔了手中正在捆綁著的瘦高個獄卒,轉而紛紛去圍阻那個長相平庸的獄卒。
不,不應該說他是獄卒,應該說他是殺六,比死在冷宮地下室里的殺七還要高上一個排名。
見這麼多御林軍都朝著自己沖來,越王也是盯上了自己,殺六面色極其平靜,明知自己必然會被捉住,他也沒有絲毫的緊張。
只目光有些不甘的看了楚雲裳一眼,便動了動舌尖,要咬破牙中毒藥,準備自殺。
看到殺六嘴巴古怪的鼓動,慕玖越知道他是要吞毒了,剛要上前去阻止他的動作,就听楚雲裳道︰“不用。”
慕玖越依言沒動,御林軍也是剛圍上來,根本來不及動手。
于是,楚雲裳話音剛落,這瞬息的功夫里,殺六已經咬破了毒藥,等待著毒發身亡。
卻是過了半息時間,他將最後一絲毒液都給吞下去了,竟還是沒有半點毒發的征兆,當即一愣,然後就看向楚雲裳︰“是你剛剛那一針?”
楚雲裳空著的左手重新撫上懷中孩子的後背︰“對啊,是我剛剛那一針。”
那一針,刺了他身上的一處大穴,將他身體機能都控制在一定範圍內的同時,也能暫時控制他的食道,讓他以為他將毒液已經吞進肚子里了,實則毒液只粘在了他的食道上,並未進入胃部,自然也就無法被胃液刺激得藥性發作從而毒發身亡。
而楚雲裳能如此精準、如此出人意料的刺出這一針,實實在在是要多虧了那個瘦高個的獄卒。
若非她在巡視眾獄卒第一遭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殺六的存在,卻是不為打草驚蛇,重新走了第二遭,小小利用了一下瘦高個獄卒,並指令御林軍將瘦高個獄卒抓起來,讓殺六以為自己已經不會被發現了的時候,她再出手,效果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樣,十分完美。
唔,倒還是要感謝慕玖越的機敏,不然就憑著剛剛他居然還能在慕玖越的攻擊下避讓開來的能力,若是沒有慕玖越的話,他中了針還能動,轉而想要挾制住她,就絕對能成功的。
大規模的動作無法做出來,吞毒也沒用,殺六只得牢牢實實的被御林軍捆縛住,下巴同樣的再次被卸掉,以防他咬舌自盡。
因為毒液還黏著在殺六的食道上,刺進他大穴里的銀針並不能取出。
楚雲裳作為醫者,十分清楚這銀針的效用只能維持一刻鐘的時間,一刻鐘後,銀針不能再給大穴帶來刺激性,自然也就不能繼續刺激食道,所以一刻鐘後,殺六必死。
于是,趁著這短短的一刻鐘,當著周圍這麼多人的面,她一手抱著楚喻,一手開始進行身為醫者的專屬審訊了。
這其中,慕玖越理所當然的成了她用來打下手的。
便見不知是哪個機靈的獄卒,居然搬來了凳子讓楚雲裳和慕玖越坐,然後給宏元帝等人也是搬來了凳子。
宏元帝幾人便坐看楚雲裳審問。
此前他們已經從楚雲裳口中得知殺六活命的時間只剩下這最後一刻鐘了。
若是沒有楚雲裳,即便殺六無法逃離,也定是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自盡,所以這一刻鐘,完全是楚雲裳憑借著自己的手段向天借來的。
楚雲裳安然的抱著楚喻坐在凳子上,單手摟著依舊還在安睡著的楚喻,空著的左手則是隨意的一拈,五指中立即便多出了一根不知從何處取出的銀針。
銀針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微微炫目的光澤,那尖頭處更是如同淬了寒冰般,看得人有些眼花。
她拈著那枚銀針,目光有意無意的在殺六身上各處游移,看樣子是在挑選如果待會兒殺六不配合的話,她應該選哪處下針會比較刺激他,好讓他說出她想要的回答來。
看著楚雲裳手中的銀針,剛剛已經見識過楚雲裳下針的厲害,周圍人此時不免都為殺六捏了把汗。
之前楚雲裳才一針而已,就讓他連自殺都不能了。
這接下來的一刻鐘里,楚雲裳又能往他身上刺下多少針?
