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家的見他表情怔楞，不由嘆了口氣，緩緩道︰“相公恐怕是不記得了，當年我過門不久，相公你見我沒有什麼衣裳，便背著婆婆悄悄攢下一點錢，用這錢扯了一塊料子，讓奴家做成了這件衣服！”
王善這才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麼回事！
那時他每日早出晚歸賣草席，換回來的錢大多數交給了老娘，他娘又看不上趙氏，新媳婦過門脫了嫁衣、竟沒給她買過一根布條！
他實在看不過去，這才私自從每日賣草席換來的錢里拿出一文錢悄悄攢起來，如此十幾天便攢了一筆小錢，買了趙氏口中的料子，但那幾乎已經是布莊里最便宜的料子了！
饒是如此，趙氏還是很高興，為了不浪費料子，竟傻傻的把衣裳做的又肥又大，雖然現今穿在她身上倒是大小正合身了……
王善家的見他已經完全想起，笑了笑，又從桌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藍布包袱，輕聲道︰“家里的事情，奴家都安排好了，安哥兒今晚不回來，說是要宿在周先生那里！這樣也好，不見面就省得奴家舍不得……等他回來，奴家自會托人捎信兒把實情告訴他！”
王善見她拎起包袱，一時有些慌神，他不明白這本來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是為何事到臨頭，他又為何突然有些舍不得呢？
他心中像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要說哪一句，憋來憋去竟脫口道︰“那你……你要去哪兒？”
王善家的把包袱挎在肩上，垂頭道︰“我會先去我大哥家里對付幾日，至于以後的事……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大哥家？那、那……”
王善一听，頓時有些著急，趙氏那兄長是個懼內的，她那嫂嫂不可能會同意讓被人休掉的小姑住在家里！他想勸她再換個去處，可是猛然間又不知怎麼開口！
他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心底好像有個聲音，要讓他開口留住眼前的婦人！
可是一想到懷里的休書，他又發不出動靜了！這般不上不下的感覺，著實難受！
王善家的一臉留戀的打量了屋子一眼，最後道︰“如今兒天正熱，奴家把房里的床榻都加了席子，到了晚上就能涼快一些……你每日里換穿的衣服，奴家也都整理好、放在了箱籠里……”
“還有院子里做事的婆子，奴家私自做主給她漲了九十文錢，讓她負責你們爺兒倆的早晚兩餐！直到……新人進門之前，她都會盡心照顧你們的……”
“娘子……”
王善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兩只眼楮也火辣辣的疼，喊了眼前婦人一句，喉嚨便如哽住了一般！
王善家的強擠出一個笑︰“相公，你以後多多保重，奴家走了！”說罷，轉身大步往門口走去！
一句輕輕的“奴家走了”仿佛把王善的魂也給勾走了，他忍不住追了上去，對著婦人的背影動情的喊了聲︰“四丫！”
王善家的登時頓住了腳步，站在王善的位置能清楚看見她的肩膀抖了抖！
他知道這是趙氏的乳名，像他們這等粗人，不懂什麼甜言蜜語，只記得當年剛成親的時候，兩人也曾在一個被窩里一遍遍彼此叫著對方的名字，並約定將來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兩個人一路到白頭！
婦人並沒有回頭，只是聲音淒涼道︰“相公，你如今已不比從前，還是找個比我好的吧！”
“四丫！”
听得那句“找個比我好的”，王善心頭登時猶如刀絞！
他一直知道她有千百種不好，可卻始終沒看明白，比起這千百種不好，她待自己的一片真心卻是什麼也換不來的！
能陪著他一起賣草席、能為了一塊他送的粗布料子高興不已、能陪著他一路到白頭的，只有眼前這個並不精明的婦人啊！
王善直覺這一刻醍醐灌頂，他不顧一切的沖到那即將離去的婦人身前，一把攔住她，神情激動道︰“四丫，是我錯了，我大錯特錯啊！你別走！我王善不能沒有你！”說罷，竟從懷中掏出那封休書，當著王善家的面，撕了個粉碎！
“四丫，從今以後，我向你保證，再不會日日去那勞什子的萬花樓，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咱們夫妻二人還跟從前一樣！”
王善家的怔了一瞬，抖著唇道︰“相公，你、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王善立即舉起手，語氣堅定道︰“四丫，我發誓，今後一定會對你好，再不會惹你傷心！”
王善家的努力抑制住心頭的狂喜，兩只手把那包袱揪的死緊！
事實上，直到這男人喊出她的名字之前，她心里其實一點底兒也沒有，生怕今日出了這個門，就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本來她一邊強撐、一邊心里還在後悔不該輕易相信那小丫頭的話，可是現在騎虎難下，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裝！
沒想到到了最後關頭，她這死鬼男人真的開口把她留住了！
不但留住她，還一臉低眉順眼的答應她從今以後再不出去鬼混！
老天爺啊，她都不記得這死鬼有多長時間沒這般和聲和氣的對她說話了！
王善家的心中樂開了花，既高興又暗自慶幸，看著當家男人眼圈通紅的樣子，她心中也生出了些感動。
演戲歸演戲，算計歸算計，可事實上，自打他揭開自己紅蓋頭的那天起，她心里就堅信著一定會跟這個男人一直過下去！
“相公！”
她甩掉手里的包袱，壯實的身子猛地撲進王善懷中，把面前的男人險些撞倒！
離心多年的夫妻此刻緊緊相擁，彼此心中卻從沒有像現在這般踏實過！
想到屋里還有一桌子好酒好菜，王善便樂呵呵的牽著婦人的手，準備一起回房。
王善家的故意與他錯開半步，趁著他不注意而悄悄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心中不住感嘆︰下次可不能用蒜汁涂衣袖了，差點把老娘這雙眼楮哭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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