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鳧顏知道自己在西梁的身份尷尬，早已經習慣于獨來獨往。她很少與旁人來往，與其他官家小姐更是生疏，這麼幾年下來連相貌和名字都認不全。
即便如此甦鳧顏還是記住了藺君如，倒不是因為她們之間有什麼機緣，而是藺君如此人性子賢惠溫雅又才學兼備，老早就被當作未來的皇後來培養，向來都是美名在外，就連封不平也夸過她一兩次。甦鳧顏听多了這個名字，偶爾遇上了也會多看幾眼，所以哪怕沒有往來，這張臉總還是眼熟的。
藺君如慢慢解下了頭上的緯紗，輕輕地說道︰“原來你認識我。”
甦鳧顏從她的話語里听不到什麼情緒，她就像一尊完美的玉雕，舉手投足語氣表情都無懈可擊，把優雅嫻靜演繹到了極致。
兩相比較之下，甦鳧顏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野丫頭。
甦鳧顏心頭哀嘆一聲，還沒進入正題，她從氣勢上就已經輸了。
“你是個痛快人，我們之間也用不著兜圈子了。”藺君如說道，“你也知道昨日陛下才為我與七皇子齊雲墨指了婚，今日我便是為了齊雲墨而來。”
甦鳧顏點點頭，等著她往下說。
藺君如這樣被寄予厚望的人，偏偏被指婚給了一個被當作妖邪藏在回雁樓中多年的皇子，換成誰都會不甘心吧。
她大半夜的帶著這麼一大幫私兵來了，自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甦鳧顏反倒更看不明白藺君如此行的目的。
反正現在也是無路可退，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你們都退出去，容我與她聊上幾句。”藺君如吩咐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要進來。”
那幫子私兵听了她的話，立刻流水般撤開，就連剛才差點被踹碎了的門也給歪歪斜斜的拉回了門架子上，多少也還能遮蔽些視線。
眼看著私兵撤走，甦鳧顏反倒迷惑了。
藺君如知道帶著那麼多私兵來找茬，自然也知道甦鳧顏不是省油的燈，可她又敢和甦鳧顏單獨相處，到底是不知死活還是藏著比自己更厲害的身手？
藺君如自顧自的坐下了，語聲溫柔婉約︰“你不必如此戒備，我不懂武功，至多只會擺弄針線而已。”
甦鳧顏心里一陣尷尬，她自詡已經把情緒藏得很好，卻老是被別人輕易猜中心事，仿佛她就是一個心思單純懵懂的孩子，誰都能猜透，誰都能掌控。
她不要面子的嗎？
藺君如深吸了一口氣，語調忽然低了下去︰“我問你，你是不是把齊雲墨殺了？”
“你在開玩笑麼？”甦鳧顏搖搖頭，“你能找上我，說明你知道我和他有些交情。既然我們之間有交情，我怎麼會殺他呢？”
“你的這些話糊弄別人可以，卻糊弄不了我。”藺君如說道，“在他身邊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一直守著他的人也不止你一個。”
甦鳧顏的心像是落進了冰窟中，硬邦邦的發痛，最後卻只說出一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呢？”藺君如說道，“雲墨一直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他刻意接近你，更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甚至有些主意都是我給他出的。”
甦鳧顏忍不住笑了︰“親手把喜歡的人推向別人，你倒是挺大度。”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藺君如停了停，“更何況你一身江湖氣，對宮闈之中的事務一竅不通，我容得下你，也掌控得了你。”
甦鳧顏听著這樣的論調，雖然覺得可笑，又不得不承認她的行事邏輯確實很嚴密。
那是來自于一國之後的犧牲，同樣是來自一國之後的智慧。
“我不知道該不該稱贊你。”甦鳧顏撇撇嘴，“我也弄不明白，你到底愛的是齊雲墨，還是西梁的江山。”
“我可以都愛，二者之間並不矛盾。”藺君如說道，“守好他的江山，就等于守好了他。”
“所以指婚的事情也是你自己的意思了？”甦鳧顏臉上滿是嘲諷的表情，“你算得倒很精明，不做太子妃卻要做王妃，你不是求退，而是要把齊雲墨推上皇位啊。”
“我算得精明，卻敵不過你的魯莽。”藺君如的眉頭微微一皺，破壞了她幾乎完美的表情，“你把他殺了……你居然把他殺了！”
甦鳧顏冷笑一聲︰“嘖嘖，最先想到要利用我去殺齊雲商的可是他自己，難道這件事你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嗎？”
甦鳧顏從她眼楮里看到了真實的情感，那種痛楚在一瞬間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濃霧，排山倒海的浪潮，無法止息的風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我去除掉齊雲商，明明我有無數種辦法可以幫他，他卻偏要找上你。”藺君如的眼底的痛楚迅速減退，“我想他大概是要你親手殺了齊雲商，他……是在嫉妒你對齊雲商的憐憫。”
“可是現在齊雲墨死了，你的籌碼沒有了。”甦鳧顏望著她重新變得溫和優雅的表情，逗趣一般的問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自然要找個人來替換他。”藺君如回答得十分平靜，“反正在外人看來，從來都只有一個齊雲墨。”
甦鳧顏歪了歪脖子，實在是看不透這個女人的感情。
她可以這麼冷靜的坐在殺死自己愛人的凶手面前，她可以這麼超脫的談論愛人的生死。
她的理智遠遠凌駕于情感之上，她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她已經把所有不再具有意義的成分都完美的處理掉了。
“現在我可算是明白了，如今你已經沒有選擇，況且你與齊雲商利益一致，完全可以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甦鳧顏終于點了點頭，“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這場戲要想繼續演下去，里面就不能有你。”藺君如微微笑著，“我喜歡冒險，更不喜歡我的棋盤里還有不听話的棋子。”
甦鳧顏立刻就明白了，她與齊雲墨彼此相愛，所以她有信心掌控齊雲墨的行動，然而齊雲商是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更只是暫時與她利益一致。她要除去甦鳧顏，她要獲得對齊雲商的絕對掌控。
“你們這些人，成天肚子里都翻著黑水，來來回回算計別人，都不覺得累嗎？”甦鳧顏摸向了桌底的劍，“我沒那麼多花花腸子，我只知道咱倆相距那麼近，只要一抬手就能取你性命。”
藺君如微微一低頭，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你想要我性命，那你還要不要你師父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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