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大一小兩間臥室外帶一個廚房,沒有衛生間和客廳。
倒是在附近建了個公共廁所。
以當時的大環境來說,居住條件算是比較簡陋的,但對于沒有立錐之地的人家而言,卻是解決了天大的難題。
跟北冥雪的父母一樣,周茜婭的父親也在制磚廠工作。
不過,他不是普通工人,而是某個車間的車間主任,手下管著幾十號人。
他家的經濟條件,也比旁人家好些。
周茜婭和北冥雪同齡,細算起來,只比北冥雪大了一個多月。
後來劃片上學,倆人又成了同班同學。
周茜婭的媽媽在紡織廠的工會工作,是個頗熱情爽利的女人,偶爾買了瓜果梨桃,都讓周茜婭給北冥雪送點。
北冥雪的媽媽心里很是感激,每次回鄉下親戚家帶回吃的,譬如嫩玉米、鮮黃瓜、大白菜、野蘑菇啥的,也惦記著給她分一份。
一來二去的,兩家人便熟稔了。
兩個小女孩也成了好朋友,一起玩泥巴、一起玩紙飛機、一起抓蝴蝶……
北冥雪的父母,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他們慶幸自己不用再做泥腿子,自己的孩子不用再做農民了。
巴望著供女兒好好讀書,讓她將來能有點出息。
捉襟見肘的日子,三口人也過得津津有味。
北冥雪的父母,都是勤快人。
他們發現附近的河灘邊全是荒地,便開闢了一小塊,種點小菜吃。
河灘並不適合種地,常常漲水淹了莊稼——如果適合,也就不會變成荒地了。
但是,種子是自家年年留的,不用花錢。
人的力氣也是不用花錢的,能夠收獲一點,就省了部分花銷,父母干得熱火朝天、精神抖擻。
偶爾某一年雨水太大了,河水泛濫,淹沒了田地,顆粒無收,他們也不會抱怨。
第二年照樣用鎬頭勾出幾條壟,撒上種子,勤勤懇懇地照應著,等待著或許會有的收獲。
北冥雪記得,媽媽種過一種俗稱甜菜的蔬菜。
葉子綠油油的,成熟的根部,形狀跟土豆差不多。它的睫葉都有點甜,根部最甜,大人們都叫它甜菜疙瘩。
據說它能提煉出紅糖來,媽媽常常把甜菜疙瘩埋在剛剛熄了火的灶膛里,像烤土豆烤地瓜那樣,烤熟了給她吃。
她現在還記得,和周茜婭蹲在灶坑旁邊,一人捧著一個熱烘烘的烤甜菜疙瘩,埋頭大吃特吃,小臉蹭得跟花貓似的情景。
命運的轉折出現在北冥雪五歲那年。
她的爸爸罹患上胃癌,在苦苦煎熬了七個月後,撒手人寰,丟下寡妻孤女。
有位在娛樂圈活躍了很多年的資深女明星說︰“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個名女人是難上加難。”
對北冥雪的媽媽來說,做寡/婦難,做帶孩子的寡/婦更難,做個工作辛苦沒什麼積蓄還帶著個孩子的寡/婦是難上加難。
很多人都勸媽媽趁著年輕,再走一家。
媽媽抹著眼淚說,過去都講究守孝三年,我跟孩子她爸夫妻一場,怎麼也得給他守守孝、盡盡心。
媽媽是那樣說的,也是那樣做的。
給丈夫守孝三年後,她果然再嫁了。
並不是她不懷念丈夫,並不是她多麼負心薄情,也並不是她多麼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現實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實在太難太難了。
家里家外全靠她一個人苦苦支撐,她太累了,太渴望有一個寬厚的肩膀,能讓她倚靠。
她二婚嫁的男人,是北冥雪的小舅舅介紹的。
家住在城郊的村子里,距離北冥雪的外公外婆家十幾里遠。
農閑的時候,跟舅舅在同一個建築工地打工,同一口大鐵鍋里吃飯,同一個工棚里睡覺,很快就混熟悉了。
舅舅說他干活麻利,有眼力見兒,脾氣也好,偶爾有誰不經意間沖撞了他,他總是紅著臉笑笑,也不計較。
當然,他也有過一段婚姻,還有個比北冥雪大五歲的兒子。
听說他老婆嫌他窮,跟個外地來收藥材的倒/爺跑了。
以北冥雪媽媽的條件,是不大容易找到適合的對象的。
何況自家兄弟介紹的,總歸錯不了。
倆人相看之後,彼此留下的第一印象都不錯,那男人已經四十出頭了,但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些,的確挺靦腆的,一說話就臉紅。
接觸了一段時間,倆家便合成了一家。
男人帶著兒子,住進了北冥雪爸爸留下的房子里。
北冥雪第一眼瞧見,就不喜歡她多出來的那個便宜哥哥。
圓圓的一張大餅臉,很黑,還有不少麻坑,估計是小時候出疹子,沒人照顧,他自個兒撓的。
