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炸開一道驚雷,雨就像竹筒里倒豆子似的砸了下來。
“我是想催你殺他。”齊雲墨扭頭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幕,仿佛心不在焉的模樣,說的話卻是字字都滲著血含著涼,“可是你不願意……我催了也沒用。”
甦鳧顏听到這話,不由得一陣惡寒。
孿生子之間或許真的有所感應,所以他們能知道彼此的情緒,甚至通過情緒變化來揣測她的想法。
看到甦鳧顏的神色變了,齊雲墨卻伸過手來,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別想太多,我不想逼迫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原本是溫柔撫慰的動作,甦鳧顏卻只感覺到了寒涼。
即使他們之間沒有感應,她也知道齊雲墨並不高興,並不是真的從此釋懷,更不會就此罷休。
她忽然抬頭,跟著攥住了齊雲墨的手︰“你是無論如何都要殺他了。”
甦鳧顏沒有用疑問的語氣,因為她知道這就是事實,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一定要殺他,只不過殺他的方式有許多種,不一定非要把你牽扯進來的。”齊雲墨反手牽住她,“你放心吧,咱們的好日子總會來的。”
“我不喜歡這種畫餅充饑的論調。”甦鳧顏說道,“當年我被送到西梁來的時候,家里人都和我說這里好玩得很。等我玩夠了,他們就會來接我回家。”
齊雲墨攥著她的手緊了緊︰“你不用回家了,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家。”
甦鳧顏笑了笑,這樣的承諾她實在是听得太多了,所以在美夢成真之前,她不敢去相信任何承諾。沒有希望,或許就不會失望。
“我跟你講啊,宮里來了一幫從 闕來的雜耍藝人,他們懂得好多番邦異術,表演起來可好看了。下一次再表演的時候,我提前通知你。”齊雲墨好像在轉瞬之間就忘記了之前的不快,興高采烈的開始講述起了宮中的新鮮事,“他們能口吐烈焰,能藏身入瓶,還能化成蛇一般的模樣……”
甦鳧顏知道他又把自己的殺機和不悅藏了起來,心里反而更加別扭,索性打斷了他的話︰“你派人跟蹤我的去向,現在又忽然不讓我參與其中,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齊雲墨被潑了一盆冷水,語調立刻就冷了下來︰“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你心軟。”
“心軟?”甦鳧顏不由得笑了,“哎,全天下都知道飛月劍仙殘忍嗜血。我可是他的弟子,我怎麼會心軟?”
“我不怕你心軟……”齊雲墨稍稍停了停,“我只怕你對他心軟。”
雖說這話听著像是吃醋,可到底是不信她。
“奇怪了,我為什麼要對他心軟?我今天之所以沒有下手,確實是想得太多,但我顧念的只是你的安危。”甦鳧顏不由得冷了臉,“我以為你很了解我……看來我是錯了。”
“你知道我是在乎你。”齊雲墨的語氣軟了下來,“你別生氣了好嗎?”
甦鳧顏對于好看的東西真有種天生的狂熱,最初邂逅之時便不由自主的被齊雲墨吸引,如今照樣還是沒有免疫力。她板著臉不想這麼輕易的被他混過去,可他這麼低聲下氣的哄著她的模樣,又好看得讓她挪不開眼。
齊雲墨知道她的死穴,超微湊近了些︰“你多看我兩眼,別再生氣了。”
“長得好看了不起麼?”甦鳧顏頓時繃不住了,“你就會用恃臉行凶這一套,將來總會遇上不好使的人。”
“這一套在你這里好使就夠了。”齊雲墨笑著看她,“從今往後,也只對你使。”
听到他的承諾,甦鳧顏心頭亂糟糟的思緒好像忽然被理順了,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你說吧,你想要我怎麼做?你要的東西,我都會帶來給你;你想做的事,我都會替你去做。”
齊雲墨忽然緊緊摟住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快活,真正的欣喜。
人真實的情緒果然會通過肢體語言傳達出來,演出來的到底是演出來的,即使演得再好也會有破綻。
“我會替你殺他,用不著再把別人牽扯進來。”甦鳧顏把臉貼在他頸項上,心里卻忽然狠狠的揪了一把。
她不管了,不想了,不糾結了。
但她私心里卻有那麼一種古怪的想法——如果齊雲商非死不可,起碼死在她手里會比較痛快。
“我和他向來是輪流出門,明日陛下召見,該輪到他去。”齊雲墨說道,“明日申時之前他就該轉回回雁樓,路上必然會經過城根下的杏林,那時便最適宜動手的時機。”
甦鳧顏揚了揚眉︰“我出手何必還要選什麼地方,把我當成山賊還是劫道的?”
“若是能把你當成見財起意殺人越貨的,反倒是最好的結果。”齊雲墨說道,“你身份特殊,你背後不止是陳唐的臨湘王,還有你師父封不平。若是真的被牽涉其中,必定免不了諸多牽連麻煩。”
“這麼說來也有道理。”甦鳧顏停下來想了一陣,“那我可得仔細打扮打扮。”
齊雲墨先是一愣,即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跟著笑起來︰“你還用得著打扮麼?提把刀往路中間一站就是悍匪了。”
甦鳧顏把眉一揚,在他腰上又是狠狠一擰。
陳唐有桃花,西梁有杏林。
縱然沒有那般溫柔旖旎的輕盈曼妙,卻有甘美醇香的獨特豐姿。
萬物繁茂美景在前,卻都不是家。豐饒也好貧瘠也罷,都不屬于她。
甦鳧顏在樹梢上等了好一陣,始終沒能等到回雁樓的馬車到來,干脆四仰八叉的靠著樹干走了神。
封不平與符貴妃之間的恩怨已經了斷了,如今齊雲商齊雲墨二人又都暗示過封不平有麻煩,她也就提前送了信去,讓哭包師父早些離開梁都,免得養老都不得安生。
師父離開梁都是件好事,但甦鳧顏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她被家人背棄,獨自一人流落梁都,封不平的陪伴顯得尤為重要。很多時候甦鳧顏都會忍不住數落他擠兌他,但心里卻把他當作父親一般崇敬。
封不平一走,她的心里就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空落落的難受。再想到齊雲商也要死了,她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日無仇,近日無怨,但他活著就是原罪。
馬蹄聲不疾不徐的靠近了,甦鳧顏連忙坐穩了身子,打起了精神。
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那她就只能選擇走到底。
馬車由遠及近,馬車頂上的徽記格外醒目。原本回雁樓的雁南飛徽記已經撤了,換成了西梁皇室的麒麟紋章。雖然他這樣的皇子終究不可能用上象征帝王的龍紋,至少也證明皇室確實已經接受了齊雲墨的存在。
甦鳧顏先來了個深呼吸,身形便從樹頂上飄落下去,像一只出沒得太早的蝙蝠,頂著正在下沉的夕陽撲向了她的獵物。
從今往後,西梁就只有一個齊雲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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