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特哈維爾王國遭受了有史以來最慘烈的災難。
除了公主蕾艾娜,幾乎所有王族和貴族殞命,整個王都死傷者更是遠超七萬之多。
考慮到蕾艾娜的立場,沐痕把菲特涅還有那位忍研救下的小聖女都帶回了道凌府邸。
直到這時,他才得知自己的導師已經失蹤的消息。而後根據忍研和涅諾瓦兩人的話,道凌他……
而更讓沐痕感到震驚還有萬魔之王的死。
那個一心想要他繼承衣缽的外祖父,統領世間惡魔,與七女神惡戰的魔王竟然也死了。
根據道凌在森特的手下匯報,整個森特已經亂作一團。然而比起爭奪誰才是森特真正的繼承人,眾多很有實力的大惡魔竟然紛紛選擇離開森特獨立。結果搞得森特現在陷入詭異的癱瘓狀態,與外界完全斷了聯系。
一時間,沒了道凌這個主心骨,又回不了森特,這個家里的惡魔個個以淚洗面,不知所措。
葬禮在這之後第三天中午舉行,因為沒有尸體,大家找了一套道凌的衣服,裝進棺槨。
“我去那邊等你。”忍研面無表情,但比之先前總是凜冽如刃的氣勢,少女現在溫柔了不少。她沒有驚擾悲傷的惡魔們,靜靜退到不遠處的樹蔭下,宛如黑色的天使,旁觀一個老惡魔的葬禮。
沐痕想讓涅諾瓦跟著忍研,但小幼女搖頭拒絕,“我現在和大哥哥一樣,我也要為道凌爺爺送行!”
那嘟著小嘴,執拗地握緊沐痕右手絕不妥協的樣子,甚是惹人憐愛。
而在儀式開始前,路真玲領著瀾還有欣等一眾僕人走到沐痕面前,“沐痕大人。”
望著眼前一襲黑衣,哭腫了眼楮的少女,沐痕涌起一股愧疚,“怎麼了,真玲,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我一定鼎力相助。”
路真玲忍著淚搖搖頭,帶著哭腔說︰“這是大家……一致的願望,請您給老爺……”少女抽噎一下,“請您給老爺致辭送別。”
“我……”
(我有那個資格嗎?)
沐痕質問自己,但看著面前一雙雙眼楮,每一雙,都是同樣懇求的目光,他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求你了,沐痕大人。”瀾的補充只是一個小小的開關。接著其他僕人,孩子們的“求求你”的聲浪便淹沒了他。
當站在葬坑前,看著已經躺在里面的純黑棺槨,沐痕還是在問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去為導師致辭。
無論理由如何,當他放棄繼承王位之時,的確辜負了道凌。
“敬愛的長輩,你的子孫在這里為你送上最後的祝福,願……”
願祖先的榮耀能引領你平安回歸秩序。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道凌將他從奴隸區拯救出來的情景歷歷在目。
然而那位長者已經再也無法替他指路。
“你的子孫將繼承你的衣缽,行無上魔道,遵……”
遵榮耀而行。
身為惡魔的沐痕已無榮耀可言,老師啊,你在最後一刻,是否怨恨過自己的學生呢?
嗚——
號角聲響起,伴隨著鐘聲,棺槨埋于塵土。
“大哥哥……”涅諾瓦盡力用小手握住沐痕的手,雖然只能攢緊三根手指,“想哭就哭。”
“……大哥哥不能哭。”
“可是,你已經在流淚了呀。”
“小笨蛋,”沐痕用力揉揉小幼女的頭頂,“那是眼楮累了,在流汗。”
沐痕目送著所有人為道凌填土。道凌家人眾多,等輪到沐痕最後填土時,葬坑基本上已經填滿了一大半。
他從負責填土的僕人手中接過鐵鍬,將剩下的土填完,夯平,蓋上石板。
最後施加了只有他才能破壞的防御魔法。由萬魔之力創造出的,世間獨一無二的防御魔法。
——————
沐痕決定再留一晚。
埋葬了導師,這次他不會再逃避。導師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他必須保護他們!
這時忍研推開了房門,而門剛開一個縫,涅諾瓦就像只小貓一樣擠了進來,叫著“大哥哥!”,撲進沐痕懷里。
沐痕寵溺地摸摸小幼女的腦袋,望向突然卻步的忍研,“不睡覺,是有話要說?”