想著等會兒很有可能這個刺客身上會扎滿了銀針,然後變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所有人都是打從心底里打了個寒顫。
真是惹誰都好,也千萬不要惹一個會醫術的女人。
女人心眼兒本來就夠小的了,要是被她逮到機會報復,那真是要做好被扎成刺蝟的準備。
看著那銀針,饒是殺六,也是禁不住感到了些許緊張。
他明白,宏元帝將自己交給楚雲裳,那自己能否在楚雲裳手下把守住秘密不說,這擺明了就是不得而知了。
可……
殺六咬牙。
希望自己能多堅持一會兒,只要堅持一刻鐘,自己就能解脫了。
見殺六那緊張的神情,楚雲裳詫異的挑眉︰“我還沒開始呢,你這麼緊張干什麼?听話,放輕松,不然你會很難過的。”
然殺六如何能按照她所說,听她這樣說,當即更加緊張了。
楚雲裳見狀,沒再說什麼,只將手中這第一根銀針遞給身旁的慕玖越︰“隨便在脖子上找個穴道扎進去,三分力就好。”
慕玖越接過,看也不看,抬手將銀針射進殺六脖子。
“嘶!”
銀針入肉,殺六當即痛嘶一聲,整個身體都是在瞬間狠狠顫抖了一下,額頭上也是有著冷汗溢出流下。
他臉色幾乎是“唰”一下就變得慘白了,瞳孔竟也是有些渙散,可見慕玖越這一針所帶來的痛苦是有多麼強烈。
其實按理來說,尋常這一針,根本不可能會帶來這樣的反應,只是礙著楚雲裳先前那一針的效果還在,人體內的各處脈絡穴位還處在被控制時期,穴位被刺,原本細小的痛覺被無數倍的放大,這才會讓殺六感到巨大的痛苦,比他所接受過的任何針對痛感的訓練都要讓他更難以承受。
不過,這才只是第一針而已。
接下來,一定會讓他更感*,好好的享受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欲仙欲死。
觀察了一下殺六的反應,楚雲裳問道︰“你們讓我去冷宮干什麼?”
“……”
殺六不說話,硬咬著牙承受著從脖子處傳開來的劇痛,青筋都是根根暴露出來,看起來十分嚇人。
楚雲裳也不急,轉手不知從何處又取來第二根銀針,遞給慕玖越︰“扎他脖子右側。”
慕玖越依言射出第二針。
“ 。”
這第二針射進殺六的脖子,脖子左右兩側便是十分對稱的晃蕩著兩根銀針,看起來竟有些滑稽。
比之前更加強烈的痛楚席卷而來,殺六喉嚨里禁不住發出奇怪的聲響。他渾身上下都是瞬間被冷汗打濕,顫抖得也比之前更加厲害,眼楮大睜,眼白上此刻竟是布滿了血絲,額頭和脖子上盡是青筋暴凸,非常駭人。
顯然,這第二針,讓他承受著的痛苦,比之前還要更加厲害。
楚雲裳重新問道︰“你們讓我去冷宮干什麼?”
“……”
殺六顯然是個漢子,還是不說話。
于是楚雲裳遞出第三根銀針。
這回下針的方位就很有講究了,慕玖越按照著楚雲裳的話,親自動手,慢慢將銀針旋轉著深入殺六的喉結處。
看著那麼一根細細的銀針顫巍巍的抖在殺六喉結上,慕玖越忍不住道︰“不會讓他提前死掉嗎?”
