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策半天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移向遠方，那里，是層巒疊嶂的綿綿青山。
秦慢慢表示歉意︰“抱歉。”
“無妨。”楚元策收回視線，重新看著她，眸子里的情緒濃得化不開︰“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幾時能回來。”
“你……沒去找她？”秦慢慢試探的問︰“你應該很愛她。”
楚元策點頭︰”很愛，很愛！“
秦慢慢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一個男人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著你，說他很愛另一個和你長相相似的姑娘，這種感覺，有些……尷尬。
暴雨下下來，農戶主人把沾著泥的花生擱在檐下，讓暴雨沖刷上面的泥，熱情的邀請兩人進到屋里去。
屋里光線有些暗，農戶主人開了燈。
兩人一眼就看到正中的位置掛著一幅遺像，中年男人。
秦慢慢看向農戶主人，女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道︰“我男人。”農戶主人走近了遺像，輕撫過他的面龐︰“走了五年了。”
秦慢慢覺得今天這事著實詭異，遇到的兩個人都是喪偶。
她不好再問下去，農戶主人卻像打開了話匣子︰“肝癌走的，從發現到離開，才兩個月的時間。那陣子，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
”恨不得自己也跟著去。“楚元策喃喃出聲。
農戶主人點頭︰”我想跟著一起走哇，但他臨終前拉著我說，無論如何要好好活下去，找個男人再把日子過得風風火火，他才安心。“
農戶主人沒有哭，只目光流連在遺像之上。
”這世界上，除了他，我想我是找不到別個男人再過下半輩子了。“她凝視著遺照，楚元策也道︰”一個人一旦在心底里生了根，是再難拔除的，哪怕剜骨換血，直至死去。“
秦慢慢听得有些心驚，她拉了張竹椅靠向門邊坐著，楚元策也跟了過來，農戶主人端了些茶果出來，招呼兩人吃，說小徐記者交托的人，她得照顧好。
外面雨越下越大，幾人各懷著心事，沒有再攀談。
室內的寂靜和著室外的雨聲，雨幕之下，塵土飛揚。秦慢慢在想，是什麼樣的感情能夠讓這樣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產生一樣的想法？
她沒有戀愛的經驗，即便是听了別人的故事，也很難想像得出這樣的一段感情。
這邊正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楚元策的手機鈴聲將她喚了回來。
男人瞄了一眼手機屏幕，沒有特意避開，徑直接了起來。
秦慢慢的位置和他離得不算遠，那手機听筒里傳出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讓秦慢慢沒來由的心猛然一揪。
“要爸爸……要爸爸……”邊哭邊喊。
她微抬頭看向楚元策，男人眼神透露出些許緊張，聲音放柔了︰“兜兜乖，爸爸很快就回去，你和姑姑玩一會兒……”
“不……要爸爸，要爸爸！”孩子執拗得厲害。
那邊傳來一道女聲︰“哥，你在哪兒？他本來玩得好好的，雨一下下來就哭個不停，別不是嚇著了？”
楚元策道︰“現在還在屏南，暴雨被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視頻吧。”
電話掐斷了，改而視頻。
別人家的家事，秦慢慢自然不好湊合。
她看著窗外的雨幕，和層巒疊幛的青山，絲緒像紛繁的暴雨一樣混亂，可究竟想了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可這會兒听見孩子的哭聲，竟然有一種想要立即奔到他身邊安撫他的急切，這太奇怪了。
或許是女性的母愛天性使然？亦或是因著那孩子喊過她幾次媽媽？
她找不到答案。
這邊想得入神，那邊傳來孩子稚嫩的呼喊︰“媽媽……是媽媽……”
驚訝的、欣喜的，一直的哭鬧瞬間就停止了。
“bubu（姑姑），是媽媽……”小娃娃欣喜的聲音傳入耳中，秦慢慢輕易便被帶動了，她下意識扭過頭去，楚元策歉意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拍到了你。”
秦慢慢能理解他想要哄孩子的這份心，也就沒有戳穿他的“不小心”，視頻里的孩子穿一件白色t恤，搭了條粉藍色的背帶褲，粉嫩嫩的，很是可愛。