忍研沉默了一會,邁著非常少女的小碎步走了過來,“畢竟發生了太多的事……睡、睡不著不行嗎?!”
態度還是沒變,只是現在的她凶起來一點也不恐怖,反倒因為月光灑在身上的緣故,將臉頰上的緋紅映襯得更紅了。
沐痕忍不住笑道︰“認識你這麼長時間……”
“怎、怎麼了嗎?”
沐痕搖搖頭,此刻的忍研全無往日的凜冽,或許因為解開馬尾辮,如瀑的黑發披在身後,而且穿著很寬松的絲綢睡衣的緣故,竟給人一種軟綿綿的可愛感。
不過這份可愛感轉瞬即逝。
和平常一樣,沐痕只是稍稍遲疑,少女便怒火中燒,“到、到底有什麼意見!給老娘挑明了說!”
“好姐姐你還是饒了我,別傻站著,上床。”
“上!上床?!”
沐痕只是覺得要聊天坐得近一些比較好,畢竟涅諾瓦已經跳到床上,再多個人也沒關系。
可看著忍研突然垂下腦袋,一雙縴手捏著衣角微微顫抖,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
“不、不是忍姐,那個——”
“那我就過去了……”
“啊,你听我說,誒?!”
“我說我就過去了!”
黑發少女緩緩走到床邊,瞄了沐痕一眼,爬上床。
沐痕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看著她鴨子坐在面前,才捏捏自己的臉,確認這不是幻覺。
近了,看得更清。
到底忍研是美人坯子,解開的馬尾變成了黑長直,根根利落散在縴細的背上,散發出天然的皂莢香。
一時間,少年、少女、幼女三人窩在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她,相顧無言。
還是涅諾瓦先打破了沉默,用力鑽到沐痕左邊臂彎下,拍拍他結實的胸口,“就算是忍姐姐,心髒這邊必須是我的!”
這下,沐痕和忍研都笑了。兩人默契地相視,忍研也毫不客氣,並著沐痕,肩靠肩坐到一起。
“其實我找你是有正事要說的。”少女肘了沐痕一下。
“啥正事,上我的床?”
“欠揍啊,少貧。”
“嘿嘿……”
“別打哈哈,你知道小丫頭身上的傷是誰干的嗎?”
沐痕蹙眉,涅諾瓦在競技場趴在血泊里時,他只顧著恢復她的身體,並沒有注意細節,“難道不是沐影?”
“不是,雖然傷口恢復了,但還是帶著一股狐狸精的騷味。”
“你說啥?!”
沐痕猛翻起身,伸手就去脫小丫頭的衣服。涅諾瓦嚇得小手猛揮,仿佛小貓在打貓貓拳。
沐痕急得不得不用萬魔之力控制她,結果涅諾瓦也召喚出萬魔之力,輕易溶解了沐痕的力量,一個翻身,鑽到忍研懷里。
“傻小鹿!”沐痕吼出聲,“你被魔劍傷了怎麼不說!快讓我看看!!”
“忍姐姐看過了。”涅諾瓦吐吐舌頭。
沐痕望向忍研,“那你怎麼不早說啊!詛咒到什麼程度了?!”
忍研抱著涅諾瓦笑了起來,“你看你嚇得,真有事我能袖手旁觀?還用等你?”
“……”沐痕一陣無語,不過倒也是,要真是魔劍的詛咒,忍研肯定不會這麼淡定。
“小丫頭都告訴我了,那狐狸精是傷了她,但我仔細檢查過,沒有詛咒。”
“哎喲我去……”
長舒一口氣,沐痕用力躺到床上,“嚇死我了。”
之後忍研根據自己的推斷,猜測霧由真理的詛咒離不開菲斯。而擊敗他們最好的方法,就是逐個擊破。一旦魔劍與宿主結合,那危險到瞬間吞噬生命的詛咒可容不得半點差池。
而無論忍研還是沐痕都無法保證與菲斯那樣的對手對戰,不受一丁點傷。
聊著聊著,涅諾瓦已經呼呼睡了過去。沐痕望望表,已經過了午夜。
“哎,睡,明天就出發了,好好休息。”說著,沐痕想把小幼女抱到忍研懷里。
但涅諾瓦死死抱著他,一時沒辦法“輕輕”地把她送到忍研那。
正不知如何是好,忍研卻背過身,直接躺下。
沐痕愣住了,“忍姐?”
