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給我自由了麼？你憑什麼給我自由？”甦顏微微發顫，繼而笑起來，“只要是他給我的，哪怕是囚牢，我也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我不想跟你拌嘴。”昆侖輕輕的搖搖頭，“我說服不了你，你也從來都不肯听我的。”
他這一句話瞬間破開了血淋林的現實，把過往歲月中的溫情全都拽了回來。
甦顏眼楮上像是蒙了一層霧，她忽然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記得衛夷夫人府中初見的窘迫，記得他替自己縫合傷口時的神情，還記得冬歲祭祖時的驚鴻一舞。
身姿起落，眉目仰止，神色孤高而不可褻玩。在淵在澤，為霜為雪。
錦繡美景景中景，海市蜃樓樓中樓。
他的飛旋舒展都像是用盡生命的唯美贊頌，把一切都終結在花開花謝之間。
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毀滅，看到了世界崩塌的瞬間。
昆侖望著她笑的時候，眼梢畫上的一抹飛紅便迷離起來。
他看著她，而且只看著她。
甦顏一陣心酸，那個在記憶中美好如斯的少年，到底在哪里迷路了？
“為什麼哭？疼麼？”昆侖慢慢掀著她的衣袖查看她的傷勢，嘴角微微一揚，“嘖嘖，這凍傷只怕還得費點工夫才治得好，蕭煜下手可真狠吶。”
蕭煜的名字就像一記耳光，劈頭蓋臉的把她打懵了。
記憶里那個愛撒嬌的少年何曾迷過路？
他根本就沒來過，他根本就不存在。
甦顏咬著牙，惡狠狠的說道︰“昆侖，我恨得想殺了你。”
“你盡管恨就是了。”昆侖從她眼楮里找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憤怒，心里居然涌出一陣莫名其妙的興奮。
愛和恨都是極端，都難了斷。
甦顏的愛全都給了蕭煜，若是恨只給他，那也是一種殊榮。
甦顏看見他嘴角的笑意，干脆強忍著怒氣閉上了眼楮。
盡管她心急，盡管她憤怒，但她也清晰的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她要自保，也要保著肚子里的孩子。
明月滿江，野舟逐流。
風輕雲淡，葦花被扯得飛散開來，搖搖晃晃飛向天際。不知何往，不知所向。
昆侖端著一只小小的藥罐子，順著甦顏的胳膊慢慢涂抹。
被凍過之後的胳膊慢慢回了暖，癢得鑽心，活動起來總有些力不從心。昆侖的藥涂抹上去雖然有些刺痛，忍到痛楚過去，那種難以遏制的癢卻減輕了不少。
“好些了麼？”昆侖說話的聲音比以前低沉了一些，語氣卻和以前一樣了。
甦顏只覺得心上被撓了一爪子，終于睜開了眼楮︰“你到底想干什麼？你廢了那麼多心思借著我去殺蕭煜，如今你成功了，下一步呢？你要從阿德手上奪取皇位嗎？”
“誰說我想要皇位？蕭煜嗎？”昆侖笑得眯起了眼楮，“無論誰說的話你都會多加幾分懷疑，偏偏蕭煜說什麼你都信。”
甦顏不想听他的嘲諷，索性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挑撥離間，我是他的妻子，心里自然向著他。”
“你真的那麼喜歡他？我听過你和秦昭私下討論過，雖然不明白你們話里的意思，不過听得出來，蕭煜對你專情是有原因的。”昆侖停了停，“他選擇你，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甦顏皺緊了眉頭︰“那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難道你就沒想過嗎？”昆侖笑著搖了搖頭，“你選擇他，或許也是因為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這句話結結實實的刺在了甦顏心上，泛起一片迷茫和困惑。
因為蕭煜和她來處相同，近似的處境和遭遇令他們的心彼此貼近，很多觀念和想法在這個時空都是超前甚至是悖逆的。
那是一種不可控制的親近和彼此吸引。
除此之外呢？
昆侖看出她心里的動搖，跟著輕輕一笑︰“跟我走吧，大活人總是要休息的。”
甦顏開口叫住他︰“听你這話，難道你自己不是活人嗎？”
“我是不是活人，你很在意嗎？”昆侖的表情完全被隱藏在那張詭怪的鏡面背後，根本分辨不出他此刻的表情，“反正蕭煜已經死了，從今往後你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管，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你剛剛殺了我的丈夫，難道我還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四平八穩的跟著你去休息？”甦顏陡然笑出聲來，“嗯，我還真能。”
昆侖站在那兒，似乎是做好了應對狂風驟雨的準備，然而甦顏古怪的反應卻著實把他弄懵了。
甦顏望定了他︰“有吃的麼？我還沒吃晚飯呢。”
昆侖應了一聲︰“你一點也不難過麼？”
“我難過什麼？隨著他一路走來，風也過了雨也過了，他有的是本事，有的是算計，根本輪不到我去操心。”甦顏笑眯眯的答道，“以往那麼多次的危險都能挺過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他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從焚火中活下來！”昆侖忽然攥住了她的肩頭，指尖緊緊的扣在皮膚上，幾乎要掐進肉里。
“他不會死得那麼意外。”甦顏咬著牙，臉上的笑容卻並沒有褪色，“他頭頂主角光環，不會這樣領盒飯的。”
昆侖看著她的笑容，忽然間心生嫉妒。
甦顏這個人太執著又太捉摸不透，她的愛恨來得濃烈又果斷，去得也暢快又決絕。她不愛他，甚至也不會恨他。
他終究得不到她。
昆侖心里涌起一股努力，用力扼住了她的喉嚨。
甦顏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反手攥住昆侖的胳膊想向外掰，摸到臂骨時才再一次被嚇到了。
看著她恐懼驚駭的表情，昆侖心里立刻涌出一陣絕望。
只是稍稍走神的一瞬間，甦顏迅速伸出手，狠狠的抓向他臉上那塊遮蔽了所有表情的光亮鏡面。
甦顏本以為那塊鏡面不過只是一個看起來比較驚悚的面具罷了，沒想到這一掀，卻先听見了昆侖的一聲慘嚎，緊接著就被狠狠甩到了地上。
她在泥地上滾了兩圈，忙不迭的護住了小腹。
那塊光潔的鏡面不像是面具，倒像是傷口上結的痂，被她這麼硬撕下來，里面粘著血肉和膿液，看起來無比驚悚。
昆侖拼命捂著臉，朝著她怒吼出聲︰“甦鳧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的臉……怎麼會這樣？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即使昆侖用盡全力想捂住自己的臉，甦顏還是能從他指縫里看到無數縱橫交錯的傷痕，看到他原本想要藏在那塊鏡面之下的痛苦和折磨。
“是誰？你覺得會是誰？”昆侖說話的時候手掌稍稍挪開了一點，里面的血肉正在慢慢凝結，重新形成之前那塊鏡面一樣的東西。然而鏡面只不過能保護內里的血肉，卻早已經不是初見時美好的模樣了。
甦顏被他此刻的面目徹底震驚了，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把我害成這個模樣的就是你最愛的蕭煜啊……至狠又至毒的晉王啊……”昆侖的嘴唇開合著，慢慢吐出一句話來，“他背著你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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