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看到偶絲的時候便立刻想明白了它的由來，那時候跌進頸子里的根本不是水，而是團成一團的偶絲。它們可以鑽進衣裳的布料里，自然是融為一體無法察覺了。
蕭煜望著自己指尖蠕動的偶絲微微一皺眉，只見一團藍白色的火焰陡然升起，那條偶絲即刻變成了一團灰燼。
甦顏察覺到自己渾身都開始酥酥麻麻的癢，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背，卻只是站在那里不吱聲也不敢動。
蕭煜抬頭望她︰“你身上是不是還有？”
甦顏無聲的點點頭，即刻感覺到了一陣刺痛，好像有十幾根針同時刺入了身體，傷口上的血滲出來，慢慢的沾染了衣服，黏糊糊的貼在皮肉上。
盡管她咬緊了牙沒有哼出聲來，蕭煜見她瞬間臉色蒼白，立刻朝前走了一步想要扶住她。
“你別過來……”甦顏立刻朝後退開，“他不是沖著我來的，不會要了我的命。”
蕭煜站定了，亮開嗓子呵斥道︰“你出來吧，一直躲在背後，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甦顏只覺得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朝後一帶，脖子已經被人從背後擰住了。
“我想要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背後的人笑起來，緊接著狠狠的咳嗽了兩聲，“我想要你死啊。”
甦顏听到那個聲音，心頓時蹙縮起來，輕輕喚道︰“……昆侖？你沒有死……”
“我和他之間的賬還沒算清楚，我怎麼舍得死呢？”昆侖的手指牢牢的扣著甦顏的喉嚨，更多的偶絲順著他的袖口鑽進了甦顏的衣服，“我勸你倆都不要輕舉妄動，一旦偶絲完全鑽入人體，可沒那麼容易取出來。”
冰涼的感覺在身體上游走，甦顏被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知道偶絲是用什麼做成的麼？它本是取自死人身上的經脈，先以巫藥炮制之後，再將屈死不甘的靈魂附在上面。它們嗜血好斗很難控制，你可要小心，別激怒了它們喲。”昆侖湊近甦顏耳邊，說話的聲音輕快跳脫，仿佛依舊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年，甚至比起他刻意裝出來那種需要被保護的天真脆弱更加的通透愉悅。
甦顏听得心驚，更覺得身上難受，暗自覺得哪怕是纏了一身的毒蛇只怕也比這來得舒服一些。
“你倒是算得夠精，能以一己之力把這你的敵手一個個鏟除……這一點我自愧不如。”昆侖慢吞吞的說著，顯然心思早已經不在甦顏身上了，“可想不到你的心也夠狠，即使是對同胞兄弟也能趕盡殺絕。”
“我鏟除同胞兄弟，你卻是弒殺親父。”蕭煜笑著點點頭，“若論心狠，你一點也不比我差。”
昆侖低聲道︰“借著轉移地下城的借口殺我眾多教眾，這筆賬該怎麼算？”
“你既然能夠來到這里，想必天龍殿中反對你的人已經被處置得差不多了。”蕭煜停了停，“你殺的人也不會比我少。”
無論天龍殿成敗興衰，對蕭煜來說都只是一件工具，工具壞了大可重新換一件，並沒有絲毫的心痛不舍。然而天龍殿是昆侖一手所創，也是他的心血，無論是蕭煜的破壞還是他自己肅清叛逆的行為，都是消耗，都是痛苦。
“說得倒是很輕巧……”昆侖一字一句都壓著嗓子，好像那些語句本身就沉重得難以負擔，“你利用雪絹架空我的權力，可真是好樣的。”
“我沒有利用她。”蕭煜淡淡的應道，“從你手上奪權，讓整個天龍殿歸我支配，那是她的主意，也是她對我表達情意的方式。”
甦顏背後的昆侖冷哼了一聲︰“叛徒的行徑，倒被你說得如此富麗堂皇。”
蕭煜微微低垂了眼楮︰“雪絹死了麼？”
“叛徒難道不該死麼？不過啊，我可是個仁慈的人……”昆侖又是一聲冷笑，一件重物墜地，咕嚕嚕的朝前滾了一段，“我沒讓她死……我怎麼會讓她死呢？”
甦顏定楮去看，發現地上滾落的是一顆人頭……雪絹的人頭。
她閉著眼楮，神態安然恬靜，好像並沒有感覺到死亡的降臨。脖頸上的傷口像是被蠟封住了，皮膚氣色也恰如在生時一般，容貌不止沒有改變，甚至還多了幾分血色，演化出了一抹動人的嬌羞情態。
甦顏只覺得肚子里一陣陣的翻騰，即刻就要吐出來。
然而那顆頭顱靜止下來，眼珠子動了動，竟然睜開了。她望了望甦顏又望了望蕭煜，陡然張開了嘴，似乎是要嘶喊，卻始終是發不出聲音來。那不像是藝術品，更像是一顆單獨存活著頭顱，好像身體原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因為這顆斷裂的頭顱上並沒有留下聲帶。
昆侖不可能再給她機會去向任何人泄密。
雪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尤其是在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之後，更是拼命長大了嘴，表情變得瘋狂而猙獰，然後無聲的慢慢衰竭下去。
甦顏頓時吐不出來了。
昔日的溫情在這一瞬間碎得一塌糊涂，只有面對著這顆頭顱，她才能清楚的意識到曾經在她身邊撒嬌賣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惡魔。
昆侖低聲笑道︰“她的情意，可還動人？”
“還是一樣漂亮。”蕭煜微微眯著眼楮沒有太多表情，依舊是溫和無害的，看不到任何崢嶸鋒芒，通透得好像一眼就能看穿。
昆侖陡然笑起來︰“听到你這句話，只怕她要死不瞑目了吧。”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會是什麼結果，都該是落子無悔。”蕭煜的唇角微微的揚起來，化成了圓滑好看的弧度。
昆侖笑得格外暢快︰“老東西生的都是些什麼貨色，一個個全都是無情無義又心狠手辣。”
蕭煜笑了笑︰“你這麼說可是把你自己也給罵進去了。”
甦顏一直僵直著身體站著，听他們在耳邊唇槍舌劍，終于忍不住了︰“要不你們先聊著，我坐下歇歇？”
昆侖笑著低下頭，氣息湊得極近，一字一句說道︰“那我讓你來選，你先死還是他先死？”
甦顏仔細想了一陣︰“還是我先吧。”
昆侖應了一聲︰“他拖累你丟了性命，你居然還要護著他。”
“我與他之間兜兜轉轉糾糾纏纏，誰拖累了誰，誰又護佑了誰？”甦顏沒從他話里听出疑問的意思，倒听出了幾分嘲諷，不由得笑了起來，“既然選了他，那就要和他一體同心。”
昆侖冷笑一聲︰“既然一體同心，為什麼不讓他先死？”
“如果他死在前面，那我一定比死了還難受，哪怕撿回了一條命，我心里也一定是放不下的。如果我跟崽子一尸兩命，讓他來為我難過，至少還能換他念我一輩子。”甦顏笑了笑，“我這個人就是這麼怪，不接受反駁。”
昆侖低著嗓子笑起來，重新轉向蕭煜︰“好啊，那你呢？你選擇讓誰先死？”
“我從來沒打算考慮這種問題，非要選一個的話……”蕭煜微微揚眉，表情依舊是從容不迫，語調里卻多了些許陰沉和壓迫感，“那就你先死吧。”
“看來你們是鐵了心要一起死啊。”昆侖的手指驟然收緊，“好，那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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