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夜夕顏陰沉的臉,和那淬了毒的目光,金大猛長袖中蒼白無力的手,就漸漸握緊成了拳,黯淡無光的雙眸里,漸漸涌起了一起憤怒與痛恨。
夜夕顏,都是你!你這個披著羊皮的狼,那麼狠!四百年來,你憑什麼恨我,一切滅絕人性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干的。
憑什麼,憑什麼你有資格讓我承擔這一切。
一切都是你,你這個擁有絕美面貌,心卻毒如蛇蠍的女子!
此刻,金大猛很想撲過去撕下夜夕顏偽裝的面目,讓所有人看看她丑陋的心,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狠毒!
可是,就在夜夕顏踏進屋的那一瞬,金大猛又遲疑了。
如果夜夕顏知道了她恢復了前世,她會放過她嗎?
一定不會。
恐怕會就在此時此刻,她就會伸出血淋淋的魔爪,將她撕碎!
如果她告訴夜呤蕭,告訴夜夫人,當年是夜夕顏殺死了夜夫人,大火是她放的,燒死了夜家一百三十口人,燒傷了她自己,他們會信嗎?
也一定不會。
試問誰會傻到毀掉這一切,還燒傷自己,差點喪命?
何況,在她揭穿夜夕顏後,夜夕顏會承認所有的痛苦嗎?
更加不會,只會狠狠地反咬她一口,逼著夜呤蕭更加的痛恨她。
她不過是一個鄉村丫頭,她能賭的,就是夜呤蕭能信她,可是可能嗎?
夜呤蕭愛她,卻願意相信上一世的那場大火是她放的。
夜呤蕭愛她,卻只為了能繼承夜家的一切,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假思索地跟她撇清關系。
如果一切真相都揭開了,一切都變了樣,錯了位,那她和夜呤蕭,還可能在一起嗎?
不能了吧……
夫妻之間,最脆弱的不是愛的多深多真,而是信任。
金大猛閉上雙眸,深深地吁氣。
她累了,真的太累了,只想一個人,好好地、安安靜靜地活下去,再也不要有傷害,再也不要有痛苦,听爺爺的話,離開夜呤蕭,遠離那些所有以愛或者以恨的名義想傷害她的人,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就好。
她可以一個人,活的很好。
即使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更沒有家。
為了爺爺最後的遺言,她也要堅強快樂的活下去。
糾纏了一世的恩恩怨怨,她不想再繼續了,好累,真的好累,這一世,她想活的輕松些,再輕松些。
再次睜開雙眼,金大猛幽深的眼眸恢復了一片寂靜,如同死潭一般,深不見底,毫無波瀾。
抬頭直視夜夕顏,金大猛此時的臉上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坦蕩與傲然。
夜夕顏看到金大猛居然能如此坦然的看著她,原本只是陰沉的臉上,瞬間就愈加的陰鷙駭人起來,目光仿佛染了毒的刀鋒,只想將金大猛就地凌遲。
不待金大猛說什麼,夜夕顏徑直走進屋子,啪的一聲,從她的袖中甩出一張宣紙。
金大猛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對于桌上的那紙毫無興趣,只是抬起眼眸看著夜夕顏,聲音平淡的毫無起伏︰“大小姐,請問有事嗎?”
夜夕顏眼角督了金大猛一眼,她最是見不得金大猛這副唯唯諾諾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面容,若不是此時時機不對,她恨不得撲過去把她吞進肚子里,要她的鮮血來滋養她腐爛的容顏。
“這是你和蕭郎的和離書,你只需要在上面按個手印便可,從此你就和蕭郎,和夜家毫無牽連”
金大猛幽深的眼眸看著她,唇角微微扯了扯,如果此時夜夕顏知道她回憶起了前世的事情,那麼此刻她甩出的不是一張和離書,而是一把銳利的尖刀了吧。
不,應該是一只鮮血淋淋的鬼手,把她帶入地獄吧。
幽深的雙眸,平淡無波,她緩緩走過去,拿起上面的和離書,一目兩行的看了個透徹,都是種種她不守婦道,善妒什麼的,無有虛名的罪名。
但是讓她無比欣慰的是,上面夜呤蕭還未簽上大名。
金大猛嘴角噘著冰冷的笑意,深眸中已經燃起一絲暴戾之氣,但是溢出口確實平淡的听不清情緒的話語︰“夜呤蕭要休我,要和離,都不是大小姐說的算,所以大小姐不必費這份心思”
金大猛听上去雲淡風輕的話,卻在無形中帶著無限的壓迫與氣勢,讓夜夕顏原本平展著的雙眸,猛然眯起,憤怒而痛恨的目光,狠狠地射向了金大猛。
“我怎麼沒有資格?就單憑我是蕭郎將要過門的妻子,夜家的少夫人!我是有資格讓你簽字畫押的!你能收到一份和離書,而不是一張休書已經是萬幸了,你別以為蕭郎是真的在意你,或者愛著你。他之所以去救你,只是出于一種責任,不想看著你死而已,不然你想想,當時他明明可以及時趕到,明明可以救下你爺爺,怎麼偏偏等他死了,大火燒起,他才來?你現在這般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平靜的心,听到爺爺兩個字,金大猛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下,但是很快,她壓制住了心里那細微的疼痛,臉上再無任何表情,心底,也再驚不起任何的一絲波瀾。
抬眸,雙目吳波的迎上夜夕顏的目光,沒有半點傷心,氣憤之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便是渾然天成的倔強和清冷。
“夜大小姐說的,我記下了,勞煩大小姐大老遠來告訴我”淡淡挑了挑眉梢,“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大小姐出去,我要收拾東西了”
金大猛傲然的姿態,成功地挑釁了夜夕顏,此刻夜夕顏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憤怒與痛恨,而扭曲,幾近猙獰。
“哼,你還在做夢呢,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索性我就都說給你听”
“抱歉,我對你說的毫無興趣,夜大小姐,這里不歡迎你。”金大猛緊繃著臉,毫不猶豫的下了逐客令。
夜夕顏咬牙切齒,因為痛恨,目光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猩紅,涂滿蔻丹的細長指甲,也陷入了肉里,殷紅的血絲滲透出來︰“金大猛,你以為蕭郎真的愛你嗎?”