“不會,殿下放心好了。”
楚雲裳說著,就見殺六被這第三針給刺得再也無法穩住身體,無力的朝後躺倒,嘴邊竟是開始有著白沫吐出,瞳孔渙散得更加厲害,出氣比進氣多,看似快要不行了。
可楚雲裳仍舊不急,再慢悠悠的問道︰“說吧,你們讓我去冷宮干什麼?你若再不說,我這里還有十四針,每加一針,都會讓你更加的欲仙欲死,你確定你在死之前要遭受這麼多的痛苦?何必呢,早說出來,早死早超生多好。”
這分明是比起天牢里的刑罰還要更讓人崩潰的審訊,可被楚雲裳做出來,卻無法讓人感到排斥。
甚至很多人都是向她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能將一個一看就是經歷過不少訓練的人給逼到這種地步,這手段當真厲害。
而不知殺六是不是沒有听到楚雲裳的話,依舊沒有開口。
楚雲裳幽幽嘆一口氣︰“事不過三。你這樣 ,接下來,真正的苦頭,要開始了。”
殺六躺在地上的身體一抖。
第四根銀針被取出來後,御林軍扒開殺六的前襟,方便慕玖越將這第四針插上殺六的左側鎖骨之處。
然後,楚雲裳沒有問話,竟是接連再取出兩根銀針來,讓其中一根插在殺六右側鎖骨,然後剩余的那一根銀針,則是插在殺六的心口上。
如此,接連三針沒入體內,殺六瞳孔驟縮,面部表情瞬間僵硬。
他身體沒有再顫抖。
只是,他的眼楮、口鼻、耳朵,都開始有著殷紅的鮮血從中流出,竟完全是七竅流血,正是必死之狀。
與此同時,他心口之處,也是被銀針刺得開始發黑,有著黑中透紅的血珠開始緩緩的從銀針所扎的地方滲出,看起來像是中毒一樣,十分的奇特。
楚雲裳這時候開口︰“你說是不說?這才六針,加上之前那一針,我這里還有十一針呢。”
她隨身攜帶的只有十八根,更多的則是在藥箱里放著,並不帶在身上。
不過這十八根銀針,對楚雲裳來說,已是十分夠用了。
她有預感。
現在這個刺客已經是七竅流血,雖是必死之態,但只要一刻鐘的時間還沒到,不論他承受怎樣的痛苦,只要心髒沒被捅成碎片,頭顱也沒被砍成兩半,那他無論如何都是絕對死不了的。
所以,現在的他,應該已經有些無法忍受痛苦,要開口說出秘密了。
果然,看起來跟已經死了沒什麼兩樣的殺六,嘴唇輕微蠕動了一下。
“……我說。”
楚雲裳立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狀。
其實此時的殺六,不僅僅如眾人所見的表面上那般的痛苦,他的體內,更是因著這總共七根銀針的刺入,而變得糟成了一團。
所有的穴道,所有的經脈,都被體內失控的內力各種橫沖直撞,五髒六腑也皆是難以逃脫此番厄運。外傷本來就已經很重了,內傷也是如此之重,雙管齊下,痛苦實在是太難以承受,殺六現在只祈求自己說出秘密後,楚雲裳能大人有大量的將他一刀捅死。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種痛苦,干干脆脆的死了是他此刻最大的願望。
嘴巴里還在不停的流出鮮血來,他聲音嘶啞到不行,音量也是極小︰“……有人想單獨見你,才讓殺廿五他們把你引到冷宮。”
殺廿五。
楚雲裳听明白,這是被他殺了的那個女刺客的名字。
而冷宮素來都是宮廷之中最為冷清之地,很少有人會去冷宮,所以選擇這麼個地方,倒也合情合理。
楚雲裳再道︰“接著呢?見我干什麼?”
殺六答道︰“想和你說一些話,再讓你去做些事。”
“什麼事?”
“……不知道。”
楚雲裳如何會信他不知道,這分明是涉及到更深層的秘密,他不願意說。
不過,她有的是辦法讓他說出口。
她當即取出第七根、第八根以及第九根銀針來,分別讓慕玖越刺在殺六的胸口各處。
當即,果真如同之前眾人所預測的那般,殺六身上此時已然插了許多銀針,縴細如牛毛般的銀針只深入小半寸,其余裸露在空氣中的部分便隨風晃晃悠悠的,在日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芒,看起來很是讓人有些膽寒。
這三針被刺進去,殺六口鼻七竅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乃是他身上被銀針扎著的地方,開始緩緩的流血。
漆黑的血液好似怎樣也流不盡一般,從針口中汩汩流出,染得殺六身下的地面漆黑一片,彌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也不如尋常那般咸澀,而是帶著股腐爛的氣息,聞得人幾欲作嘔。
看到這一幕,王皇後等人不由都拿帕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宏元帝也是皺了皺眉,卻是悄聲吩咐︰“下針的位置都記住了?”
徐公公亦是悄聲回道︰“回陛下的話,奴才都記住了。”
原來宏元帝看楚雲裳這一套審訊的方法很是不錯,極能輕易的摧毀犯人的心底防線,這便讓徐公公記住她下針的位置,以便日後推廣。
而徐公公卻是個深藏不露的,看起來只是個尋尋常常的太監總管而已,實則身懷高深內力,是宏元帝身邊身手最厲害的人。
但凡有關武學的東西,徐公公往往看上一眼便能記住,這才會被宏元帝吩咐了。
听徐公公講已經全記住了,宏元帝偷學楚雲裳一招,也不覺得如何。
他繼續看楚雲裳審問,對莫青涼這個女兒的手段,倒是當真十分滿意。
甚至他已經在想,莫青涼辭去大理寺里的職位已經差不多十年了,這十年里,不曾再有什麼能比莫青涼更厲害的人出現,也就沒人能再坐上莫青涼坐過的位置,讓得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再沒人能擔任。
現下,眼看著楚雲裳繼承了莫青涼的能力,斷案手段還是很不錯的,若是可以的話,倒不如讓她繼承莫青涼大理寺少卿的這個官職?
