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起來,落了一晚的露水在晨光中慢慢蒸發,這個時候的節氣最是適宜外出游玩,不冷不熱的,空氣濕度皆宜,要說自打來過這個特色的難以想象的世界之後,梅畫最遠的便是去過鎮上了,見的最多的也是土房閣樓,要麼就是看膩了的青山綠水,其實就連家門前的大山都沒爬過幾次,仔細的分析下來,這日子過的忒單調無味清心寡欲了。
不過自打幾日前劉芬芬說要去廟里燒香,在中秋後的一天,梅畫從那會就開始等著盼著,一天一天的掰著手指頭過,恨不得清晨剛睜開眼,天就立刻變黑。
好容易盼到中秋這日,心中萬分感念的喟嘆了一句,終于熬出天了!
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飯,艾奇百般叮嚀叫梅畫在家好好待著,自己去屠夫家割肉,昨兒二嬸麼親自過來請他倆今兒晌午去叔叔家吃餃子,中秋團圓了,是個大節氣,他成了家,再不能空著手上門,再說,即使二嬸麼昨兒不來叫,今兒這個日子他和小夫 也應當上門孝敬一番。
“對了,”梅畫喊著住要走的人,“要是有豬皮或者大腸棒骨的也買回來些,晚上咱炒著吃。”
艾奇回過神爽快的應一聲,然後邁著大步子飛快的出門了。
家里又剩下他一人,梅畫喝光碗里的蜂蜜水,然後進屋躺著看話本去了,家里有四五本這樣的線裝書,都是艾奇去那家書畫齋給他買回來的,家里還有兩本千字經和孝經,是掌櫃的推薦的幼兒啟蒙讀物。
這里的字都是繁體,縱使在現代社會接觸過繁體字的梅畫也認不全,就只千字經那一本書,連蒙帶猜的用了好幾天才把字認明白,而後便開始練習寫,也許是梅畫本身的基本功扎實,也許是這個身體自帶的能動性,反正那一本繁瑣的字體,用的差不多五六日的功夫就已經寫的十分流暢了,況且他每日只用一兩個時辰練字,總體算下來,這效率和成功率也夠顯著的了。
剛開始他只有一個學生,後來經常雇車的艾老頭拎著兩只雞和他六歲大的小孫子登門求學,說什麼不盼著考秀才,只要能讀書認字有個技藝傍身,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
當然,光耀門楣的遠景並不是艾老頭不想,只是他不敢想,祖祖輩輩都是大字不識的漢子,能到自己小孫子這可以認些字,日後去城里尋個活計,如果娃子運到好再上一步當上掌櫃的,那他們家祖上就是開了眼了,也是離現實最近的一步。
兩個小娃子隔上兩日來一次,每次學一個時辰,然後梅畫會留下作業,等再開課的時候檢查,除了麥收和秋收的日子停了課,其余的時間梅畫從不耽誤,兩個娃子的筆墨紙硯也都是他送的,叫大爺爺和艾老頭又拎著面和鴨子趕過來填補,動容的淚眼摩挲,須知他們活了一輩子都沒摸過硯台呢!雖然十分清楚送來的這點東西這根本不算什麼,只是梅畫多次強調不要束 ,他們便也只能逢年過節的給梅畫送點家養的吃食,以表誠摯淳樸的心意和感激之情。
兩個娃子雖然年齡小,卻十分懂事,清楚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村里不知多少人羨慕,所以每次梅畫講課和留的作業他們都會認真仔細的完成,很少出錯,再加上倆人腦袋瓜靈活,所以這兩個月下來成效十分顯著,叫兩個娃子的爹每次都在村子里時都是昂首闊步意氣風發,仿佛第二日他們娃子就能得個狀元回來似的。
這話本雖然看過五六便了,可每次讀起來仍舊津津有味,讓人忍俊不禁,歪了半餉有點口渴,梅畫便起了身去堂屋倒杯水,恰在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
天大地大沒有喝水大,等他喝了一杯才慢悠悠的往外走,扯開嗓子問道,
“誰啊?”
“是二奇家的麼?我是大娃子的阿麼,還有霜兒的阿麼?”外頭的人回道,緊接著是兩個熟悉的孩童聲音,
“二嫂麼,我是大娃子。”
“我是艾霜。”
一听是熟人,梅畫快走了幾步,“來了,馬上。”
話音未落,只听外頭立刻道,“可使不得,二奇家的你慢這點,這才多大會兒?”另一個也緊忙勸著小心點。
梅畫笑著答應,已經走到跟前,拉開門栓,輕輕開了門,自己讓一邊,不失熱情,
“快請進。”
兩個夫 親熱的應承著,拎著東西門,梅畫這才認真瞧兩人,一個容長臉,梳著簡單的發鬢,一個鵝蛋臉,一笑倆酒窩,兩人的衣裳半舊不新,卻干淨整齊,不像上次在外頭見到的還打著補丁,灰頭土臉;可見來自己家前兒收拾了一番,再瞧兩人手里的東西,梅畫立刻明白了,巧笑道,
“你們這是做什麼?來坐坐就好了,每次還都帶東西,這叫我怎麼好意思收,”兩人每人垮著著一個籃筐,另一只手里還各拎著兩只雞,第一次來時拎的還有鴨子,後來就再沒見到過,估計是听說自己不吃鴨子,後來只送雞了。
“二奇家的可別這麼說!”大娃子的阿麼十分熱絡,“娃子跟你學知識學做人咱們跟著長了多大臉面,這點東西值什麼,都是家里養的,我們倒想送銀子,可是送不出去不是!”
