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熬藥到喂藥，付太醫忙碌一整夜，直到天亮時，才總算告一段落。行宮內的其他人，已陸續接到皇後病倒的消息，正待在院子里，以昭文太子為首，默默地為皇後祈禱平安。
房間內，仍然只有啟泰帝守在床邊。一夜未眠，他的眼里早已布滿血絲。即便如此，啟泰帝依然不肯放開握住皇後的手。他只盼，盼皇後甦醒的第一刻，能看到他。
藥效漸漸起了作用，皇後的手指有微微反應。當啟泰帝感受到掌心中指尖的輕微顫動時，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喊出皇後的名字，輕輕地，“小玖，你醒了嗎？”
“嗯……”皇後閉著眼，似是出于本能，在給予啟泰帝回應。繼而，她緩緩地睜開眼，長長的睫毛有絲絲抖動，似剛出生的嬰兒，正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世界。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你。”皇後露出疲倦的笑容，蒼白的臉龐，因藥物的滋潤，而逐漸恢復紅潤與光澤。“皇上，我睡了多久？”
“不久，只一個晚上。”啟泰帝強壓住內心落淚的，以微笑的方式，回應皇後的笑容，“餓了嗎？我去給你準備吃的。”
皇後搖了搖頭，只輕輕拽住啟泰帝的衣角，不讓他離開，“不餓，只想你陪陪我。就一小會兒，不礙事的吧。”每日，啟泰帝需要花大量的時間處理各項事宜，皇後體諒他，甚少提出陪伴的要求。
“好，我就在這里，哪里也不去。”啟泰帝重新坐在床邊，將皇後的腦袋擱在大腿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此時此刻，他們的身份不再是帝後，而只是一對尋常且恩愛的夫妻，一起攜手度過歲歲年年。
“皇上，我想去看看西湖。”皇後靠在啟泰帝懷里，提出她的心願，“明日，我們便去西湖看看吧。”話音剛落，皇後便伸出手指，放在啟泰帝的唇間，“不可以拒絕我。”
皇後不願意因她一人，而掃了大家的興，提前返京，中止江南行的過程。更何況，她的身體她自己最清楚，生老病死，不過人之常情。如今，她只願多保存一些記憶，定格住最美好的畫面。
啟泰帝抖了抖嘴唇，一滴眼淚，順著臉頰落在皇後的手指上。“好，明日，我們便去看看西湖。小玖，你還想去哪里，我一並帶去你。”
“想在西湖上，看一出表演。”得到啟泰帝的應允，皇後的眼神里有點點光芒，她用指腹在他的臉頰上微微摩擦，移動著，探尋著，想要在每一寸肌膚上留下屬于她的痕跡，“皇上，西湖很美。”
“不如你美。”啟泰帝騰出右手，反抓住皇後的手腕，眼里盡是溫柔與寵溺，“到了西湖，我會找最有名的畫師，到時候，便知道是西湖美，還是你更美。”
耳鬢廝磨，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當啟泰帝走出房間時，所有人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皇後無恙，諸位，可回去收拾行禮，明日，我們啟程去西湖。”
倘若在平時，听到這一消息，嘉怡一定會歡呼雀躍，將內心的興奮與激動直接寫在臉上。可此時，她卻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內心毫無波動。待啟泰帝重新走進房間後，她才挪動腳步，站在昭文太子與修文身邊。
“你們還好嗎？听說，你們昨晚沒有休息。”嘉怡只听說皇後病倒，並不清楚具體的病情有多嚴重。作為局外人，她只能用簡單的方式，向二人表示安慰，“會沒事的，你們要不要去躺一會兒？”
“不礙事的。”昭文太子搖了搖頭，看著嘉怡一臉擔憂的模樣，心里五味雜陳。“王弟，我們進去看看母後吧。嘉怡妹妹，我們一會兒再來找你。”
真的不礙事嗎？看著二人的背影，嘉怡有許多話停留在嘴里。來不及問，便只能再咽回去。上官丞相走了過來，拍了拍嘉怡的腦袋，“我們回房間吧，這里，不是我們該留的地方。”
只一眼，敏銳的上官丞相便猜測出最壞、但卻是最有可能的結果。若非重病，啟泰帝斷不會有如此疲憊的神色。或許，情況更糟糕。但他不能問，也不便問。
“爹爹，生病是很可怕的事情嗎？”回到房間後，嘉怡一邊折疊衣物，一邊嘟囔著，提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傷心？”
上官丞相沉思片刻，找出實例，向嘉怡解答道，“就像，小王爺生病時，你也會著急、會擔心。”他朝窗邊走了兩步，眼神有些刻意地放空，“並不是因為生病而傷心，而是因為害怕失去與離別。”
“皇後病得很嚴重嗎？”嘉怡不傻，一個激靈便听出上官丞相的弦外之音，“昭文哥哥與修文哥哥，會失去……”
“不可胡說！”上官丞相厲聲打斷嘉怡的話，並向窗外張望一番，確定沒有他人听到嘉怡這句話後，才淡淡地回答道，“付太醫醫術高明，一定會有辦法的。在此之前，有些話，你不可以說。”
嘉怡用牙齒咬住嘴唇，整理衣物的雙手禁不住地顫抖。時光仿佛有片刻的倒退，讓她重新體驗了一把當初會失去修文的心情。那般疼痛，那般不舍，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傳出陣陣的酸麻感。
“爹爹，如果換做娘親，你會害怕嗎？”不知道什麼時候，眼里進了沙子。嘉怡得使出渾身的力氣，才能阻止眼淚隨著沙子流出眼眶，“如果是娘親……爹爹，我會很難過。”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會護住你們的平安。”嘉怡的情景假設，無疑是一把刀，筆直地插在上官丞相心口。同是用情至深的人，沒有誰，能比他更了解啟泰帝此時的情緒。“別瞎想，明白嗎？”
“爹爹，我想家了。”嘉怡終是忍不住，撲在上官丞相懷里，細聲輕語，“爹爹，我想寫一封信，問問娘親，她有沒有在想我。”還有柳絮、還有衛管家、還有師父……有許許多多她所愛的人，都在京城里。
上官丞相點了點頭，牽著嘉怡的手腕，將她帶到書桌邊，“記得告訴她，這里一切安好，不必擔心，明白嗎？”言畢，上官丞相摸了摸嘉怡的腦袋，露出慈父的神情。
很快，嘉怡便寫完一封家書。但她並沒有放下筆，只咬了咬筆桿，詢問道，“爹爹，一會兒，我想去看看皇後，可以嗎？”此刻，有萬般情緒，涌在嘉怡心上。
皇後待她，極好。沒有任何理由與借口，能打消嘉怡想去探望尚在病中的皇後的想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