反正他已經開了大周朝的女性為官先例,倒也不怕讓第二個女子為官。
大理寺少卿是個正四品的官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對于楚雲裳背後的汝陽侯府和太師府來說,這個位置是正正好的,既不會顯得埋沒了楚雲裳,也不會讓她站得太高。
宏元帝想著,就見那邊再被扎了三針後,那個刺客果然是再也承受不住,無比虛弱著將楚雲裳想要知道的事情給全盤托出。
只是他的聲音太小,楚雲裳要靠得極近才能听清。
“……他想見你,讓你去查汝陽侯府里的一件事,因為楚昌死之前,只單獨和你在一起過。”
楚雲裳听著,眼楮微微眯起︰“讓我查什麼事?”
殺六閉了閉眼︰“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見楚雲裳作勢要繼續取出銀針,殺六有氣無力的道︰“就算你讓我把地獄十八層里的折磨都嘗一遍,我也真的不可能再告訴你了,因為具體什麼事,我真的不知道,他誰都沒有說,只準備親口告訴你。”
楚雲裳聞言,停了手中動作,在原地蹲了會兒,終于坐回凳子上。
她垂眸看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殺六。
楚昌,她的二爺爺,汝陽侯府楚家的老管家。
楚昌死的那夜,的確是和她單獨相處過。
可這事也就只有綠萼花雉他們知道,而楚雲裳相信,花雉他們並不是多嘴之人,他們是不會將這件事情給說出去的。
所以,“羽”背後的那個人怎麼會得知這件事?
難道汝陽侯府里有那個人的眼線?
可是他安排的眼線會在哪里,會是誰?
那個人……
他究竟是在背後安插了多少人?
汝陽侯府里有他的人,椒漱宮里有他的人,冷宮下也有他的人。
或許,不止這麼幾個地方,整個懿都里許許多多的官員府邸,包括皇宮在內,應當都被他暗中安插了許許多多的眼線。
那麼,他這樣做,是想要干什麼?
前世里,他曾無比真誠的接近她,難道其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她楚家里的秘密?
就因為她是楚家的嫡長女,他認為她這樣的身份,她應該是知道那個秘密的?
所以,所以?
呵。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她認識他多年,倒真是隔了整整一個前世今生,方才得知他接近她的真正目的。
難怪啊,難怪他上頭的那些人,當初會在她被趕出侯府後,就那樣對待她……
楚雲裳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起,笑容有些冷,有些嘲諷。
旋即斂眸,掩去眸中神色。
然後平靜的吩咐︰“已經問不出什麼了,給他個痛快吧。”
御林軍轉頭看向宏元帝,有人立即向宏元帝請命。
此時還有著足足半刻鐘的時間才到點,但見楚雲裳都這樣說了,宏元帝還是很相信她的斷案能力的,當即揮揮手︰“就按她說的做。”
于是御林軍將如死狗一般的殺六給拖走,去別的地方解決他。
而楚雲裳則還是坐在原位上,眸光微冷的注視著殺六被拖走的背影。
其實楚昌所知道的秘密,無非就兩個。
一個是有關整個侯府的,一個則是有關侯府里某個女人的。
而這兩個秘密,被一分為二,前者為楚雲裳所得知,後者為楚天澈得知。
“羽”背後的那個人,如今只找上楚雲裳,而非找上楚天澈,顯然這兩個秘密里,對于他更重要的,就是楚雲裳所掌握著的那一個。
楚雲裳手中的那個秘密……
關乎到楚家上下的安危,關乎到慕氏皇室對楚家的態度,同時也關乎到整個大周朝國運,實實在在是個天大的秘密。
所以,“羽”背後的那個人,才會如此費盡心思想要見她。
包括前世里,那個人對她那樣好,也根本是為了她背後楚家的秘密,而非她本人。
不過,或許那個人也是曾對她真心過的……
只是,誰知道呢,誰又在意呢。
在一切的利益面前,所有情感,都只是笑話。
楚雲裳終于從座位上站起來,回到宏元帝面前,朝著他微微含身︰“陛下,臣女已經都查清楚了。”
宏元帝沒說話,而是左右看了一眼。
徐公公立即一甩拂塵︰“都散了吧。”
將天牢圍起來的御林軍們立即跪地行禮撤退,獄卒們也是都回了天牢里繼續巡守。
這時候,周圍再沒了什麼外人,宏元帝方才道︰“你都查到了什麼?”
