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熹平元年秋,渤海王劉悝圖謀造反,被家中僕役告發,陷在獄中。
靈帝劉宏接到地方呈報之後立刻下旨,派中常侍王甫督辦此案。
那王甫將劉悝一家老小以及相關人等一律下獄,嚴刑拷問,惡意將案情擴大,不管你有沒有參與謀反,只要下獄,必須認罪,哪怕是鐵打的硬漢,也不得不在酷刑下屈服。
半月之後,王甫押解著一干重要人犯返回洛陽,向靈帝交旨。
漢靈帝劉宏今年剛剛年滿一十六歲,平日里的朝政都是中常侍趙忠與張讓幫他打理。
他接到王甫的本章之後,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後便命小黃門去傳趙忠張讓前來見駕。這二人是靈帝身邊最得寵的兩個宦官,身份十分尊貴,被封為列候,靈帝還稱呼張讓為“阿父”
那張讓今年三十五歲,生得劍眉虎目儀表堂堂,走起路來威風八面,說起話來落地有聲,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心地陰暗的真小人,不認識他的人很容易把他當成剛正不阿的大丈夫。
趙忠比起張讓恰恰相反,他生得細眉長目膚色白皙,走路的時候總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說話的時候永遠是那麼的謹小慎微,哪怕和奴僕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動怒,但是,滿朝文武無不將他視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張趙二人來到宣室殿,給靈帝見禮以必,垂手站立兩旁。
劉宏將王甫呈上來的案卷交給張讓,問道“阿父,此事當如何處理”
那張讓看罷之後,又將案卷交給了趙忠。
趙忠將案卷大略的看了一下,笑吟吟的對劉宏說道“陛下,此事牽連甚廣,很多朝中大員也牽扯其中,理當查清之後速速辦理,不可拖延,以免被奸佞走脫,至于如何定罪,微臣覺得,首惡當諸,余者可從輕發落,以顯陛下仁慈之心”
張讓有意無意的看了趙忠一眼,若是外人,自然不會在意,只是這張讓與趙忠早有默契,他們互相之間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代表了很多意思。
趙忠見張讓看自己,抿嘴向他笑了一下,那微笑中充滿了信任與關懷。
張讓也從趙忠的嫣然一笑中得到了很多信息,他把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劉宏看了看張讓“阿父,你意如何”
張讓應聲道“趙大人所言極是,陛下當徹查此案,重辦首惡,已正視听,輕判從犯,張顯仁慈”
“既然二位卿家已有決斷,此事便交與你二人去辦,切記勿枉勿縱”
張趙二人跪倒領旨,接了案卷起身離開宣室殿。
倆人走到無人處,張讓問趙忠“趙兄因何為那般士族求情,為何不將這般惡臣滿門諸絕,已泄你我心頭之恨”
“張大人言重了,我等皆為大漢效力,何來私憤”
趙忠說完,左右看了幾眼,低低的說道“此事重大,不可草率行事,午後來我院中商談”
張讓點頭,二人各自離去。
午飯之後,張讓來到趙忠的住處,那趙忠早已在家中等候,他把張讓請到屋中,命身邊的侍從退下,這才笑眯眯的對張讓說道“劉悝圖謀造反,你我正該趁此時機鏟除士族黨羽,若無同謀互相揭發,我等如何堵住那悠悠眾口,朝中重臣與那般州府小吏不同,輕不得也重不得,造反是禍滅九族的重罪,他們必然全力抵抗,若不給他們的家人留出一條生路,此事萬難成功”
張讓答道“縱然如此,此事也難成功”
趙忠點了點頭,他把嘴湊到張讓耳邊,用最小的聲音說出自己的謀劃,倆人一邊說一邊笑,也不知道趙忠想出了什麼損主意。
半個多月之後,劉悝的案件在張讓與趙忠的操控下牽連了很多人,建議大夫張安、中壘丞胡賢、尚書僕射王茂、尚書丞王喜、侍曹尚書楊庸等等二十幾位朝中大員都被牽扯其中。
張讓在朝堂之上將所有參與謀反的官員口供呈給劉宏,那劉宏當即下旨,將直接參與謀反的一干人犯腰斬于洛陽城外,將案犯家眷收為官奴,財產收歸國庫,並發布海捕公文,全國緝拿劉悝三子劉沖。
這劉悝膝下共有三子,長子劉懋與次子劉希都跟隨著父親被押解上京掉了腦袋。唯獨三子劉沖在外求學,得到風聲之後提前走脫,才幸免于難。
劉沖今年六歲,他是劉悝與下人所生,他的母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因為冒犯了劉悝,被劉悝持劍殺死,而劉沖也受到牽連,被送到漁陽名仕孟彥家中居住,對外只說是在外求學,實際與放逐無異。
劉悝為人狂傲,志大才疏,他是漢桓帝的親弟弟,桓帝死的時候,劉悝覺得哥哥應該把皇位傳給自己,結果外戚竇氏扶劉宏登基,這讓劉悝十分不滿,他在家中暗藏三千死士,還私下結交朝中大員,可惜那些官員與他都是泛泛之交,大家只是利益上的勾連,根本沒上升到共謀大事的地步。
