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說這話的時候底氣也是不足的，盡管彼此相處的時間不算短了，可她根本不敢說自己真正的了解他。
“你說對了。”然而昆侖笑了笑，淡淡應了一句，“我什麼都不想要，我活夠了。”
這一句話來得突然，其中有多少枯槁，有多少蒼涼。
甦顏心里猛地一抽，一肚子的話憋在胸口卻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勸他。
“你只看到了前面那一半，卻沒看到後面那一半……”昆侖稍稍停了停，“那個被我稱為師父的人……她就是曼荼羅，是我的母親。”
甦顏陡然睜大了眼楮︰“曼荼羅？她沒有死？”
“是啊，她活著，只是心里堆滿了仇恨。我對于她來說也只不過是復仇的工具罷了。”昆侖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陡然笑彎了腰，“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昆侖的聲音太過詭秘而邪氣，甦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搭茬。
“是我殺的……百僵入體之後耗盡了我所有的力量，第一時間便要找人補充精元。她死在我面前之後，我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才知道我在她心里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他輕輕地笑著，清亮的聲音仿佛一片葉子落入了湖心，泛著漣漪，裹著動蕩。
甦顏恍然大悟。
難怪在天龍殿地下城所看見的曼荼羅的尸身如此奇怪，那是因為她在死前便已經被昆侖吸去了精元。盡管誰都沒有親自見證那段過程，但甦顏知道那時候的樣子實在不會比蠶蟲吸食腦漿的場面要好。
“她死之前是笑著的……”昆侖的聲音帶著些哽咽，有些即將崩潰的壓抑和破碎，“那麼些年，我睜眼也好閉眼也罷，都會牢牢記得自己背負了什麼樣的罪！她終究是笑著解脫了，我呢？她留給我的恨和惡，就像無限輪回的地獄，永遠都不會結束！”
他的話像是一柄利劍，無論听起來如何愴痛，最後刺傷的都是他自己。
“你怎麼不說話？被我嚇到了？哈哈哈，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湘宜郡主啊！”昆侖稍稍抬起頭，再也分辨不清表情的臉上卻能讀出清晰而刻骨的瘋狂，“你難道不打算勸我回頭是岸嗎？試試看吧，如果你逗我開心了，沒準還能多活幾天。”
“你對我說這麼多，不是想讓我自救，是想讓我救你啊。”甦顏嘆了口氣，“昆侖，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孤島，別把我當成救命稻草……除了你自己，誰都救不了你。”
昆侖猛地一怔，伸手攥緊了甦顏的手腕。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柄劍從昆侖後背猛刺了進來，要不是甦顏躲得夠快，差點就要被直接報銷了。
昆侖皺著眉頭橫著揮出一掌，韋望飛快的閃避過去，起手把劍拽了回來，口中嘖嘖有聲︰“呵，你果然是個怪物，不會疼痛也不會流血。”
“你這個人……真和臭蟲一樣，沒完沒了。”昆侖盯著身上被扎出來的透明窟窿，心情確實不怎麼好。
甦顏費了那麼大工夫就是為了保他，如今見他居然又回來了，頓時氣不打一出來︰“你又回來干什麼？真的不要命了？”
“小爺我頂天立地，還需要你來保我？”韋望把手里的劍晃了個劍花，一臉決然，“既然來了，我無論如何都要帶你回去。”
昆侖眯了眯眼楮︰“可惜啊，今天除了我，誰都帶不走她。”
“不就是幾條吸人腦漿的妖偶蠶蟲麼？”韋望冷哼一聲，神情格外倨傲，“別說就這幾條，再多加十倍也不帶怵的！”
甦顏一臉黑線。
明明落了下風還要盲目吸引仇恨，韋望這熊孩子必然是死于嘴欠啊！
“是嗎？那咱們就看看吧……”昆侖舉起手指滴溜溜的吹了個響哨，“咱們的恩怨就在今天一點點全部清算清楚！”
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個小小的土堆，原本平整的地面像是忽然變成了波濤起伏的海面，在起落之間時不時能看到專屬于它們的丑惡模樣和血紅色的眼楮。那些潛伏著的，隱藏的著，聳動著的全都是最凶狠的殺機。
“還真有這麼多！”韋望傻了眼，“妖偶蠶蟲不是極難制造麼？你從哪兒搗鼓出來這麼多！”
甦顏重重的嘆了口氣︰“求仁得仁，求錘得錘，你現在滿意了吧？”
韋望翻了個白眼︰“甦鳧顏！你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我站能讓我活命那邊。”甦顏咽了咽口水，表情沒有一點愧疚。
韋望恨得牙癢癢︰“你真現實。”
甦顏把腦袋一縮︰“有空懟我，你還是想想要怎麼打贏這場硬仗吧！”
韋望徹底沒了脾氣。
雖然嘴上不說，韋望心里其實也是服氣的。世上的強者之道有無數種，無論正還是邪，真正能站在巔峰的都只有那幾個人。昆侖雖然走的是邪道，但他極有天賦，到達的也是尋常高手絕對到達不了的境界。
盡管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依然認為昆侖是個可敬的對手。
“做好準備受死了麼？”即使昆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黃泉地府本身。他沒有對錯，無關是非，只是宣泄他的絕望而已。
韋望擺好了姿勢，稍稍扭了扭脖子算是松了筋骨︰“其實我挺欽佩你的，身上背負著滅國之仇，一邊要讓天龍殿在望京諸多勢力之中取得平衡，一邊又要藏身在郡主府中打探消息。哪怕是雪絹被策反了，晉王依然沒辦法徹底消滅你的勢力。”
昆侖忽然笑了︰“想不到你對我的評價還挺高。”
“你別得意，這話可不是在敘舊，更不是在夸你。”韋望抬手抹了抹鼻子，“我說這個只是想告訴你，哪怕曾經在一個屋檐底下呆過，動起手來我可不會給你留面子。”
“你的個性真的從來都沒變過。”昆侖笑道，“一直都那麼不討喜。”
韋望跟著一笑，把汗濕了的劉海狠狠一抹︰“彼此彼此。”
“言盡于此，那就開始吧。”昆侖一聲哨響，蠶蟲就像听到了進攻的號角，立刻洶涌而上。
韋望並沒有遲疑，而是做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姿勢，緊接著便回頭朝甦顏做了逃命的手勢。
“走……我們走！”接收到韋望信號的時候，甦顏心里也是揪著的。她實在不明白韋望為什麼決定要獨自面對昆侖，但她很清楚機會稍縱即逝，她多一分遲疑韋望脫身的機會就減少一分。
她所能做的，只是帶著顧王氏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郡主！”
甦顏听到呼聲的時候，腳下不由得停了停，驀然回過頭去。
時間好像倒了回去，她看見昆侖靠在月桂樹下，團著身子縮成一團，一本卷冊散在身邊。月光從枝葉之間斑駁落下，把睫毛染作銀灰，仿佛那就是夢本該有的顏色。
“甦鳧顏！不要回頭！不要看他！”韋望扯直了嗓子，語氣里滿是憤恨和急迫，“你心軟了，今天咱們就誰都走不出去！”
甦顏咬緊了牙關，僵直了脖子徑直前行，再也不敢回頭。
“連你也要走了……你也要離我而去嗎？郡主，回頭啊！”昆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笑得撕心裂肺，“你不回頭我就輸光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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