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想走了。
她長到這麼大,看過的恐怖電影的總時長大概不到10分鐘,其中還有5分鐘是被哥哥騙去看的。
什麼染透鮮血卻一滴不漏的白紙,無風卻跳個不停的火焰,還有在火光中隨著黑煙騰起的呻/吟……不想了解,完全不想了解。許艾又望了一眼葉負雪手上燃燒的紙片,憋住氣,轉身就要遁走。
——“你幫我把後面架子上那個小盅拿過來。”葉負雪說。
許艾朝旁邊一看——明叔不在,只能是對她說的。
她只好頓住要後撤的腳步,調轉方向,走到葉負雪說的架子前。
博古架上擺著一盞小小的白瓷盅,晶瑩剔透,杯口還沒小女孩的手腕粗;一片圓圓的杯蓋扣在上面,好像嵌在井口的一輪滿月。
許艾大致地掃了一眼,就把它拿起來,回去交給葉負雪。
“把蓋子打開。”葉負雪說。他手里那張紙還在燃燒,女人的聲音已經漸漸微弱下去,快要听不見了。
杯蓋上沒有把手,許艾于是捏著杯蓋的邊緣,把蓋子一掀——
措不及防,一道火光從她眼前疾竄而過。許艾的眼皮還沒來得及眨下,葉負雪收回了手,另一只手握著她的手腕,蓋上杯蓋。
他把那張紙塞進盅里了。
許艾覺得手里的白瓷盅驟然一沉,一熱,好像有什麼滾燙的東西跳進來了——然而僅僅是一熱,下一秒,杯壁變成了冰一樣的冷;她的手一哆嗦,差點沒有拿穩。
“給我吧。”葉負雪攤開手掌。于是許艾把盅放到了他的手上。
椅子上的陳玉臨已經緩過神來,他再次確認了自己周身的皮膚完好如初——連喉頭那一點劃傷都沒有留下。
“謝謝葉先生……”陳玉臨站起來說,“您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把舊傷愈合,最多維持一周,”葉負雪說,停了停又補充道,“如果你在這一周里,能消除對方的執念……那大概還能有救。”
陳玉臨皺起眉頭,想了想,又松開了。
“回去後我就匯款。”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衣服,然後再次道謝,告辭,離開。
發動機的聲音遠遠響起的時候,葉負雪轉過身︰“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
“……下次就不用叫我了。” 圍觀全程的許小姐這樣表示。
葉負雪輕輕一笑,然後握著那盞白瓷盅走出門去。
“對了,剛才我听到你的‘小朋友’說,那個人在撒謊,”許艾追上去,走到他旁邊,“它們還說……跟女人有關?”
“我听到了。”葉負雪說。
許艾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所以你其實不需要我給你講解咯?”
所以他是明知道她怕這種東西,還非要她在旁邊坐著?
“對呀。”葉負雪說,坦坦蕩蕩。
(被迫)圍觀全程的許小姐,頓時不高興了。
“一開始就說好的,要看的話,就得全部看完。”毫無悔改,理所當然,甚至還有點洋洋得意的語氣。
許艾“哼”了一聲︰“那你自己呢?你一開始不是還說,嫌他髒,不想跟他說話嗎?”
葉負雪笑了下︰“我後來想想,是我太苛刻了。”
……什麼意思?
“我不能對一個客人要求這麼高,”葉負雪說,“何況完全純淨的靈魂,本來就可遇不可求。”說到後半句的時候,他似乎朝許艾側了側頭。
許艾又是一“哼”——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道理,他說了算。
她正要氣哼哼地回院子,突然發現自己這一路跟著葉負雪,無意識間已經走到了荷塘邊上。
從那天之後,她就沒有再接近過這里,每天去找葉負雪下棋的時候,也是走了另一邊的路,遠遠繞開荷塘。
雖然她還是不清楚那天的塘泥到底是什麼情況,但一旦知曉屋主是個除魔師之後……這間宅子的有些東西,她就不去深究了。
許艾,20歲,不喜歡恐怖電影,不喜歡恐怖,不喜歡被人用恐怖電影和恐怖嚇唬。
走在前面的葉負雪在荷塘邊上站住了,手里握著那盞白瓷盅。
“你就別過來了。”他對許艾說。
“……我也沒有那種打算。”
許艾剛說完,就看到葉負雪一揚手,那個瓷盅在空中劃過一道亮白的弧線,“噗通”一聲落進了水里。
水面上的荷葉挨擠著一陣擺動。明明沒有風,葉和花卻同時朝一個方向輕揚起來。許艾甚至仿佛听到葉片和花瓣互相摩挲的聲音。
那個瓷盅在荷塘的掩護下銷聲匿跡了。
許艾突然有些明白這個荷塘的作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
葉負雪轉過身朝許艾笑笑︰“今天還下棋嗎?”
