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鳧顏原本是善于用劍的，今日卻拿了刀。一是怕自己劍法的路數會把自家師父賣了，二來也不想讓自己被牽扯進去。
那一刀劈過，已經割斷了趕車人的喉嚨。
馬車失去了控制，登時狂奔起來。
“怎麼回事？車夫……”馬車里傳出齊雲商的聲音，簾子跟著就掀了起來。
甦鳧顏毫不猶豫的劈出一刀，手上頓時感到一陣濕熱，知道是見了血。
“甦鳧顏！”也虧得齊雲商見勢不對便閃躲開來，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否則這一刀又急又狠，只怕能把整條膀子都卸下來。
甦鳧顏被他識破了，自然更沒有手下留情的余地，轉而又遞出了一刀。
不受控制的馬車碾到了石塊，猛地一個歪斜，幾乎是要傾覆，齊雲商借著勢頭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干什麼！你瘋了嗎？”
甦鳧顏原本就沒站穩，竟然被推得跌落下去。馬車雖然不是用來專門用來護衛的重駕，車輪車身卻都瓖嵌了金鐵，非要兩匹大馬才能拉得動。若她真被卷入車底，即使能保住性命，只怕也要落得個斷手殘腿的下場。
“甦鳧顏！”
在跌落到那一瞬間，齊雲商居然伸出手來想要拉住她。
甦鳧顏卻並沒有領他的情，眼疾手快拽住了車身側邊的板壁，順勢朝上一攀，徑直上了車頂，跟著又是一刀直劈下去。
“你到底在干什麼！”齊雲商沒想到她還要動手，堪堪躲了一躲，肩頭上又多了一道血口，“住手！快住手！”
甦鳧顏手上染了血，滑膩膩的黏住了刀柄，那種觸感令她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惡心。
兩個人實在是太像了，劈向齊雲商的刀，似乎也在同時解離齊雲墨。
她實在是不想說話，更不願去看他的神情……她怕她一旦開了口，就會失去一鼓作氣的狠勁；她怕她多看他一眼，就再也沒有向他揮刀的勇氣。
齊雲商仿佛從她眼里讀到了她真實的殺機，飛快的退到了車廂邊緣。
兩匹大馬似乎已經決定要分道揚鑣，其中一匹拼命扯松了轡頭，獨自朝著林子里揚長而去，另一匹沿著官道往前沖卻又無法獨力負擔馬車的重量，終于讓馬車轟的一聲撞上了山石。
借著馬車前沖的勢頭，甦鳧顏毫不猶豫的又揮了刀。
齊雲商原本已經是退無可退，卻在那一瞬間直撲了出來，飛身跳了下去。
那狠狠的一撞幾乎是把車給撞散了，然而馬兒並沒有善罷甘休，扯著一堆早已經辨不出本來模樣的破爛徑直奔向了遠方。
齊雲商重重的喘著氣，拼命想要從草叢里爬起來，這才發現腿已經摔折了。
齊雲商身上原本已經帶了傷，這樣拼死一躍只是踫踫運氣而已，沒想到運氣竟然也沒有眷顧于他。
他又累又痛，幾乎已經精疲力竭。
然後他發現甦鳧顏扛著刀站在他跟前，背後襯著絢麗的彩霞。
是地獄的羅剎，是索命的惡鬼。
“你就這麼想活嗎？”甦鳧顏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近乎可愛的嗔怒，“別逃了，一刀下去痛痛快快，你我都好交代。”
半躺在地上的齊雲商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溫暖隨著血液慢慢流逝，嘴唇跟著微微發顫︰“甦鳧顏，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殺我？”
甦鳧顏只覺得手心里越來越粘膩，心思稍微跑偏了些︰“緣由你不是很清楚嗎？你們二人終究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你怎麼會站到了他那邊？”齊雲商的眼神滿是傷痛，“你為什麼會選擇了他？”
“不選擇他，難道選擇你麼？”甦鳧顏只覺得他這話說得太沒譜，差點要笑起來，即刻又意識到齊雲商話術高超，生怕自己又被帶了節奏，趕緊停了下來，“行了，我不和你說了。生死有命，你就認了吧。”
“認命？我為什麼要認命？”齊雲商仰頭看她，“我不想認命，更不想死！”
甦鳧顏腦子里嗡的一聲，似乎有些動搖︰“你別故意學雲墨的口氣，我不可能放過你的。”
“你在說什麼？”齊雲商驟然睜大了眼楮，“我才是齊雲墨！”
“你是雲墨？”甦鳧顏差點要笑出聲來，“我與雲墨情定三生，難道連你和他都分不清嗎？”
齊雲商抬頭望她，眼神里多了一線令人不愉快的嘲諷︰“你是真的分得清嗎？”
甦鳧顏頓時再次感到一陣眩暈。
那是齊雲墨的表情，卻是齊雲商的語氣。
“我是齊雲墨，我才是齊雲墨。你仔細看看，你一定能分得出來……”他說話的聲音輕飄飄的，駕著白雲，裹著蜜糖。
甦鳧顏望定了他。
腦子里翻沸著一句話——
他在你跟前說話的時候，你分得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嗎？
她忽然笑起來，沒頭沒腦的問︰“如果時間倒回去，那一天的歇腳亭，你還會讓我躲雨嗎？”
齊雲商抬頭望她的時候，刀已經劈向了他的肩頭。
然後他听到甦鳧顏笑著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今日陛下召你進宮可不是請安，而是替你指了婚，指的人是右相家的二小姐。”
又是一場瓢潑大雨。
甦鳧顏走在雨里，任憑雨滴來回沖刷身上的血跡。
她忽然覺得很累，手上的事情已經痛快的解決了，她現在只想回家去好好睡一覺，然後把這件事全都忘掉。
雨勢仿佛是忽然變小了，她恍惚的一抬頭，才發現有一把傘遮在頭頂上。
她毫不客氣的伸手把傘推開，重新走進了雨里。
才走了沒幾步，傘又重新遮到了頭上。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在乎你是誰，我都不想再看見你！”甦鳧顏回頭望了他一眼，忽然吼起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不快滾！”
他攥著傘，眼底涌動著莫名的哀傷，只是不言不語。
甦鳧顏重重的喘著氣，拼命低下頭，不想承認自己被他的眼神刺傷了。
因為她低著頭，雨水亂七八糟的落在頭頂上，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更加痛苦。
傘重新遮到了頭頂上，話語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情︰“我哪兒也不想去，只想陪著你。”
“我不用你陪著，滾，趕緊滾！”甦鳧顏淋了那麼久的雨，再加上情緒激動，早已經是頭暈眼花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要摔倒，卻被他順勢攬進懷里。
雨傘已經滾落到了泥濘不堪的水窪里，山水花鳥裹滿了黃黑色的污泥。
“我允許你踫我了嗎？我這樣的人，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你不怕死嗎！”甦鳧顏下意識的要去摸刀，這才想起自己此前太過失魂落魄，刀也不知道是落到哪兒去了。
他抱緊了甦鳧顏，慢慢弓下了腰，照例還是那句話︰“我不想死，但我也哪兒都不想去……我只想陪著你。”
大雨公平的砸在兩個人身上，仿佛是透過衣衫浸濕了心。
甦鳧顏只覺得喉嚨被哽住了，開口想要罵他，然而最後出口的卻是令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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