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是秘術, 不是一般人能操作的,”葉負雪停了停,“……一般人就算知道怎麼操作, 也不會去做——這等于是一下子殺了兩個人,一個身死,一個魂死。”
“他們找了個高人?”許艾問。
還是沒有職業道德的那種。
葉負雪點點頭,薄唇緊抿, 即使看不到表情, 也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有人幫他們布了陣——可能我也是其中一部分,”葉負雪說, “他們利用我。”
確實, 如果對面有連“奪舍”都能做到的“先生”, 那必然不需要再多此一舉,大費周章地找來葉負雪做保鏢。
許艾想起余安琪拉黑自己的事。現在想來, 她大概是怕走漏了什麼,暴露了什麼,才果斷切斷聯系。
——但話又說回來,新娘是在什麼時候被換了芯的?
“我們去常家的時候, 見到的余安琪……是本人?”許艾問。
葉負雪愣了一愣,搖搖頭︰“我也沒見過她最開始的樣子, ”說著他又轉向許艾, “借你電話用一下。”
許艾馬上拿出手機, 葉負雪報了一串數字, 她一個個照著撥了。
這是常亦彬的號碼, 不知道他是否還在蜜月之旅中。
電話接通了,“嘟——嘟——”的脈沖音響了起來。許艾正要把手機遞給葉負雪,那一頭傳來“ 嚓”一聲,然後是更急促的“嘟嘟嘟”。
對面這是接了電話,又馬上掛斷?許艾皺了下眉頭。
“再打一個。”葉負雪說。
第二次撥出,听筒里直接傳來了關機的提示。
第三次也是。
葉負雪又報了一串數字。是常阿姨的電話,但也同樣無法接通。
“……算了,”葉負雪說,“她剛剛來找過我,馬上還會再來的——至少要確認我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務。”
“你先回去吧,”他轉向許艾說,“這件事你別惦記了,準備準備回學校才是要緊。”
許艾,20歲,看過的宅斗中,大概只有1%是魂穿,或者說“奪舍”。
不是文少,是她看的少,看過第一本就不想看第二本了。
她不喜歡這個題材,很不喜歡,相當膈應。即使中身體的原主往往已經死亡,但用別人的身體和其他人談戀愛,讀來總有種強行拐賣的感覺。
設身處地地假想一下︰一個陌生人從天而降,穿上自己的皮囊,和自己從沒見過,甚至十分厭惡的人(許艾想了想,比如那個小胡子)卿卿我我——光是這麼腦補一下,就能氣得活過來。
——“太壞了。”身邊冒出一個小姑娘的聲音。
許艾放下手里的事,轉過身︰“祖奶奶。”
時間是晚上9點,外面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啪啪”的要砸穿屋頂。許艾剛關了電腦,打算收拾回學校的行李。
“太壞了,”祖奶奶又重復了一遍,咬牙切齒,“他們家就沒有長輩管教的嗎!”
許艾想起見過的常老爺子——算了,可能管不管教也沒區別。
“別人家的事,你就別生氣了,”許艾說,“幸好沒結這個親,不然現在還丟你的臉呢。”
祖奶奶轉過頭,看著她,眨了眨圓溜溜的眼楮。
“你突然好言勸我,我有點不太習慣,”祖奶奶說,“雖然也是晚輩應該做的——不過我就給你加個5分吧。”
“……哦,謝謝祖奶奶。”許艾差點忘了還有積分這回事。
她剛要一邊收拾一邊和祖奶奶扯皮,突然听到外面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
是個年輕男人。說話聲很響,腳步聲很急——從主屋的方向傳來的,哪怕隔著雨聲,她在東廂房里也還能听見。
“葉哥!”“葉哥!”那個人這麼叫著。
祖奶奶二話不說穿牆出去了,沒一會兒又探出個頭來,朝許艾招招手︰“快來快來!常家的小子來了!”
許艾立刻把手里的東西一丟,跟著跑了出去。
她趕到客廳的時候,葉負雪也剛剛落座,常亦彬正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喝水,像剛剛醒過來的海難幸存者,沒有半點富家公子的雍容氣度。他穿了一身度假風的短袖襯衣,渾身上下都被淋透了,頭發結成一綹一綹的,夾趾涼鞋兜滿雨水,椅子底下的地面都濕了一大塊。
這是剛從蜜月返程的飛機上下來嗎,許艾想。
不對,看這情況……倒像是逃出來的。許艾看到他衣服上濺著的泥水,和小腿上沾著的泥漿草屑了。
葉家這一片山路,他都是跑過來的?
常亦彬把杯子往茶幾上一頓,抹了一把臉,大喘一口氣,這一口氣長得簡直能吹脹一個熱氣球。明叔又要提起水壺,他馬上擺擺手︰“不用不用,夠了。”
于是明叔出去了,順手帶上門。許艾朝旁邊窗戶一瞥——“小朋友”們又到場了。
不過今晚還多了一個。
許艾看到祖奶奶踮著腳扒著窗口,使勁朝里望。
葉負雪叫了一聲“亦彬”,聲音又冷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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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你們剛才是不是給我打電話了?”常亦彬也不招呼,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許艾一愣,葉負雪點點頭︰“是。”
常亦彬又嘆了口氣,一拍大腿︰“剛才她在旁邊……我剛接起來,就被她按掉了——然後把我手機也拿走了。”
“‘她’是誰?”葉負雪問。
“就是——”常亦彬動了動嘴,眉頭一皺,原本想說的話拐了個彎,“……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了。”
這話說得奇奇怪怪的——現在不知道?
