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沐痕懷里穿著白袍的幼女就像一塊璞玉似的。
漸漸冷靜下來的沐痕好好觀察著懷里的小人兒好一會,才發現原來她穿的並不是長袍,而是一件不太合身的寬大連衣裙。
剛才沐痕急忙抱起她時,一邊的肩帶掉了下來,漏出來只有沐痕拳頭般大小的肩膀頭在月光下微微泛著淡粉色,而那裙下的皮膚,更是凝脂一樣,晶瑩剔透。
她還繼續揉著眼楮,那細小的胳膊貼在少年胸口蹭來蹭去,就像有人拿著非常昂貴的毛皮擦拭身體似的,涼涼的、滑滑的。
忍不住看得有些出神,幼女緩緩放下了揉眼楮的小手。
赫然,一雙大而亮的紅眸呈現在沐痕面前。
“……你、你好。”不知如該如何是好,少年吞了口口水,微笑著說道。
“嗚……”幼女縮緊了身體,有些害羞地微微偏過小臉,“你、你好。”
這時沐痕才發現,她的耳朵也有些特別。
比起人類圓潤的耳朵,她的小耳朵稍稍尖一些,可是比起精靈或是惡魔之類的生物,那又太過精致。
不過就像兩片小小的樹葉一樣,那緊貼在懷中幼女的小腦袋兩側的樣子,有些可愛。
這樣啊,原來這個小丫頭也不是人類啊。
原本沐痕就對小孩子非常感冒,他一直認為天底下能算的上自己天敵的只有三種東西,一個是青蘿卜,一個是忍研,另一個——
就是懷里這樣的小孩子們。
他們太過喜怒無常,永遠不知道在想什麼,注意力永遠會被下一秒出現的任何事物吸引。
綜合起來,對沐痕來講,小孩子就等于麻煩。照顧小孩,就等于要和麻煩同床共枕。
哇,想想就混身難受。
可看著懷里的這個小丫頭,沐痕卻一點麻煩死了的想法都沒有。
“有沒有受傷?”少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問這麼一句,他下意識用力抱緊了幼女。
突然靠近,似乎嚇到了小丫頭,只是一瞬間,沐痕就感到懷里的她繃緊了身體,又緩緩放松。
金色的發絲甩在他胸前,小丫頭搖搖頭,用那含淚的紅眼楮瞪著他。
‘妾身才不怕你呢!’
像,那紅色的眼眸簡直就像她重新躺在自己懷里似的。記憶的聲音宛如透過電波而來,不停流竄在少年的耳畔里。
“艾米……”他小聲呢喃著曾經躺在他懷里的少女的昵稱。
恍惚間,有一只冰涼的小手‘啪’地貼在他臉上。
剛才和幼女臉龐重疊的少女消失不見了,懷里還是那個眼角掛著淚痕的小丫頭,只是現在,她正用自己嬌小的右手劃拉著沐痕的眼角。
“大哥哥,你怎麼哭了?“
哭?
少年瞪大了眼楮。
眼角干澀,視野清晰……
他真的……哭了嗎?
“小丫頭,”沐痕挺起身溫柔地笑了笑,“哥哥可是大惡魔,怎麼可能會哭呢。惡魔流眼淚,那不就和那些人類說的鱷魚流眼淚一樣嗎?”
咯咯——幼女用兩只小手捂住嘴巴掩住本就細弱的笑聲,一雙大眼楮也彎成了兩個月牙,兩只小腳也不老實地在半空中踢了踢。
一陣夜風劃過湖面,掠過沐痕的身體。
然而懷抱著溫暖的小人兒,還鋼筋鐵骨的他,卻突然覺得有些冷。
他抬起頭,明月當空,只有幾顆比較亮的星星陪襯著那潔白的銀盤。
她是否也和我一樣,看著月亮呢?
艾米,你覺得,真正的月亮好看嗎?
沒有回答,當然也不會有回答,那個曾經和他一起沐浴在虛假夜空下的少女已經了無音訊。
“哎——”少年長吁一口氣,轉而笑對懷里的幼女。
“這麼晚一個人跑出來也不怕遇到野獸或是壞人嗎?大哥哥送你回家。”
“……”
幼女沒有回話,只是翻個身,把臉埋進沐痕的胸口。
細小的呼吸散發著淡淡溫熱,那感覺就像有只小貓在用爪子撓似的瘙癢。
沐痕搖搖頭,他還是決定先回摩托車那再說。
小丫頭一直跟著他,非常安靜老實。
但這反倒讓他有些發毛。
旅行的時候沐痕見過許多偽裝成孩子或是女人的怪物,但因為他體內有惡魔的血液,無論那些怪物偽裝的多麼像,踫到他就原形畢露。也多虧了這一點,基本上一路野營都不會踫到什麼猛獸,甚至連蟲子踫到沐痕都避諱不已。
回想起那次忍研因為蚊子不咬沐痕而發脾氣,大吼著“蚊子吸我多少血我就放你多少血”揮劍就砍的不堪往事,少年忍不住咂舌。
他瞥了眼幼女,發現小丫頭也在偷偷看著他。
這讓沐痕有些郁悶,顯然,這幼女並不怕他。
“喂。”他蹲下來,和幼女視線齊平。月光下,小丫頭那水汪汪的紅眼楮里,倒映著沐痕那撇著嘴的臉。
“嗚?”幼女歪歪腦袋,舉起右手,伸出食指點著粉粉的下唇。
意外的……可愛……不是!
