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落止哪里會料到羅根居然丟給自己這麼大一個問題。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學化學老師，可解決不了如此沉重的哲學思辨課題。
撓了撓頭，荀落止索性豁出去了︰“吃飽喝足？混吃等死？”
羅根聞言，面上也是一滯，隨後嘴角扯出一個善意的微笑，“這是生存，不是人生。”
荀落止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智力有限，無法回答這種高深的問題。
思考人生這種事情，貌似在很遙遠的小時候才做過。
那個可以肆意揮霍時間的年紀里，除了發誓絕對要向隔壁欺負自己的小青年報仇，以及長大了一定要娶阿姨家的女兒做老婆之外，每一個下雨無法外出的雨天，荀落止都會趴在窗台上，一邊用右手接著從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一邊幻想著自己長大後該有如何豐富多彩的人生。
只是這些如今被荀落止自己都定義為痴心妄想的想法，就像當初落在他手上的水滴一樣，毫無自知地筆直下落，然後摔了個粉身碎骨。
“我的一生仿佛都在殺戮，”羅根忽然出聲，打斷了荀落止飄散的思緒，“這樣的人生，我一直覺得是不完整的。”
他低垂著頭，望著互相摩挲的手指，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所以我在殺戮的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我想要知道，在殺戮的盡頭，我能不能找到我人生中缺失的那塊拼圖。”
荀落止安靜地聆听，人生閱歷實在是淺顯的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羅根的這一席掏心掏肺的話語。
羅根說完這些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兩兩無言，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受不了這種讓人窒息的氛圍，荀落止只好硬著頭皮問道︰“狼叔，那你走到盡頭，找到答案了嗎？”
羅根的眼神黯然，下一秒又變得有些掙扎，最後他用蒼老的語氣說到︰
“我曾經以為我走到了盡頭，以為安享晚年就是答案。”
“這具衰老的身體告訴我這個答案，我覺得是對的，畢竟這是每一個細胞循著本能做出的選擇。”
下一秒，羅根伸出了一只手，撫摸著身下的月台邊緣。
曾經有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孩，用兩只手死死地掰住這里，仰起頭，朝著自己露出求救的目光。
他的一生都在殺人和救人，一生的摯愛，唯一的朋友，親哥哥都相繼死在了自己的懷里，更是見過了無數無辜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逝。
可是這一次，可以冷靜地直面生命消亡的殘酷，看慣了生死的羅根卻一直無法忘記少女最後的眼神。
月台的邊緣觸手冰涼，勸說著羅根忘掉這一切。
一行濁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現在我知道了，殺戮沒有盡頭，既然一開始就選了這條路，就只能走下去。”
“我不該奢求什麼安享晚年，就該坦然接受這樣的人生。”
“若是早點想明白了，我現在就不會如此後悔了。”
荀落止壓根沒有料到氣氛忽然間就變得如此悲傷，金剛狼落淚的一幕更是看得他目瞪口呆。
咋回事呀？
所謂心傷唯有自知，荀落止跟不上羅根的節奏，只好胡吹瞎侃起來︰“只有殺戮的人生，那樣未免太悲哀了。”
“人生嘛，活著就是最好的！”
荀落止挺起了腰桿，伸出手使勁地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狼叔，你該樂觀點，你看看我，現在這副樣子簡直蠢死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荀落止只說了自己的游戲形象，原本他想說起自己現世里的悲慘遭遇，最後還是把嘴里的話咽回了自己肚子里。
羅根轉過頭來，看著身邊游戲形象滑稽可笑的荀落止略顯生硬的安慰，最後還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荀落止見狀，趕緊趁熱打鐵，又是一頓嘴炮攻勢。
“而且在我看來，狼叔您可是寶刀未老，”回想著正義防衛署盡頭的大塊頭，荀落止動作夸張，手舞足蹈起來，“那麼大個的敵人，輕而易舉得就把他給撕了，實在是太強了！”
“他輕敵了，其實我是偷襲的。”狼叔的臉上掛著笑，淡淡地回復道。
荀落止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那也很厲害呀，能夠一次性殺這麼多壞人，想想就很厲害。”
“殺戮和憤怒，並不是好事。”羅根收了笑容，用認真的語氣開始說教，“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就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從來都認為自己是絕對的正義，所以無法容仍那些惡人的暴行。”
“現在想來，其實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和那些惡人也沒什麼區別。”說著說著，羅根的情緒又開始低落起來，“而且我居然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被帶走，我……”
“不一樣的！”荀落止打斷了羅根充滿內疚和悔恨的自我責怪。
看到羅根茫然地抬起頭來，荀落止注視著老人的雙眼，用堅定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不一樣的！”
“我不知道以暴制暴那一套理論究竟是對是錯。”
“但我知道，但凡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就要有弄髒自己雙手的覺悟。”
“狼叔，你是守護者，你的殺戮和他們不一樣！”
“謝謝你，”羅根再一次露出了微笑，“很多年前，我的一個小屁孩朋友就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羅根並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一番言論其實很幼稚，而且老套。
但是足夠了。
他只是暫時走不出對女孩見死不救的陰影，以及對一生都將背負殺戮而感到疲倦。
可是只要當他感到困惑的時候，只要有人像荀落止這樣安慰一下自己，哪怕那些言辭樸素平凡，就足夠他找回年輕時候的感覺。
“狼叔，其實我覺得吧，安享晚年也沒什麼不好，無論什麼東西都是能夠放下的，誰說選擇了殺戮就要一路走到頭的，你也太一根筋了。”感受得到羅根心境的變化，荀落止的言辭間也變得大膽起來。
“這世上惡人太多。”
“切，不還有我們在嘛！”荀落止大言不慚道，“年輕人會站出來的。”
羅根終于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並不是嘲笑荀落止的夸夸其談，只是看著對方，就回憶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好像也是這個樣子，年輕氣盛，大吹法螺，從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會糾結于一個錯誤選擇之後帶來的不好結果。
荀落止卻是誤會了羅根臉上的笑容，紅著臉嚷嚷道︰“狼叔你可別笑，到時候看我成為英雄，搶走你的飯碗，可別怨我沒早提醒你退休養老。”
“哈哈，我才不退休呢。”羅根心情大好，對著荀落止說道︰“你個小屁孩剛不是還說我寶刀未老麼。”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已經戰了三百年，當然還能再來三百年！”
荀落止心道︰在中國待過了就是不一樣，你何曾見過金剛狼能夠如此靈活地套用古詩詞和自己一起吹牛皮的。
他抬起頭，望著游戲世界里那輪虛假的太陽。
英雄在哪都是英雄，無需拯救。
系統提示音響了起來︰
【主線任務已全部完成，拯救三匹狼，完成度3/3，請耐心等待，副本正在結算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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