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很快就過去了，然而天才晴開不到一炷香時間，淅淅瀝瀝的細雨又落了下來。
甦顏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睡去了，一夜雨聲繞耳，仿佛上漲的夔溪就順著枕邊流過去了。腦子是亂的，心是酸的。
早上醒來時甦顏抹了一把臉頰上的眼淚，很是莫名其妙——難道這是在夢中也忍不住喜極而泣了？
小葵見她起來了，麻利的幫她梳洗了一遭，跟著就端上了一碗魚湯。
這魚湯才是實打實的新鮮，幾尾小白魚打理得干干淨淨，湯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幾顆新鮮的蔥末撒在頂上，透著一股水靈靈又不加任何矯飾的可愛，不止惹人眼饞更惹人嘴饞。
甦顏心頭一熱︰“小望……你真是冒雨給我弄小白魚去了？”
“除了我還能是誰？”韋望的頭發又亂糟糟的支稜起來了，顯然是淋完了雨沒等全干就睡了，可照樣還是老氣橫秋的翻了個白眼，“你這個人真是向來分不清好歹，別成天靠臉識人行嗎？只有我才是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你可得好好記著。”
甦顏頓時瞪圓了眼楮。
韋望可一點沒覺得這話有什麼旁的意思，一記白眼懟了回來︰“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
甦顏停下來想了想︰“你好像搶了別人的台詞。”
韋望一臉莫名其妙，著實不明白甦顏到底在說什麼。
甦顏笑著搖搖頭，韋望到底年紀還小，他區分不清每一種情感的性質，但他對自己好卻是發自內心的好。
韋望向來不會費心去計較甦顏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行，翻了個白眼望向外面︰“今年的雨來得早，夔溪漲水的勢頭很猛。西郊那邊原本都要干了，之前全靠人工水道引水來撐著，現在那引水的水道卻反倒要用來排水了。水漲起來之後魚順著水道跑了不少，你就珍惜著趕緊，下回只怕是吃不到了。”
他說的是小白魚，甦顏卻跟著嘆了口氣，心思不由得被牽引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小白魚注定是要滅絕的，即使蕭煜用人力阻止了園囿干涸，老天又會送來一場暴雨，讓池水暴漲魚兒逃散。
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了結果，無論過程如何，都堅定不移而且毫無疑問的會抵達同一個目的地。
韋望哪兒知道她想得那麼多，于是懟了一句︰“你嘆什麼氣，沒了小白魚，以後不還有小黑魚小黃魚小青魚給你吃麼？”
甦顏終于開了口︰“叛亂結束之後，蕭煜到底是怎麼處置的甦家？”
“嘖，你是妖怪嗎？”韋望傻了眼，“每天蹲在家里吃吃喝喝什麼都不管，怎麼就知道戰亂結束了？”
“如果還沒打完，秦昭必定會死死陪在蕭煜身邊，哪有心思跑來看我？她故意誆我說戰事正酣，可蕭煜又不是傻子，若真是還在打仗，他絕對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去興修水渠。”甦顏苦笑一聲，“說，甦家如今怎樣了？”
韋望咽了咽口水︰“甦家……甦家上下全都以叛亂謀逆之罪處置了，滿門抄斬，沒有留下活口。”
甦顏胸口猛的一痛，腦子里好像有一片鮮紅的怒濤迎面撲來，一時間連氣都傳不上，拼命攥緊了胸口的衣衫。
“哎，你可別暈過去啊！”
韋望想要伸手來扶她，小葵卻搶先一步把甦顏扶穩了，回頭扔來一個凶巴巴的眼刀︰“主子身子心里都不舒服，你還說這些干什麼？”
“明明是她要問的啊！”韋望回答得居然沒有他自己想象盅那麼理直氣壯，隨即在心里奇怪，這小丫頭剛剛是質問他了麼？她哪兒來的膽子！
甦顏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跟著又問︰“老爺子……臨湘王夫婦走得可還安詳？”