他這一說,幾人都笑起來,艾霜的阿麼不善言談,只跟著點頭說是,知道這東西是必須得收了,梅畫也不多說,便把人往屋里請。
兩人來過一兩次,對他家規整的院子一直贊不絕口,反正能夸的話都用上了,可見有多捧這人。
活雞放到門口,籃子拎近屋里放在桌上,梅畫給他倆倒了兩杯水,兩人趕忙慌慌的站起來接著,忙說使不得使不得,至于大娃子和艾霜早就在這里喝了多次這蜂蜜水,告了禮,大大方方的自己給自己倒水。
大娃子阿麼倒跟梅畫多多少少見過幾次,也能說的上話,艾霜的阿麼是第二來,再加上他性子內斂,一向行事規矩,再對著一位漂亮的耀眼的人,難免有些自慚形穢抬不起頭,拘謹的手腳僵硬,小心地喝著甜甜的水,小心的笑著,生怕惹人不快,給好容易長本事的兒子帶來責難,先頭村子里傳的這人和他二嬸麼干仗的事那可是有鼻子有影的,雖說傳言難免夸大不可信,可也得有真事才能編排出來,不過村里人後來又都說他最是和善爽快的人,叫軟耳根子的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拿捏相處了。
幾人的話無非是說些家長里短,再有關心下梅畫肚子里的娃,只是言語中多多少少透著恭敬,講話用詞不免挑揀一番,一些粗鄙的莊家詞更是不見出口,謹慎又謹慎,笑容得體,到叫這番做客好像領導人會面一樣氣氛莊重。
坐了一刻多鐘,倆人便起身告辭,說家里今兒團圓,也不能久坐,臨走前兒兩人把二斤白糖紅糖拿出來,又將半籃子雞蛋給他拾到一個空的筐子,出門的時候還叫人過去家里玩。
艾奇拎著筐回來的,一進院子瞧著地上兩兩捆在一起的四只老母雞,心下一合計,就曉得這是有客人來了,只是屋內鴉雀無聲,想必人沒多待一時就走。
“畫畫,我回來了!”艾奇帶著汗氣走進屋,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糖包和雞蛋,好奇的問,“誰來了?”
梅畫側歪著看書,眼神動也不動,輕聲回道,“學生的阿麼,你把雞放了,那糖裝上兩代,給大哥和二叔家一人帶去一代。”
艾奇扒著門框听完指揮,便開始裝裝分分,過了片刻洗干淨手便進里屋招呼人,
“都收拾好了,咱走吧,”
梅畫一听,便扔了書,支著身子有些困難的轉身,被大步走過來的艾奇慢慢扶起來,關心地問,
“覺得難受麼?我喊郎中去給你瞧瞧?”
梅畫搖搖頭,這些日子他雖然沒控制飯量,但上下午的零嘴一點不敢動,可就這樣還是覺得肚子蹭蹭蹭的長,簡直奇了怪了。
套上一件石榴紅的棉緞長筒裙,裙邊領口繡著雅致的君子蘭,襯的人水潤水潤的;這是艾美前兩天送過來的,趁著照顧張蘭蘭時白日里縫制的,艾奇早晨就換了一身干淨的湛藍色樸實的衣褲,這會兒也不用麻煩的換來換去了。
艾奇背著東西領著梅畫鎖上門往老周家去,梅畫頂著紅色的帽子瞧著太陽的位置猜測現在也就十點,並不晚。
倆人走的小路,撿著陰涼的地方慢騰騰的休閑散步一樣,到了老周家門前,正巧周里往外走,
“嘿,過來了,你哥在自己屋呢,我出去一趟。”
艾奇笑道,“你去哪啊?”
“我托三毛子在鎮上給我捎了幾條魚,這會兒他應該回來了,你們等我一下,給你們和二叔都帶了,正好你捎著走。”
倆人答應一聲便先進去找艾美了,拐過園子時,瞧著周實正再拔雞毛,估計是晌午吃的。
艾美在自己房里听到動靜,幾乎是小跑這出來的,一見人便樂,“快進來,曬不曬?”
梅畫把帽子往下一拽扔進二奇懷里,氣呼呼地說,“我都說了不戴,他非得扣我腦袋上,哥你摸摸,一腦門子汗,頭發都濕了,氣死了。”
艾美听說這話,趕緊掏出手巾子給人擦擦,這一細瞧,可不是一層碎汗,便轉頭對弟弟囑咐,
“這會子哪還就熱的要的戴帽子了,下次出來就不用了,收好了等明年再拿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