楚雲裳壓低聲音︰“陛下,請借一步說話。”
宏元帝覺得稀奇。
她是查出了什麼事情,居然還不要讓別人知道?
看看越王,這個兒子照舊是戴著面具,半點神情都看不到,也不知楚雲裳剛才審訊出來的訊息,可有被他听到。
不過看楚雲裳這個樣子,似乎他是不知道的。
于是宏元帝就和楚雲裳朝旁邊走了段距離,然後楚雲裳才以極鄭重的口吻道︰“陛下,若是臣女猜得不錯的話,前日越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突然開始爭斗,這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吧?”
听楚雲裳一開口居然就是將朝堂之事,宏元帝也未發怒,只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楚雲裳道︰“因為越王不會無緣無故對太子羽翼下手。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看到的遠比臣女所知道的要多得多,這一點,臣女想陛下一定是清楚的。”
宏元帝“嗯”了一聲。
的確。
前日越王突然朝太子羽翼發難,這看起來只是為了能得到太醫院藏書的鑰匙,借給楚雲裳一日的看書時間,但實則,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動搖太子的嫡系根基,壓制太子在朝堂之上的威勢。
不過,能讓越王如此快速的下手,一方面是為了楚雲裳,而另一方面,也就是最為重要的方面,其實卻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慫恿。
宏元帝道︰“你想同朕說,要朕多注意背後的那個人?”
對于未來三年內大周朝的朝堂走向,楚雲裳隱約是知道不少的,她嘴上說著宏元帝比她知道的多,其實真正算下來,還是她這個重生人氏更佔大頭。
于是她便道︰“陛下,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那個人能將眼線安插在皇貴妃娘娘的寢宮里長達一個月之久,都不曾被人發現,而且,那個刺客名為‘殺廿五’,若是猜測不錯的話,廿五,這很明顯是一個排名而已,或許他們的人還有更多。陛下,您覺得,能培養出這樣的眼線,那個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會當如何?”
宏元帝听著,微微眯起眼來,眼底有著極犀利極深邃的光芒,一閃而逝。
他難得正視著楚雲裳︰“你知道很多東西。”
楚雲裳不置可否。
他道︰“不能同朕說?”
楚雲裳垂下眼,答非所問︰“陛下,臣女背後楚家如何,您應該是清楚的吧。”
宏元帝果然神色微微一變。
然後楚雲裳再道︰“那個人和楚家有關。陛下還要再問下去嗎?”
她說的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換做別人,放在平日,膽敢這樣威脅宏元帝,早要被他吩咐拖出去斬了。
可宏元帝竟果真沒有再追問。
這位看起來仍舊年輕威武的帝王,只抬頭看向午後湛藍的天空,緩緩呼出一口氣。
“你說得對,好奇害死貓,就算是朕,也有很多東西是不敢去觸踫的。”
他神色極為悠遠。
那些都是禁忌。
大周朝創建百年以來,都無人膽敢去觸踫的禁忌。
開國太祖所親手設定下的規則,所有的後來居上者,就算是他,誰又敢去破壞那個規則?
一旦觸踫,一旦破壞,那或許……
就會是大周國之將傾的時候。
宏元帝也就感慨了這會兒,然後便不再去糾結這件事。
“說起來,”
宏元帝問起一件事︰“你是怎麼發現那個隱藏的刺客的?”
若非她當時都命令御林軍去抓人了,卻又突然朝另一個獄卒下針,就連他都沒看出那個獄卒竟然會是刺客。
說起這個,楚雲裳笑了笑︰“陛下,您剛才可有觀察到獄卒他們的服飾?”
“哦?這個還有講究?”
“大家都知道,刺客是經過了看守檢查後進入天牢,然後才一刀殺了殺廿五。可在此之後,天牢里並未再出現什麼人員傷亡,這就說明,那個刺客混進了獄卒之中;而因為再沒有人員傷亡,那就說明刺客沒有殺掉任何一個獄卒,而是他本身就穿了獄卒的服飾,這才很快的混進獄卒之中。”
不過,因為時間匆忙,所以殺六身上穿著的獄卒服飾,以及某些和獄卒有關的動作習慣細節,就有著很多是和別的獄卒不同。
一點不同或許沒什麼,但很多不同,這就自然是被細心觀察的楚雲裳一眼看出來,也就能將他從獄卒之中揪出來,得到了她最想要知道的東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