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丁不二一時有些啞口無言，不甘心的重重跺了幾下腳，之後便像只斗敗的公雞一樣，嘟著嘴巴、坐在一旁不肯說話了。
也許是他方才跺腳驚動了車夫，馬車忽然停下，不一會兒車簾被輕輕掀起一角，一臉老實的車夫小心翼翼的看著車里獨坐的少年，口中一陣咿咿呀呀，原來竟是個無法說話之人。
楚君廓听著對方咿呀半天，直到對方停下，才微笑著擺了擺手。
車夫見他面露笑容，又向自己擺手，估摸著沒有什麼事，便放下車簾繼續驅車前行。
馬車軒窗上質地略顯粗糙的簾子被風掀起，一個球形物事眨眼間自馬車外“滾”進車廂里，最後穩穩落在一側座位上，緊接著“搖身一變”，竟又恢復成面相討喜的白發老者。
丁不二一邊舒展著方才刻意收縮到極致的筋骨，一邊奇怪道︰“小阿廓，這人怎麼突然停車了，他想干啥？”
楚君廓笑道︰“大概是想問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丁不二頓時來了精神︰“這人嘰哩哇啦的，你能听懂他什麼意思？”
楚君廓搖頭︰“听不懂。不過宮里人跟他約定過，如果途中我有什麼事，便可在車中跺一跺腳，他坐在外面察覺到震動便會停下來問我有什麼需要。”
丁不二這才恍然大悟，末了又忍不住生氣道︰“就說那個狗皇帝，我已經夠缺德了，想不到他比我還缺德！明知道你現在看不見，給你找一個隨從兼車夫的人還是個又聾又啞的，簡直氣死我了！”
楚君廓卻輕笑出聲︰“如此倒也正好，他便一直都不會發現師父你也在這兒了。”
丁不二不屑道︰“就憑老頭子我的本身，他就是找來一大堆人圍著你，我還不是照樣讓他發現不了！說來說去，他弄這麼個糟心的家伙來，就是故意給你添堵！”
楚君廓只再次搖了搖頭︰“以他恨我之心，能留我一條性命已斷然不易，即便是糟心的隨從也聊勝于無！這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最後底線，大抵也是看在我跟他同是母後所出這一點情分上。”
“況且西北苦寒，此去又是千里之遙，沿途風餐露宿，我也不希望慶嬤嬤和三喜叔跟來！他們是母後身邊最後的舊人，只要離開我身邊，相信他定然不會趕盡殺絕，而在長安城里便是再如何艱難，也絕對會比現在跟著我強上許多。”
丁不二听得鼻酸，小聲嘟囔道︰“你這家伙，我就知道你改不了爛好人的臭毛病！老頭子教過你多少次，無毒不丈夫！人家坑害你至此，你卻到了現在還能這麼心平氣和……”
楚君廓這次只是笑笑，沒有再開口。
心平氣和麼……
師父，即便是您，恐怕也無法想到君廓其實已經變了。
不是當真想要心平氣和，而是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自己什麼也做不到，除了心平氣和，任何抱怨、憎恨和發泄都不過是白費力氣的無用舉動。
沉默、蟄伏，只是為了下一次最大程度的爆發。如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場面，那麼這一次，他不想再做最後一敗涂地的那一方。
馬車在寬敞的官道上慢慢獨行，輕風將大道兩邊蔥蘢草木的芬芳送入車內，那是一種有別于深宮內苑的清新恣意之氣。
楚君廓幾不可見的揚了揚唇角。
也許，他終是沒有做到懷遠大師當日親自點撥的那般，靜心求索，看破因果相生的業障。
車廂內，因為丁不二的沉默而顯得無比安靜，楚君廓將如玉的面龐微微轉向輕風吹來的方向，心中默數著再過多久師父會打破沉默、再次出聲。
五、四、三……
幾乎是剎那間，楚君廓好看的眉毛忽然一緊，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向窗子的方向靠了靠，全神貫注傾听車窗外的聲音，神情也有一瞬的怔忪。
丁不二注意到他的舉動，忍不住也湊到窗前道︰“小阿廓，你發現什麼了？”
楚君廓神色莫名道︰“師父，您幫我看看，車外現在可有什麼人？”
丁不二把頭伸出窗子，前前後後看了看，才道︰“沒什麼人啊！就方才正好路過一個茶攤子而已！小阿廓，你多心了吧，就憑老頭子的本事，來人哪里能察覺不到，你放心，師父會保護你的安全，不要害怕……”
楚君廓卻直接打斷他的話︰“師父，那茶攤里有什麼人？”
丁不二搔了搔腦袋︰“茶攤里有什麼人，我沒注意啊！好像有個大姐帶著個小孩子吧……”
他使勁眯起圓溜溜的綠豆小眼，努力想看清那邊茶棚下坐了什麼人，可惜卻沒什麼收獲。
“哎呦，小阿廓啊，馬車都已經走過了，有什麼人又能怎麼樣……”
才說著，丁不二忽然眼楮一亮，指著馬車來的方向，驚喜出聲︰“哎呀，我看見了，有人從那茶攤出來了……啊，原來竟是她啊！”
楚君廓當即道︰“師父，是誰？”
丁不二︰“就是上次你留夜明珠的乞丐巷子里，那個能說會道的小女娃啊！”
楚君廓聞言，神色微動，直覺也要探身出窗口，只是身子才一動，不知想到了什麼，便又忽然停了下來，靜默了一瞬，臉上的神情最終趨于平淡。
丁不二沒有留意他的舉動，只是抻著脖子繼續看著那小女娃，口中兀自嘟囔道︰“阿廓啊，這小女娃一直站在路邊往這邊看唉！真是奇怪，難道她認出咱們兩個來了？”
因為沒有之前的茶棚遮擋，再加上他目力極好，是以盡管行進的馬車把兩人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但是他仍能看清此刻小女娃的樣子。
“咦，這小娃娃的表情很有意思嘛，怎麼好像有點失望的樣子……她失望個啥呢？講道理，她應該沒有見過我們倆才對……”丁不二皺著眉頭自言自語。
“哎呀，我想到了！”他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一定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像我這樣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大哥哥，所以方才驚鴻一瞥間驚為天人，這才一直站在路邊依依不舍的目送我離去……哇，真是好感人，難得這麼小的女娃娃也有這麼頂級的欣賞力，我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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