劉悝培養的三千死士就是一個笑話,他被抓之後,門下的三千死士一哄而散,不但沒人去救他,有些還跳出來指證他謀反。
別看沒有人願意去救劉悝,卻有人千里迢迢跑去漁陽救走劉沖。
救劉沖的這個人叫張方,他是劉悝用重金收買的高手,平日里負責保護劉悝的安全。
劉悝被官府拿住之後,張方便意識到劉悝一家大禍臨頭,他連夜逃出渤海郡,直奔漁陽而來。
漁陽名仕孟彥家住平谷以南五里外的孟家莊,他少年拜在大儒鄭玄門下,學有所成之後,投靠了渤海王劉悝,劉悝有心造反,便將他派到漁陽,命他暗中培植勢力,結交豪強,以備日後起勢之用。
張方來到孟家莊之後,並沒有驚動孟彥,因為張方對孟彥很不信任,他擔心孟彥知道劉悝被抓,升起歹心,于是張方半夜三更天摸進了孟彥家中,將熟睡中的劉沖抱了出來,逃到了涿郡西北的白石村。
張方的哥哥張陸就住在白石村,張方從小也是在那里長大的,他的父親本是漢朝名將,因為對朝局不滿,便辭官回鄉,在這白石村定居。
張陸與張方從小跟父親習武,那張方酷愛武藝,父親交給他的本領都勤學苦練反復琢磨,先天的優勢外加後天的勤奮,造就了一個武藝高強的張方。
張陸不喜歡練武,平日里懶惰成性,對父親交給自己的武藝毫不用心,直到他父親過世的時候,張陸的武藝還是稀松平常。
張方抱著劉沖來到白石村,找到了張陸的家。那張陸就住在村東頭第一家,一處兩進的小院,園中有六間房屋,都是磚牆灰瓦,青石鋪地。
這幾間房屋是張方父親蓋的,老頭死後留給張陸居住,這里算是白石村最好的一處宅院,其他的民宅都是土坯建起來的茅草屋。
張方來到院門外,輕輕拍打了幾下門環,院子里傳來一個清脆的童音“來了”。
木門打開了,門里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那孩子黑黝黝的臉龐,濃眉虎目,長得十分討人喜歡,只是渾身上下實在太髒了,他那亂蓬蓬的頭發在腦袋頂上胡亂的挽了一個 ,趕粘的頭發被擠壓成老倭瓜形狀,滋泥給他的臉蛋紋上一層魚鱗狀花紋,一身破衣服又髒又亮,一雙草鞋露出了大腳趾頭。
張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親切的問道“你是 兒吧,還認得二叔嗎?”。
孩子把眼楮睜得大大的,高興地喊道“二叔,你怎麼來了”
“你父親呢”
張 用手朝院子里指了指“他在後院睡覺,我去叫他,二叔快請進。”
張方親昵的拍了張 後背一下,那孩子的衣服又挺又硬,如同拍在牛皮甲上一樣,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把衣服穿成這樣的。
張方走進院中,院子里的格局和自己幼年時一樣,沒有一點變化,只是顯得破敗了一些,地面凌亂得一塌糊涂,各種物件丟得到處都是,上面還覆蓋了厚厚的灰塵,一頭驢被拴在大門旁,好大一片驢糞引來無數的蒼蠅。張方經過的時候,蒼蠅們還不忘翩翩起舞,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就在張方站在院子里發愣的時候,張陸從後院走了出來,他一看到張方便熱情的迎了上來,拉住張方的手“二弟,這是哪陣香風把你吹到我這里來了”
張方下意識的問了句“哥哥,院中如何這般凌亂”
“哎”張陸沒說話之前先嘆了口氣。
“三年前,你嫂嫂生了一場病,撒手而去,剩下我們父子倆沒人照看,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張方本想說張陸幾句,可是自己大老遠來看哥哥,總不能一進門就數落人家的不是,于是他什麼也沒說,跟著張陸走進了上房屋。
屋子里比外面干淨不了多少,亂七八糟的家具任性的佔據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滿屋的灰塵就好像多少年沒住過人一樣。
張陸粗魯的將礙事的物品一股腦推到一旁,對張方說道“二弟,坐下說話”
張方看了看腳下髒得看不出本色的竹席,又看了看哥哥那誠懇的表情,只好坐了下去。
劉沖乖乖的跪坐在張方身旁,用水靈靈的大眼楮似笑非笑的看著張陸。
“這孩子是誰家的,生得好生俊俏”張陸好奇的問道。
“好友亡故,家中獨子無人撫養,我只能將他留在身邊,代為照看”
張陸點了點頭,笑嘻嘻的對著劉沖做了一個鬼臉。
“兄長,小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盡管說,你我兄弟,哪來那麼多避諱”
張方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喉嚨,將聲音盡量放低“兄長,嫂嫂過世不過三年,哥哥乃一家之主,何至于將好好的院落搞成這般模樣”