“……不下。”(被迫)圍觀全程的許小姐,暫時還在生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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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之後的幾天里,許艾特意留意了平時不會看的娛樂新聞,試圖從那堆出軌分手封後登頂的消息當中,尋找陳玉臨的蹤跡。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她的微博首頁出現了一組照片。
——“陳玉臨首次古裝造型流出!《雲海迷蹤》定妝照先行公布!”
這應該就是陳玉臨之前提過,要去試鏡的武俠片。許艾看他照片上的造型,既有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感,又帶著一點江湖氣的灑脫瀟灑——倒確是很像浪跡天涯的劍客游俠。
許艾算了算日子,葉負雪說過,“最多只能持續一周”,而現在已經有四天過去了……不過只要試鏡過了,應該就算得到這個角色了吧?
大不了正式開拍後,讓替身代打武戲啊。
于是許艾放心了,仿佛追文追到大結局——準備安心地忘了這回事。
這幾天里,葉負雪又有別的生意上門,他還假惺惺地問許艾要不要旁听,許艾通通用“哼”字回答。
“為什麼要害怕,”葉負雪還這麼問過她,“我就在旁邊坐著,不可能會有危險的事。”
許艾想了想,要解釋清楚“為什麼害怕”,少說也要3000字,于是她又“哼”了一聲,使出萬金油必殺︰“你不懂。”
葉負雪又笑笑,轉身去客廳了。
這天早上,許艾不到7點就被知了吵醒。回籠覺失敗之後,她索性就起來,準備溜達去主屋,看看有沒有飯吃。
許艾發現“小朋友”們非常勤勞,她不管什麼時候去廚房,總有吃的喝的,冰箱里永遠備著冷飲(酸梅湯,桂花飲,檸檬茶);只是葉負雪在的時候,一日三餐,必定得等他一起才行——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他等她。
她自信今天能比他早,必須掌握點菜的主動權。
于是許艾揉著眼楮去了餐廳,還走沒到門口,遠遠地就看見有個小人兒,站在一蓬繡球花樹下。
繡球花開得很旺,藍紫和粉紫的花球像要從綠葉和籬笆間漫出來一樣。這顆小姑娘穿著粉色的襖裙,看上去也像一團柔軟的花瓣——只是頭上的金釵亮得晃眼。
許艾心里先是一“嘖”,然後調起溫柔謙和,又帶著一點尊重和敬畏的笑容,放慢步子走上前去︰“祖奶奶。”
可能是隔得遠了,祖奶奶沒注意到她——她正踮起腳要去摘一朵繡球花。
毫不意外,她的手從花瓣間掠過,什麼也沒踫到。
祖奶奶又伸直胳膊揮了揮手——什麼也沒踫到。她喪氣騰騰地去踢那花牆,捶起拳頭打它——除了把她自己氣壞,沒有任何作用。
許艾想了想,站在她身後小聲說了句︰“摘下來。”
祖奶奶剛剛揮出的小拳頭突然在空中一滯,五指一點一點伸開,手掌翻轉,胳膊朝前一探——摘下了她剛剛想摘的那朵花。
藍紫色的小花球被她穩穩地捧在手中。她眨了眨眼,埋下臉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繡球花穿透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祖奶奶朝許艾轉過身來,黑眼楮眨巴眨巴——但她的瞳孔里什麼也沒有映出。
“不用謝。”許艾說。
祖奶奶嘴巴一撅,像只驕傲的小鴨子。
“要是不生氣了,就告訴我這個是什麼。”許艾說。
祖奶奶又扁扁嘴︰“你不是許家的人嘛。”
許艾點點頭︰“對呀。”
“那你怎麼不知道。”
“……我覺得我哥哥也不會知道。”許艾說。
祖奶奶一愣,剛要張嘴說話,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話頭一轉︰“那就算了,你們許家的事,我不能隨便插手——你要是想從我嘴里問出東西來,先做了我家的人再說。”
這回答實在是太出人意料,許艾一時竟不知該怎麼懟回去。
然後她听到身後的腳步聲了。
剛一分心,面前的襖裙小人兒又消失不見。
于是許艾索性轉過身,朝廊下那個月白的身影打了個招呼。
“今天怎麼這麼早,”葉負雪說,“我以為你現在已經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什麼意思?許艾想到祖奶奶剛剛說過的話,臉上頓時一紅。
“天天睡到9點才起——這應該和你在自己家的時候一樣吧。”
許艾這才反應過來,又紅著臉“哼”了一聲。
她在自己家的暑假,可是要睡到10點的。
“早飯後我要出門,”葉負雪說,“不過這次去的地方比較遠,午飯就不回來了。”
許艾“噢”了一聲,又想到什麼︰“那我也去吧。”
葉負雪一愣。
“我是說,我也出去,”許艾解釋道,“在這里待了快半個月了,我想出去逛逛,買些東西——這里荒山野嶺的,連個商店都沒有,連快遞都送不到,太不方便了。”
葉負雪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吃完飯,你跟我們一起出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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