夜夕顏譏誚地冷笑一聲,兀自道,“他根本就一點都不愛你,他對你只有恨,不說前世你如何對待她,如何讓夜家磨滅,就說這一世,你知道你爹娘怎麼死的嗎?我跟你說,即便是你爺爺不是他親手殺死的,三年前,你爹娘的慘死,也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他為的就是要你痛苦千倍萬倍,讓你嘗嘗那種失去雙親的痛苦!”
雖然金大猛的心已經被冰封了,可是,當她听到夜夕顏咬牙切齒吐出來的一個一個那些猶如巨大的鐵釘般的字之後,她還是听到了心湖中,厚厚的冰片裂開的聲音。
“ 嚓碎成粉末”
那樣明顯,疼痛不已,有鮮血從裂縫中,汩汩地流了出來。
眼淚,在不經意間就涌了起來。
爹娘慘死的一幕,不堪入目的浮現在自己腦中,鮮血淋淋,血肉模糊,那兩雙死不瞑目的雙眸,睜得大大的,大大的……
原本以為這是天災,都是鬼祟,都是她招來的,卻不知道,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夜呤蕭,都是他,為的就是折磨她!
為什麼?為什麼夜呤蕭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身邊的親人。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殘忍的對待她後,有呵護備至的關懷她?
看著金大猛眸中碎裂成一束束最後消失不見的清亮光芒,最後涌起無比的震驚與心痛,夜夕顏就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夜夕顏笑的狂妄至極,壓抑多年的嫉妒和怨恨,伴隨著肆意的笑聲讓她猶如地獄的魔鬼。
“金大猛,現在你知道啦,知道蕭郎有多痛恨你了吧,知道夜呤蕭娶你其實只是為了折磨羞辱你吧,你的夢破了吧,那些你至親至愛的人,都是因為你而死,你最該恨的是你自己!”
迎著夜夕顏尖利如刀鋒的目光,金大猛硬生生地將眼里涌起的淚水,一點一點地逼了回去,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敬著夜夕顏道,“說完了吧,你給我出去,這里不歡迎你!”
“你……”
“請你出去!”
夜夕顏冷笑一聲,她就不信,金大猛會低賤卑微到了如此程度,知道了真相之後,還會繼續跟夜呤蕭在一起。
相信不用她再費什麼力氣,金大猛會主動提出和他和離。
夜夕顏拂袖冷哼一聲,大步往門外走去。
待門被啪的一下關上,待腳步聲慢慢遠去,金大猛如同一灘爛泥,軟了下來蜷縮在牆角,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膝間,渾身不停地顫抖著。
淚水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而下,片刻間便打濕了她的衣襟。
為什麼,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
前世的戀人,今世的仇人。
愛不能愛,恨卻恨不起來。
老天你何其殘忍!