沐痕猛地搖頭。
“我說,大哥哥可是惡魔喲,難道你不害怕嗎?”
“惡、惡魔?!”
終于反應過來了嗎?
幼女一臉困擾的微微張開小嘴,兩條細小的眉毛扭成倒八字,掛在那微微驚恐的紅眼楮上。
這才對嗎,這才是面對惡魔應有的……
“那是什麼東西呀?”
“噗——咳咳咳!”
被幼女這麼一句懟,沐痕開始猛烈地咳嗽,接著他忍不住笑出聲。
“你竟然不知道什麼是惡魔?難道你從來沒見過惡魔嗎?”
沐痕一路上踫到許多惡魔,他覺得惡魔至少不算是什麼稀有物種。
“沒見過——”小丫頭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好,沐痕徹底放棄了想要說明的打算。不過既然小丫頭沒見過惡魔,那她到底是什麼呢?
那尖耳朵可不是人類的特征,沐痕可以肯定這幼女不是人類。
“那你能告訴大哥哥你是什麼嗎,看你的耳朵——”沐痕輕輕捏了捏幼女柔軟的耳尖,小丫頭緊張的縮了下脖子,閉上眼楮,“——至少不是人類。”
“……”
幼女垂下了腦袋,月光下,那本就嬌小的身影仿佛披上了一層黑紗。
背著光,沐痕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捏著他食指和中指的小手越來越用力。
沐痕愣住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笨。
一個小孩,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大半夜在湖邊祈禱著……
那和人類不一樣的外表,還有不懼怕他。
為什麼不能早點反應過來!
自責就像混入血液里的毒藥,迅速擴散至沐痕全身。
“不想說就不說了。”他把幼女摟緊懷里,“你別怕,大哥哥會把你安全——”
送回家。
這三個字沐痕還來不及說出口。
小丫頭已經在他耳畔低語。
“涅諾瓦已經沒有家了……”
——————
忍研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個小東西。
透過觸感,少女大致能理解這是個人型生物。
而看著那比沐痕發色略深的金發生物,像只考拉一樣抱著自己時,少女露出困惑的表情。
“沐痕,你最好和我解釋一下——”
少女抬頭搜尋少年的身影,當看到光著膀子坐在駕駛席上蹙眉凝視前方的少年時,她把之後想說的話吞回肚子里去。
沐痕是個很多愁善感的男人,望著少年後背上一道近乎要斜斜斬斷他身體的傷口,忍研想起當初面對魔劍時,少年是如何義無反顧地替她擋下那致命一擊的情景。
雖然一起旅行了一年,沐痕的性格看似變得很開朗,可實際上忍研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心里埋藏著許多不願示人的東西。
每每他對著某個方向沉默發呆時,那大概就是少年回憶不堪往事之時。
“嗚——”懷里的小東西發出一聲可愛的呼聲,听到這聲音,沐痕用手捏了捏內眼角轉過身。
“醒了嗎,肚子——”藍色的眼眸鎖定忍研的一瞬間,他陷入噤聲,接著有些畏懼地挺直身體,“呀,姐姐你醒了啊,那個,那個……”
“哎——”忍研嘆了口氣,她把懷里的小家伙抱起來,“別像見到猛獸一樣啊,只要你解釋清楚就好,噥——“她把捏諾瓦遞到沐痕面前,“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嗚——”
“嗚個頭,我問你,這是個什麼東西。”
這時,忍研看到兩條白乎乎的東西垂到自己面前,定楮一看。
原來是兩條只有忍研小臂粗細的小腿腿正無力地垂在她和沐痕面前。
接著少女看見不太合身的白色連衣裙,以及听到那像小動物一樣細弱的呼吸聲後。
忍研明白自己懷里是個什麼東西了。
“你啊,該不會——”
“誒,姐姐,就是那個該不會——”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忍研輕輕放下還迷糊的幼女,捏緊拳頭。
沐痕嗚哇地喊出聲,結果還來不及跳下駕駛席,就被忍研一拳捶翻在地。
“就算是因為xx小,也不要對幼女出手好嗎!”
“臥槽,我的好姐姐!”沐痕揉著被打紅的右臉爬了起來,“我再喪病也不至于饑渴——”
“哦?喪病?你果然是變態呢。”
忍研忍住不笑,但是看到沐痕那一臉無奈的表情,她還是轉過臉,用手捂住嘴巴。
“啊!”沐痕把手拍在額頭上,一邊跨上駕駛席一邊嘟囔“我輸了,好,我輸了,姐姐。”
接著。
突——嚕嚕嚕嚕!