“快睡覺!”
“哦……”
雖然一起旅行這麼長時間,但同床共枕還是第一次。
不對,沐痕用力搖搖頭,這、這是和女孩子睡在一張床上啊!!
枕著同一個枕頭,忍研頭發上的皂莢香就像海嘯一樣撲面而來。天啊,好歹沐痕也是個男人,就算理智告訴自己冷靜點,但本能已經開始起了反應。
可就在兩腿之間已經直起帳篷的要命時刻,忍研竟然還轉過身來。
“忍、忍姐!”沐痕屏住呼吸,閉上眼。
忍研溫暖的鼻息就在脖子邊上徘徊。
幾乎斬斷了自己所有意識,沐痕強制自己一動不動,直到忍研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才敢松口氣。
稍稍歪過臉看看少女那張熟睡的精致小臉,齊眉的劉海耷拉著,露出額頭;彎曲的睫毛翹著漂亮的弧度。
這還讓人怎麼睡嗎。
沐痕覺得自己絕對經不起如此考驗,想要起身。
然而只是稍稍有個起身動作,忍研已經攬住他的右臂。
不知少女到底是清醒還是夢話,沐痕听到那嬌弱的聲音呢喃。
“今晚,就今晚……”
——————
“再見,大家再見!”涅諾揮著小手,太用力的緣故,整個上半身都跟著一起晃動。
雖說時間短暫,但看上去她和府邸里的惡魔們相處得不錯。
忍研笑看著沐痕,“你昨天不睡覺修仙了?眼楮都腫了。”
沐痕揉揉太陽穴,“你……哎,算了,到中午前你來駕駛可好?”
忍研聳聳肩,接過防風鏡,跨上摩托車,期間視線甚至還有點鄙視的感覺。
沐痕知道再說下去只會換來各種嘲諷,識相地去接涅諾瓦,卻看見小丫頭突然沉默,對著庭院里的花房張望。
花房里菲特涅目光呆滯,坐在輪椅里望著天空。
他走過去拉涅諾瓦的手時,小幼女有些難過地駐足,“大哥哥,為什麼蕾艾娜姐姐到最後還是不肯接受菲特涅姐姐?”
“並不是不肯接受。”沐痕看著別在菲特涅紅發里的銀發卡,那曾是蕾艾娜的所有物。
“那為什麼蕾艾娜姐姐不和菲特涅姐姐在一起呢?”
沐痕輕輕抱起涅諾瓦,“她沒有強到像你一樣,可以保護所有人……”
“蕾艾娜姐姐,是為了菲特涅姐姐才分開的嗎?”
或許,沐痕覺得他並沒有權利去界定那對姐妹的感情。他只是看到姐姐為虛假的妹妹帶上發卡,僅此而已。
“誰知道呢,不過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等大哥哥旅行結束,你願意回來和大哥哥一起生活嗎?”
“嗯!”小幼女用力點頭,摟住沐痕的肩膀。
離別的時刻終于到了,一直走到道凌府邸門口,沐痕才問路真玲,“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等處理完我的事,我就回來,在這之前——”
路真玲搖頭打斷了沐痕,“我們會一直等您回來,老爺。”
“老爺……我才十六歲,這一下把我說的,呵呵。”
“別這樣說,您可是繼承了道凌大人的一切啊。”
“嗯,我知道,這次我不會逃避,不過在我回來之前,要委屈下你們了。”
“請安心,我們會一直等您回來。”
送行的惡魔們全部九十度鞠躬,這讓沐痕心里暖暖的,送行的是祝福而不是詛咒,真是差別太大。
森特現在已經大變,或許有一天——
想到了可能的幸福未來,少年笑著搖搖頭,操縱萬魔之力,將整個宅邸包括領地全部裹住。
同樣施加了只有自己才能解咒的特性,這樣就能保證生活在這里的惡魔,在他離開的時候,永遠不會被外人打擾。
引擎聲再度響起,忍研問道︰“說起來,為什麼這個國家要叫羅斯特哈維爾啊。”
“失落天堂,”沐痕靠在車廂里,“人類的語言里,是失落天堂的意思。”
旅行還在繼續,然,目標了然。
他們都清楚,一旦有了想要回去的地方,旅行便有了新的意義。
終會回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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