“媽媽……”小布丁朝她伸出手來，試圖去抓手機屏幕里的人，楚小喬怕他按掛斷掉，將手機揚高了，一時間畫面有些模糊不清。
一聲聲媽媽喊得秦慢慢心里柔柔軟軟的，小布丁瞧不見她，又開始哭起來。
“好像看到我，他就不哭了，”秦慢慢朝楚元策伸出手去︰“我和他說說話？”
楚元策將手機遞過去︰“麻煩你了。”
楚元策從來沒有這樣放松的時候，在這個暴雨傾盆的午後，他愛的女人逗弄著他們的孩子，哪怕是隔著屏幕的，可那歡快軟糯的聲音就響在耳側，他跨坐在竹椅上，手臂交疊撐在椅背扶手上，怔怔的看著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和視頻里的孩子互動。
秦慢慢只專注的和孩子聊天，楚元策的偷看也是極富技巧，秦慢慢倒未曾發覺。
她變著花樣兒和孩子玩耍，你來我往大約有半個多小時，孩子漸漸平靜下來，不再鬧騰，便有了些許睡意。
明明雙眼已經沒有神采，眼皮也一下一下的擊在一起，但小布丁仍然倔強的睜著眼楮，生怕等他睡著後再醒來，眼前就沒有了媽媽的臉。
秦慢慢莫名一陣心疼，竟跟小布丁哼起了兒歌。
不是特別耳熟能詳的歌曲，其間還夾雜著凌城的方言，她甚至輕輕的搖晃著，像是將孩子抱在懷里……
唱了多久她也不知道，這一刻，她就像魔怔了一般。
直到視頻那頭傳來方才那道女人的聲音︰”秦小姐，謝謝你啊，兜兜終于睡著了。“
秦慢慢搖了搖頭，笑著將手機遞還給楚元策。
楚元策和楚小喬說了兩句︰”等雨停我就回去。“然後掛斷視頻，抬頭朝秦慢慢說了聲謝謝。
秦慢慢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哄睡他，大概是因為我和他媽媽長得像。”
楚元策不置可否，反倒問起她剛剛哼唱的那首兒歌。
秦慢慢有些不好意思︰“我媽唱給我听的，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
農戶主人笑道︰“這是我們凌城這邊哄孩子睡覺的催眠曲，tioomeilouho，agongagiaditaomeiguoo，是說啊，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拿鋤頭欲掘芋……秦小姐也是凌城人吧，發音很地道啊。“
秦慢慢搖頭︰“我從香港過來的。”
農戶主人道︰“哦，香港，香港和凌城語言應該不太一樣。要不就是秦小姐聰明，學得像。”
秦慢慢也笑︰“我媽給我唱過好多次，或許她年輕的時候來過凌城。”
台風帶來的強降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楚元策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晚，擔心楚小喬一個人看不住小布丁，趁著雨勢較小便要走。
“下過大雨，山路太泥濘，你們一走出去，鐵定得一身濕。”農戶主人道︰“我們這兒車子進不來，通常要出去，都騎摩托車，先生你會騎的吧？”
楚元策想了想，點頭道︰“以前騎過。”
“那我去隔壁找人借一輛，你們騎到學校，放那兒就行。”農戶主人張羅著去借了輛摩托車，楚元策問秦慢慢要不要一起走。
這雨不知道要下到幾時，明天還要上班，還有重要的項目要做財測，她想了想，決定和楚元策一起走。
“只有一件雨衣誒。”農戶主人留秦慢慢︰“秦小姐要是不急著走，可以等明天雨停了再出發。唉，天氣預報報說從臨市登陸，卻哪料到這次我們這兒先遭了殃。”
秦慢慢謝過農戶主人，還是決定當即離開。
楚元策將雨衣遞給秦慢慢，農戶主人進了屋里左翻右翻，翻出來一件她平時做農活時穿的簑衣︰”這個將就一下吧，不然這山雨淋濕了，還是容易感冒的。“
簑衣是女人的尺寸，雖說比普通衣服大上許多，但楚元策一穿上，也是捉襟見肘。
秦慢慢將雨衣給楚元策︰”你穿上吧，我穿簑衣。“
楚元策也沒再推辭，兩人武裝好，秦慢慢坐上了後座。
簑衣太硬又佔地方，秦慢慢不好抓扶手，楚元策索性將她的簑衣脫了，將雨衣往她頭上一罩，低聲道︰”抱緊我。“
秦慢慢怔了怔，楚元策不想再耽擱，捉住她的手腕，將她雙臂纏在自己腰上。又讓農戶主人幫著從後面扯順雨衣，以將兩人完全蓋住。
秦慢慢身材瘦小，縮在他的身後，倒也有足夠的空間。
”秦小姐往前靠一點，後面怕會淋到雨。“農戶主人在外頭提醒。
秦慢慢往前挪了挪。
”再靠一點。”農戶主人在外面喊。
秦慢慢無計可施，要一起回去，就只能往前靠著。
她原本就雙手纏繞上了他的腰，這往前一靠，像極了她自背後擁住他。
她想盡辦法拉開了些許距離，可當楚元策一發動車子，雨水劈里啪啦的打在雨衣上，她不由自主的便貼上了他的後背。
鼻間聞見一股久違的味道，仿佛是從遙遠的前生傳來。
她心跳猛然間快了半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