金大猛抬頭,淚水已經滿面,模糊的淚眼看著金財運的牌位,下一秒,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爺爺,你告訴我,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爺爺你告訴我!“
此刻的金大猛,仿佛水做的般,淚水怎麼都流不盡,哭不干,就像她心中的痛與傷,綿綿無絕,漫漫無邊。
金大猛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到她哭的失去了知覺,最後暈厥過去。
——
待她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四天後了,醒來後的第一眼便是夜呤蕭那張無比熟悉的臉。
此時的他,看上去臉色很糟糕。
猩紅的雙眸里,布滿了血絲,頭發也亂糟糟的,眼瞼下,有明顯的烏青色,眼窩微微的凹陷,薄唇干裂,沒有一絲水分,下巴上,遍布青色的胡茬。
整張臉上,都染滿了極度的疲憊。
一身玄衣沾了不少灰塵,袖口染了暗紅的血跡,在玄色的衣衫上不是很明顯,但是血腥味卻很濃,夾雜著淡淡的焦臭味道。
但是他似乎並不在乎,也沒想過去打理下。
他就那麼靜靜的守在軟塌上,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灼灼光華的視線,那樣溫柔,那樣寵溺,滿滿地溢了眼眶,蔓延了整個房間。
見她醒來,夜呤蕭伸出干燥的指腹,落在那張蒼白的臉頰上,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醒了,餓了吧?喝粥。”
往日里充滿磁性,魅惑的好听聲音,此時卻沙啞地不像話。
金大猛看著端著粥,努力的吹著氣,喂在她嘴邊的夜呤蕭,幽深如古井般的眸子里,漆黑一片,沒有一絲波瀾。
張嘴,溫熱的米粥覆蓋在舌尖,暗淡無味,她甚至都沒有嚼一下,便吞了下去。
見到她乖乖吃飯,夜呤蕭松了口氣,揚起了唇角。
雖然此時的他疲憊至極,可是,笑起來仍舊魅惑人心,好看的不像話。
一邊繼續維持著喂她吃粥的動作,一邊說道︰“風如玉已經灰飛煙滅了,他的古墓也被我燒了,今天是爺爺的頭七,我陪你回去祭拜“
金大猛抬起深黑的眼眸,看著丫頭端來的白色麻衣,還有上面放著的一朵白色絨花。
微微的有些愣神,伸手去觸踫哪朵白色的絨花,然後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絨花。
沒有了,她頭上的白色絨花不知何時沒有了……
“你們先下去吧”
夜呤蕭揮退所有下人,然後輕輕地掀開被褥,彎腰,伸手,溫柔至極地將金大猛抱了起來,低頭,微涼的薄唇在吻了吻她的發頂,在她耳邊輕聲道,“該起來了,爺爺頭七還要準備很多東西”
金大猛的雙手,習慣性地攀上夜呤蕭的肩,任由他抱著下了軟塌,然後,由著他,褪去她身上的里衣,換上干淨的里衣,以及外面雪白的麻衣,再到腳上的白色繡花鞋。
等衣衫換好了,夜呤蕭又端過銅盆,把汗巾滲透,輕輕的幫金大猛潔面,完了後,又拿著木梳,順著她柔順的長發,一遍遍輕柔地梳著,最後挽了一個簡單的流雲髻,伸手拿起那朵白色的絨花,夾在了金大猛鬢角的發絲上。
完了後,他拿著眉筆,在她眉宇間細細勾勒,深邃的黑眸中,滿滿的柔情寵溺,仿佛要溢出水來。
從始到終,金大猛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呼吸都細微的仿佛沒有一般,整個人就如一個木偶般,呆呆的,沒有靈氣,沒有活力,任由夜呤蕭小心翼翼幫她梳妝打扮。
等一切都好了,夜呤蕭再次抱起他,干裂的薄唇,淺淺的印在她的眉心,淺揚著唇角道,“走吧,馬車在外面等了”
除了房門,身穿雪白麻衣,頭戴白色絨花的丟丟撲了過來。
“娘親……”
丟丟含著淚汪汪的大眼楮,看著金大猛,小臉紅彤彤的。
示意夜呤蕭把自己放下來。
雖然身體很虛弱,但是她不想這麼一直被抱著。
夜呤蕭蹙眉,但是終究還是把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來。
金大猛蹲下身子,微涼的指腹摩擦著丟丟的小臉,嘴角努力的掛起一抹蒼白的笑意。
“丟丟乖,有沒有乖乖吃飯?”
丟丟把頭鑽進金大猛的懷里,小嘴在她蒼白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溫熱的氣息漂浮在金大猛的臉上,有一種溫溫熱熱,癢癢的感覺。
“爹爹說娘親病了,丟丟不能打擾娘親“丟丟在金大猛的懷里甕聲甕氣的說著,鑽出小腦袋,清亮的水眸中,大顆大顆的淚滴滾滾而下︰“可是丟丟好擔心,好擔心,丟丟乖乖吃飯,丟丟不踢被子,丟丟听話,娘親的病是不是能好起來?”
金大猛含淚點點頭,心里對這個小小的,卻如此懂事的孩子,感到無比心疼。
“娘親沒有病,丟丟一直很乖,娘親最喜歡丟丟了”
金大猛說著便把丟丟摟緊懷里,眼眸中的淚水在丟丟的發髻上,黯淡的淹沒,最後風化,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大猛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呼了出來,然後睜開雙眼,空洞的目光毫無焦距,她多希望丟丟是自己親生的,但是終究不是……
丟丟,你一定要快快樂樂的,健健康康的無憂無慮的長大。
千萬不要和娘一樣,一輩子活在仇恨和折磨中
看著金大猛抱著丟丟,那抹縴瘦的讓他心揪起的背影,夜呤蕭蹲下身,長臂一覽,把金大猛和丟丟圈在了自己的懷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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