“臨湘王妃兵敗之時就飲鴆自盡了，沒受什麼多余的苦楚。”韋望把脖子一縮，“老王爺是個英雄，死也不肯降服，最後戰死沙場……你別多想，雖然是戴罪死的，最後還是全尸體面入殮了，沒有絲毫折辱。”
甦家到底還是按著注定的命運覆滅了，蕭煜所給與的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甦顏想要笑笑，可心里撕撕拉拉的劇痛，到底還是沒能笑出來。
她是個假郡主，但這個軀體是屬于湘宜郡主的，她身體里的血脈歸屬于甦家，那麼流淌在血脈當中的親情就無法斷絕。
無關理智，只是本能。
搭是真搭不上多少關系，痛也是真的痛。
“主子，您難受嗎？”小葵看她的表情，傻傻的伸手在她背上拍著，“您哭，哭出來就好了。”
甦顏狠狠的抽了一聲氣，眼淚已經到了眼眶邊上，然而嘴里卻冒出一句話︰“魚湯涼了，幫我熱熱。”
王公公才收拾完了園子里那十幾只被弓弩射穿了的兔子，又听到屋子里一陣 里啪啦奮力摔砸東西的聲響，不由得又是一陣心驚肉跳。
小太監忙不迭的捂著腦袋從屋子里出來，額角不住的冒著血。
王公公連聲喊他︰“陛下又怎麼了？”
“陛下……陛下做了噩夢了，醒來便提著劍發怒說要找母親，小的才勸了一句就……”小太監滿臉的委屈，想哭卻又不敢哭。
“行了，你先下去包扎。”王公公嘆了口氣，又招呼了一句，“今日你就不用在旁陪侍了，過兩三天傷勢見好了再來。”
小太監只覺得王公公體恤他的傷勢，連連點著頭，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王公公的視線跟著小太監一直到人走沒影了才收回去，心里又是一陣煩悶。他賣不賣這個人情原本都是沒關系的，反正屋子里那個喜怒無常的兒皇帝最近發狂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身邊這些人最後很可能都要送命。
血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東西，從蕭勝奎到廢太子蕭鎮再到阿德，他們的血脈里始終藏著一種無法遏制的瘋狂和暴虐。他們可以壓抑，可以偽裝，但這些深藏在靈魂中的東西卻像是深藏在繁花中的毒蛇，找到機會就會沖出來傷人。
王公公想到那堆血肉模糊的兔子，忍不住又罵了自己一句。
他居然會被金木判官說服，跑到這個半瘋兒皇帝身邊做內應，真是昏了頭了。
屋子里又是一陣 里啪啦，緊接著就是氣急敗壞的吼聲︰“人呢！人都死了嗎！快來人！王公公！”
王公公只覺得一陣頭大，甦卿卿還活著那會兒，只要阿德鬧騰起來，她就不管不顧的上去抱著哄著，也不知是把阿德當了弟弟還是未來的夫君。阿德雖然暴虐，對甦卿卿也有過打罵，可也總是留了力，總不會是奔著要她性命去的。如今甦卿卿沒了，阿德就像是徹底卸下枷鎖的惡魔，比之前更加的凶狠暴虐起來。
現在阿德直接喊了他的名字，他自然是逃不掉了，只能硬著頭皮過去備著招呼。
然而後面一陣腳步聲，竟然有人搶到了前面︰“誰又惹陛下不開心了？”
“老奴見過聖妃。”王公公實在沒想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忽然來了，先是小心翼翼的行了禮。
“王公公！你聾了還是死了！”阿德還在里頭喊著，仿佛立刻就要提著劍出來砍人了。
秦昭跟著望了一眼，隨即應道︰“行了，我與陛下有事相商，你先下去。”
雖然都和金木判官有關聯，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算是盟友，然而王公公心里對她卻有種與生俱來的排斥和防備。
他知道這個女人的野心並不止是一個聖妃而已，然而她又能怎麼樣呢？即使爬到巔峰，也不過是把聖妃換作皇妃而已。
王公公到底還是點了頭，小心的應了一聲︰“是。”
既然這個女人願意去安撫正在發狂的小皇帝，他們說什麼做什麼，和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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