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嵩說罷，看了看跪地的燕十，淡淡道︰“韓東川逃出長安無疑是魚歸大海，不好找尋，不過本相相信你這次不會再讓本相失望！”
燕十忙沉聲應道︰“主公放心，燕十已安排了三批人馬，分別往河間、江南和北方烏厥三個方向暗中查找，此次派出去的人除了咱們培養的死士外，燕十還特意網羅了一批江湖高手，這次定不會叫主公失望！”
秦嵩扯了扯唇角，聲音緩和了幾分道︰“燕十，當年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比你的那兩個兄長差，叫本相無論如何要給你個機會！這個機會本相給了，甚至替你除掉了你狠不下心腸下手的人，答應你的榮華富貴，本相做到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本相覺得後悔！”
燕十聞言一凜，咬了咬牙，大聲道︰“主公，屬下今後一定為主公肝腦涂地，若再有差池，屬下必當提頭來見！”
秦嵩這次沒有再說什麼，只一抬手道︰“好了，時辰不早，你也下去歇著。”
燕十連忙起身應了聲“是”，這才躬身退下，從頭到尾，沒敢抬頭。
待出了那間令他幾欲窒息的屋子，站在燈火通明的廊下，後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夜風刮過，宛如置身于數九寒天的冰窟，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寒意。
他仰臉看向頭上的夜空，無星無月，黑洞洞一片，萬物置于其下便如同被一只怪獸的巨掌牢牢困住，令人心生壓抑。
他看了一會兒，便默然緊了緊衣衫，向著離開的方向，腳步飛快。
即便是如此黑暗漫長的夜晚，也唯有活著才能看到。
……
同樣的暗夜里，雕梁繡柱的蓬萊殿內，紫金瓖紅寶石的獸耳香爐中燃著安神香，紫金蓮花九座燭台上香燭點點，明黃色的雙宮綢帷幔層層疊疊垂落于地。
一陣夜風順著不知何時悄悄打開一半的朱紅窗牖吹進殿內，帶動重重帷幔輕揚，吹散香煙裊裊。
楚君衡在那張紫檀木打造的巨大龍床上盤腿打坐。
他雙目輕闔，一身雪白羅衣，廣袖長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他素來不喜就寢時有其他人在附近，即便是貼身伺候他起居的內侍也不行！
別人只道他性喜安靜，一心沉迷修道，不願與旁人接觸，其實他們不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隱瞞自己的一個秘密。
一個從小到大讓他極度不安、惶恐、羞愧，甚至險些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誰也不會想到，堂堂一代天楚帝王、人中之龍，竟有個夢囈的毛病。
從他記事開始，只要心里藏了什麼事或是生出什麼念頭，白日時無法宣之于口，夜里便必定一字不漏的夢囈出來。
他是中宮嫡長子，父皇雖性子暴戾，但如歷代天楚帝王一樣，對自己的皇後十分敬重，更難得母後既美麗、又賢淑，父皇眼中便再看不進其他人！
所以他這個太子之位，只要不犯什麼大錯，便穩如磐石。
可是老天爺就像跟他開了個玩笑，明明他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前途無量的未來儲君，卻偏生落下這個毛病。
起初他並不在意，直到八歲那年有一次在演武場由父皇親自指點騎射，整整一個晌午，無論他怎麼拼命努力，都無法達到父皇的要求，他看著父皇的臉從興高采烈到面無表情，他第一次清楚的察覺到父皇心中對他的失望。
同一天，在他們父子回宮後，許多朝中臣子因反對父皇向周邊擴張的主張而悉數被父皇處死。
腰斬、車裂、凌遲，反而斷頭成了最讓人奢望的結果。
那天晚上，他噩夢連連，無論如何也叫不醒，夢中都是憤怒的父皇因為對他的失望一次次奪去他的性命！
他驚恐至極，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只知道天亮時自己在母後的懷中甦醒，母後那時的面色比他的還要難看。
他隱隱約約察覺到自己似乎惹了禍，因為從那一日開始，所有東宮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全被處死了，只留下一個當初從母後身邊撥過去的老人。
也是從那以後，他再不曾看到父皇的笑臉，甚至看不到父皇！
因為他被限制在東宮日日修習兵法、武藝，這些于他半點天賦也沒有的東西。
他避居在東宮，除了每月來看他一次的母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他以為他這一生都不會再有機會看到父皇的笑臉，直到在他被關在東宮的第六個年頭，那一年中秋佳節，半年沒有來看他的母後向父皇求了恩典，放他出來闔家團圓。
他當時欣喜若狂，拉著身邊貼身內侍的手激動的說不出話，他以為父皇終于肯原諒他了，所以無比期待著這次苦苦等來的團圓。
可事實證明，皇家是沒有團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血緣反而是最無足輕重的。
他至今記得那一次的中秋家宴，當著滿殿的皇室親眷，他的父皇從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坐在上首抱著那雪白團子一樣的小嬰孩笑的一臉開懷。
他那時才知道他的母後又為父皇添了一個男娃，自此他有了一個嫡親弟弟。
父皇整晚都在向周圍炫耀一般夸獎他的幼子生的如何像自己，那個孩子也總是奇妙的每一次都準確回給父皇一個大大的笑容，就仿佛真的能听懂他的話一般。
他的弟弟佔據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就像一個被人遺忘的可憐蟲只能羞愧的縮在一角，偶爾收到一兩道飽含同情或譏諷的目光！
那目光就像一顆顆細密的針尖銳的刺破他的肌膚，刺穿他的血肉，又硬生生鑽進他的骨頭縫里，叫他疼痛難忍……
“小路子！”
似是不想再記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歷，他猛然睜開眼大喊了一聲！
楠木菱花隔心的隔扇門立即開啟了一條縫，一道清瘦的身影應聲進來。
楚君衡一邊竭力平復自己的心緒，一邊冷聲道︰“給朕倒碗茶……越熱越好！”
他似是許久也無法自記憶中那陣刻骨的疼痛中恢復，如今坐在這偌大的蓬萊殿中，直覺遍體生寒。
吩咐下去的熱茶卻一直沒有端上來，他看著殿中半掩在層層明黃帷幔中的身影只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不由嗔怒道︰“怎麼，你這狗東西如今也膽子大起來了，連朕也指使不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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