張陸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平日里經常讓 兒收拾,怎奈這孩子貪玩,總是不听我的。”
“ 兒年方九歲,哪里會做這麼多家務,哥哥年過三旬,如何會將這些活計交給孩子”
張陸嬉皮笑臉的說道“哥哥從小慵懶,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揭哥哥的短處”
張方紅著臉,本想再說張陸幾句,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就在哥倆相對無言的時候,張 跑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張方身邊“二叔此次回家,不知能住多久”
“多則一年,少則數月”
張 一听,歷時變得笑逐顏開,他拉著張方的衣角“二叔可否教我武藝,用作防身。”
“二叔的武藝你父親都會,為何不讓他教你”
張 看了一眼張陸“父親每天至少有八個時辰在睡覺,其余的時間除了吃飯就是到處閑逛,連農田都荒廢了”
張陸本來被弟弟說得有些臉紅,見兒子也數落自己,立刻訓斥道“為父何時閑逛了,那都是在尋找食物,若不是為父弄來的食物充足,如何會將你這混小子養得這麼壯,你今年才九歲,長得卻比人家十一二歲的孩子還大上一圈,這不都是為父的功勞嗎。”
張方摸著張 身上牛皮一樣的衣服,好奇地問道“ 兒,你這衣服如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不等張 說話,張陸搶先答道“那小子整天四處亂跑,弄得一身灰土,吃飯的時候又喜歡用油乎乎的雙手往衣服上亂摸,天長日久,就成了這般模樣。”
“難道哥哥從來不給 兒洗衣服”
“洗衣做飯都是女人干的活,我一個七尺男兒哪里會做這些,更何況 兒是個半大孩子,髒一點沒人恥笑”
張方徹底沒話說了,他記得小時候的張陸只是有些懶惰而已,遠沒有現在這麼夸張,如今竟然懶出了新高度。
張方與張陸又閑聊了幾句,見那張陸連連打哈切,也就沒心情與他多說了,他對張 說道“ 兒,二叔帶你去做飯,你父親又困了,讓他去睡吧”
張陸接茬到“你們去忙吧,我再睡一會,然後去山上撿些野物回來”
張方也懶得與他多說,帶著張 走出正房,倆人一進廚房,就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只見廚房亂的一塌糊涂,一千多只蒼蠅圍在一塊爛肉旁開會,幾只興奮過度的蒼蠅失足掉進了水缸里︰一只大老鼠攜兒帶女的跳到鐵鍋里歡快的吃著胡飯嘎吧兒︰滿地的草灰從屋里一直連到外面,鍋碗瓢盆每一件都是黑乎乎的掛滿了油脂。
張方提起那塊爛肉,順手丟出牆外,那一千多只蒼蠅也追趕著爛肉跑出了牆外,只剩下幾只反應遲鈍的蒼蠅還在廚房瞎嗡嗡。
鍋里的大老鼠覺察到了張方身上的殺氣,慌忙的帶著兒女逃離了危險地帶,鑽進水缸後面的老鼠洞里。
張方將廚房里的垃圾清掃出去,將缸里的水倒掉,重新換上一缸清水,又把鍋碗瓢盆清洗了一番,然後才淘米做飯。
張家雖然很髒,但是不缺少糧食下鍋,而且還有肉食,這些肉食都是張陸每天閑逛的時候從後山獵戶的陷阱中偷來的,白石村有十幾個獵戶,他們在後山都各自挖了一些陷阱,用來捕捉山中走獸。張陸雖然人懶,但是比較聰明,他將獵戶們布置陷阱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每天獵戶們都是早晨去查看陷阱,張陸卻趕在天黑之前把陷阱里的獵物偷出來,拿到家中,隨手丟給張 ,隨便他怎麼處理,弄熟了就行,哪怕放臭了他也不管。
張方把飯菜做好之後,又將正房收拾了一下,這才把飯菜端了進去,他對張 說道“ 兒,去叫你父親過來吃飯。”
不一會,睡眼惺忪的張陸領著似笑非笑的劉沖出現在正房門前,那張陸見屋中干淨了很多,順嘴說了句“搞這麼干淨干嘛,又沒誰來做客。”
張方懶得搭理張陸,他叫張 與劉沖坐在自己的左右,給倆孩子每人碗里裝了一些飯,然後放進一些肉食。
張陸見張方不理自己,也不在意,拿起一個大碗,滿滿的裝了一碗飯,夾了好多肉在自己的碗里,一邊吃一邊夸“難怪父親說我爛泥扶不上牆,和二弟一比,我真的遜色好多。”
劉沖一邊吃一邊看著張陸咯咯的笑,把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張陸笑得直發毛,他問張方“二弟,這孩子不會有什麼毛病吧,怎麼笑得這麼 人。”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看著別人怪笑,習慣就好了”
“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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