性格也陰沉陰沉的,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
小舅舅說得沒錯,男人的脾氣的確挺好,可是他的好脾氣是有前提的——他沒有喝酒的狀況下。
而他每天晚飯必然會喝酒,喝那種廉價的、白色塑料桶裝的劣質白酒。
自個兒坐在飯桌旁,端著酒盅,自斟自飲。就著點咸菜和鹽水煮花生米,一頓小酒能喝兩三個小時。
喝得差不多了,他的眼楮也凝滯、僵固了,像死魚的眼珠子。臉膛也紅了,跟燙熟的大蝦似的。腿腳也不利落了,走路的時候兩只腳互相直打絆子,情緒也就上來了。
先是哭、嚎,再是罵,罵他那個唯唯諾諾了一輩子、被他老媽欺負了一輩子的老爸。
罵他那個潑婦似的、從家里跋扈到外邊,打遍十里八鄉的媽。
罵他那個不守婦道、跟野/男/人跑了的“敗家娘們!”和那個“該千刀萬剮的死男人!”。
罵他那個“跟你那個死/媽一樣,一副死/德/性!”的“敗家兒子”。
越罵越生氣,越罵火氣越大,開始升級為砸東西、打兒子。
他兒子看樣子被他打慣了,也皮實了,不躲也不哭,就任憑他打。
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著,臉上也是木木的,沒什麼表情。
北冥雪的媽媽哪里見過這陣勢?她跟前夫過了七/八年,偶爾也拌拌嘴,吵幾句就算了,頂多鬧個半紅臉。
她又是驚訝又是慌張,趕緊攔著,砸壞了啥都得花錢重買不是?打孩子就更要不得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個後媽對孩子怎麼樣了呢。
可是,丈夫再不是白日里那個從不大聲說話、靦腆害羞的男人,瞪圓了紅通通的眼楮,呼哧呼哧噴著酒氣,臉紅脖子粗的,擼胳臂挽袖子,罵罵咧咧幾句,見她沒有讓開的意思,干脆連老婆一起打。
北冥雪試圖保護媽媽,結果也被揍了。
連脊的房子,本來就不隔音,何況他們家鬧得動靜實在太大了,左鄰右舍都被吵醒了,跑來拉架。
男人把門反鎖上,打開焊著防護欄的窗戶,比手畫腳、破口大罵來勸架的鄰居。
鄰居好心被雷劈,也火了,如果不是隔著防護欄,非跟他打起來不可。
後來大伙兒知道了,他們家幾乎天天夜里都要這麼鬧騰一番,勸架的後果是越勸鬧騰得越厲害,索性也不勸了。
只是左鄰右舍倒了八輩子霉,天天听他們吵鬧,不堪其擾。
北冥雪跟媽媽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客觀公正地說,男人不喝酒的時候,還不錯,見到賣菇娘的、賣糖人的、賣爆米花的……也惦記著給倆孩子買點。
磚廠搞福利發電影票,他和媽媽從來都舍不得去看,而是讓倆孩子去。
在工地打零工,偶爾別人塞給他點糖塊餅干瓜子啥的,也要揣回來,給倆孩子分著吃。
但是,他每頓晚飯必然喝酒,每次喝酒必醉,醉後必然撒酒瘋,這實在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北冥雪的媽媽後來跟人打听才知道,他前妻就是因為受不了他這個毛病,才跟人跑了的。
被謊言掩蓋的真相很殘忍,保媒的舅舅傻眼了,媽媽也傻眼了。
媽媽考慮離婚。
男人當然不同意,于是毆打升級為暴揍,動起手來變得沒輕沒重——“反正你也瞧不上我!沒心思跟我過,我也犯不著心疼你!女人都一個樣,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楮因為醉酒而通紅通紅的,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硬擠出來似的,惡狠狠的,帶著嗆人的火/藥/味。
悲劇發生在北冥雪的媽媽跟他結婚半年後。
那天,男人帶來的兒子,去了他自己的爺爺奶奶家。 -少年神探事件簿
制磚廠是三班倒,男人是白班,北冥雪的媽媽則是夜班。
她的工作是砌磚坯子,挺辛苦的。
連續砌幾個小時的磚坯子,往往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深更半夜在工廠干活的時候,她心里就老是不踏實,擔心男人喝多以後,又會撒酒瘋。
他兒子今天不在家,會不會沖著北冥雪去?
好容易挨到下班,她連收尾的清理工作都沒做,跟同事打了招呼,便匆匆忙忙往家趕。
推開家門,看清里面的情形,北冥雪的媽媽一下子就蒙了,全身的血液都嘩嘩地涌到了腦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