沐痕發動了摩托車,繼續開始在顛簸的路面上行駛。
而忍研懷里的小幼女,也慢慢清醒過來。
和她對視的瞬間,忍研就注意到那雙漂亮的大紅眼楮,還有微微尖銳的小耳朵。
她一臉好奇,忍不住伸手去捏幼女的左耳,而幼女卻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猛地縮緊身子,顫抖著,一動不敢動,任憑忍研輕輕揉搓她的耳朵。
“嗚誒……嗚誒”小家伙發出陣陣悲鳴,這讓忍研有些郁悶地收回縴手。
“怎麼了,抖得這麼厲害,想家了嗎?”
噗妞——噗妞——
幼女慢慢搖搖頭。
“那,真的是肚子餓了嗎?”
呼——呼——
小腦袋搖得更厲害了。
忍研一臉郁悶,她想伸手把幼女摟緊懷里,可小家伙明顯地躲開了她伸過去的手。
“呃——”少女一陣無語,再伸手。
結果這次幼女竟然直接用小手推開了忍研的手。
忍研吃驚地瞪大了眼楮。
沐痕卻笑嘻嘻地說。
“哈哈哈,看樣子小家伙很敏銳,知道姐姐你骨子里有——”
“閉嘴!”
不等沐痕說完,忍研那套著黑褲襪的腳就踩到他的臉上,隔著褲襪,少女能感受到沐痕的臉有些微微發熱。
然而沐痕竟歪著腦袋,硬頂著忍研的腳轉過臉。
“這樣挑逗我可不好玩呀,姐姐!”
他一臉認真,嚇了忍研一跳。
雖說沐痕有點吊兒郎當,可關鍵時刻,這家伙真的會干出些不得了的事!
忍研剛想收回腳,沐痕卻一把捏住她的腳踝,那感覺就像被什麼死死箍住了腳踝一樣。
“信不信我現在就舔給你看啊!你這笨蛋姐姐,看不出那孩子很怕你嗎?!”
“誒?!”
沐痕一臉無奈地瞪著忍研,松開手,忍研立刻收回腳。她看著面前蜷縮的幼女,越發迷茫了。
“怕?吶,小姑娘,姐姐難道就那麼可怕嗎?”
雖說自己夸自己漂亮可愛不符合忍研的性格,但怎麼說,忍研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有些自信的。
就算不太關心這些,可從一個小孩子那里得到她“可怕”這樣的反饋,還是讓少女一陣糾結。
“姐姐真的那麼可怕嗎?”
“嗯——”小丫頭點頭如搗蒜。
瞬間,某種如同台風一般的強烈無力感席卷少女全身,她頹然地靠進車廂,也和幼女一樣蜷起身體。
“喂喂!”沐痕忙停下摩托,輕輕推忍研,“好姐姐,說你可怕,不是說你不好看啊,你可是大美人——”
“不要安慰我,處男,反正我就是個凶神惡煞的婆娘對,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對——“
“……“沐痕一陣語塞,“既然知道就不要那麼凶嘛,不過姐姐,真的不是因為你的長相原因,她才怕你呀。”
“你不要說了,我已經失去夢想,變成大雞腿了——”
“嘖!”少年忍不住咂舌,見忍研動也不動,她只好抱起幼女。
“涅……你是叫涅諾瓦?”他問。
“嗯,涅諾瓦圖爾,六歲!”
“哇,好小,不是吶,涅諾瓦,你告訴哥哥,你是因為姐姐的長相才害怕她嗎?”
听到這,忍研轉過身,望向沐痕和涅諾瓦。
嗚姆——嗚姆——
涅諾瓦輕輕搖搖頭。
“姐姐很漂亮,但是——“
她轉身摟住沐痕。
“——就是害怕,不像大哥哥你一樣,和涅諾瓦有相似的感覺。”
“相似的感覺?”忍研疑惑地坐起身體,猛然反應過來,瞪向沐痕,“難道說,這小丫頭——”
“嗯,昨天晚上就發現啦,你也看到她的耳朵了?”沐痕捏了捏幼女尖尖的小耳朵。
“很明顯不是人類,雖然也不是惡魔,但的確和我有些微妙的聯系,所以當然會害怕身為‘聖劍’的姐姐你啦!”
“原來如此…”
忍研總算釋懷了一些,對于植入了刃魂,已經化身為聖劍的她來說,自身散發的氛圍對于那些邪道之物,就像非常濃重的血腥味一樣。
涅諾瓦不是人類,而且偏向和沐痕有些聯系,也難怪小丫頭會害怕她。
可話雖如此,望著和沐痕膩在一起的幼女,忍研還是鼓起了腮幫子,一臉不滿。
她也是女孩子啊,她當然也喜歡可愛的小女孩咯。
越想越郁悶,少女索性繼續倒頭睡下,把少年和幼女歡笑的聲音當耳旁風,充耳不聞。
沐痕也識相地不去打擾忍研。
他瞟向不遠處的城鎮問道。
“那涅諾瓦是從那個鎮子來的嗎?”
“嗯,就在鎮子邊上最大的公館里。”
“這樣啊,那——”沐痕抱著幼女跨上駕駛席,接著把涅諾瓦放到自己身前和他一樣跨在摩托車上“——我們就全速前進!”
“喔——!”
一陣發動機加速的聲音,三輪摩托車揚起大量塵埃,向著那鎮子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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