就是說,以前確實是知道的?
許艾朝葉負雪望了一眼,對方對著常亦彬點點頭︰“你慢慢說。”
常亦彬又皺了皺眉頭,眼皮一垂,然後坐正了,對著葉負雪。
“葉哥,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常亦彬說,“我也只能信你了。”
前一句話,來這里之後,許艾听不同的人說了不知多少次;後一句話——常亦彬說的是“信你”。
他說,從婚禮上一出來,他就覺得余安琪性情大變,言行舉止都像換了一個人——脾氣也差了,說話也難听了,管得也多了;度蜜月的那幾天,只有常阿姨的號碼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才能拿到手機。
“剛剛是我才掛了我媽電話,你們就打進來了——她馬上就搶過去掛了,”常亦彬說,“下飛機之後我先跟著她回家,趁她去洗澡了,才趕緊跑出來,自己開車過來找你。”
說著他苦笑著搖搖頭︰“我連司機都不敢叫——現在家里人全听她的;我怕他們用定位找到車,找到我在你這兒,下了高速我就把車扔了,然後直接跑過來的。”
下了高速再到這里,至少還有5公里。
還不包括山路。
山路上還沒有路燈。
“這不需要大驚小怪吧,你想得也太嚴重了,”葉負雪說,“也許只是心情變化,使個性子,說個氣話——女孩子脾氣上來了,還不是說變就變?再說你們剛剛大婚,她是新嫁娘,你就讓著她點,又有何不可?”
“不是不是!”常亦彬連連擺手,但說完“不是”,他又是一噎,提不起話頭。
“反正……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常亦彬皺著眉頭說。他的臉色就像一床淋濕了的破棉絮。
這句話更奇怪了——“不應該”是這樣?那她“應該”是什麼樣?
“還有……她好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常亦彬說,“簡直就像剛剛認識我似的……”
他這一番話反倒讓許艾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下午和葉負雪談了之後,她心里幾乎篤定了,是常家找人把新娘換了芯,還特意拉上 葉負雪做掩護,讓情況看上去像是前女友的死魂作祟——其實發生的那些靈異現象,說不定是真正的余安琪心有不甘,做出的反抗與掙扎。
……但現在想想,連余安琪體內的到底是不是那個“前女友”都還不能確定,剛才所說的,全都是兩人的推斷罷了。
目前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新娘並非“本人”。
許艾又朝常亦彬看去。他臉上有害怕有猶豫,仔細分辨的話,還有一點懊惱,和悔恨。
“常先生也是有趣的,”許艾說,“一般人發現媳婦鬧情緒了,肯定先好聲好氣地哄著,哄不過來了,再找朋友找家長,一起幫著出主意——你怎麼會想著來找除魔師?”
常亦彬張了張嘴,沒接話。他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面,又拿起杯子喝水——然而杯子是空的,明叔剛才沒給他添水,他又尷尬地放回去了。
“你剛才說,你只能信負雪了——怎麼,他調解夫妻關系也是業內有名的嗎?”許艾又加了一句。
窗外的雀子們“嘰嘰嘰”地笑了。
常亦彬一張嘴又要說話,然而話到嘴邊了,他又一皺眉頭,嘆了口氣,大概是打定主意不想直說了。
“前兩天,你母親來過我這,”葉負雪開口道,“讓我在中元節的時候,‘送走’你的前女友。”
常亦彬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又是一句話要沖出嘴邊的剎那,他一抿嘴,坐了回去。
“……那你把事辦完了嗎?”最後出口的是一個問句。
“沒有,”葉負雪說,“人都沒死,怎麼送走。”
常亦彬浮夸地“啊?”了一聲,然後微微轉過頭,避著許艾松了一口氣——還是被她看到了。
“雖然具體情況我不了解,不過听你母親說的,那位姑娘在得知你訂婚的消息之後不久,就燒炭自殺,”葉負雪說,“但半年前的事,人都下葬了,她的魂怎麼還活到現在?”
常亦彬盯著地板上的水跡,沒有開口。葉負雪也不追問,像是在等他主動解釋。
屋外的雨又大了,瓦片似乎都被打得震動起來。
客廳里卻靜悄悄一片,誰也沒有說話。
“那常先生今晚過來,到底有什麼事?”許艾忍不住單刀直入地問了,“連夜冒著雨跑了那麼多山路過來,就是來跟我們吐苦水的?”
常亦彬抬頭看她,眼神里的情緒瞬息萬變。他看看她,又看看葉負雪,咬了咬嘴唇,臉色比外面的天氣更陰郁。
“……是,我是被嚇著了,”常亦彬說,“現在也不太敢回去……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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