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刀來得凶險，甦顏看準了刀的來勢，拼命撲向一邊，頓時覺得腳踝一陣劇痛。她站立不穩順勢倒下去，慌亂間扯落了柱間的幔帳，被劈頭蓋臉罩了一身。
蕭盛奎的刀砍了個空卻劈上了燭台，切豆腐似的徑直把燭台斜著劈成了兩半，上半截滾落在地，滴溜溜的轉過幾圈便熄滅了。
李公公被這突然變故給嚇傻了，到了這緊要關頭才回了神，拼命撲上去抱住了蕭盛奎︰“陛下！不可！她……她懷了您的孫兒，您不能殺她！”
“滾！給我滾！”李公公雖然是太監，身量卻很高大，而蕭盛奎被耗得油盡燈枯，相比之下根本是壓倒性的優勢。然而蕭盛奎猛的一甩一撞，竟然把李公公撞得直摔了出去，又是好一陣起不來。
“殺！殺！殺！”蕭盛奎摸到了刀，立刻就成了被殺意操縱的殺戮機器，即使還離著甦顏一大截，依舊拼命揮著刀。他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燭台還是幔帳，都被劈成了碎片。
他不僅僅是想殺甦顏，更是想要發泄他的殺氣。
甦顏被幔帳纏了一身，然而越是急著想解開就越是纏得緊，頓時急得頭皮發麻，腦子都嚇木了，陡然驚叫了一聲︰“啊！”
“陛下！陛下不可！”李公公原本只覺得一把老骨頭都快摔散了，這會兒听了甦顏的驚叫，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忙不迭的爬起來，猛沖上去攔腰抱了蕭盛奎，使勁推了開來。
“你……你也是朕的仇家！你也想朕死！殺……殺了你！”李公公到底只是為了攔他，蕭盛奎卻是紅了眼，舉劍就砍。
幸虧李公公抱的角度不對，蕭盛奎使不上力，這一刀下去踫了骨頭，竟然卡住了。
“陛下，是敬德呀……我是敬德呀……”李公公疼得直哆嗦，本能之下使勁一推，把蕭盛奎推了個趔趄。蕭盛奎腦子里早容不下半分理智了，歪歪倒倒的站穩了身子，舉刀又砍。
幾刀下去，李公公背後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淋灕，雙手卻箍緊了蕭盛奎不肯撒手。兩個人在地上翻來翻去，灑落一地鮮紅。李公公自然是極度衰弱，蕭盛奎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沉重，方才提刀劈人的氣勢已經隨著體力消耗殆盡了。
甦顏好不容易從幔帳中掙脫出來，看見這付光景，又不知道自己是該跑還是該留，居然站住了。
“晉王妃……跑啊！你快跑啊！”李公公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陛下是真要殺你，快跑啊……”
甦顏才算是回過神來，一瘸一拐的到了門口。
“開門！開門啊！”她這一拽門才發現門已經從外面鎖死了，而平日里在周遭備著服侍的連同侍衛在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甦顏的心猛的朝下沉了沉，難怪這殿里鬧成這樣都沒人過來看看，蕭盛奎是想好了的，所以才調開了所有人，無論甦顏做出什麼反應，今日都注定要喪命于此。
蕭盛奎要封鎖消息，不讓蕭煜有機會救他，又讓甦家將來抓不著把柄來發難。
要不是剛才有李公公攔著，她現在多半已經見閻王去了。等到尸首處理干淨，明日找個借口說是甦顏自己摔倒導致小產大出血之類的借口之後再來個風光大葬，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她的存在抹去了。
回頭再來看時，李公公慢慢的已經不太動彈了，蕭盛奎也沒有動靜，兩個人攪纏在一起好像兩條扭曲的蛇。
甦顏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就看見蕭勝奎竟然掙脫出來，翻身奮力舉劍，朝著李公公重重劈下。
李公公本是躺著的，這一劍砍得格外實在，幾乎是從中砍斷了整個身子，腔子里的五髒六腑混著血流出來，在地上鋪了一大灘。興許他剛才就已經斷了氣，挨了這一劍竟然連哼都沒哼一聲，只不過是肌體神經應激性的抽搐了一陣。
甦顏的後背緊緊貼在大門上，連大氣也不敢喘。
這場對抗從本質上就是不公平的。
皇帝要殺她，她就只能去死。若是躲避就是忤逆，若是還手，就是弒君。
蕭盛奎試圖用劍撐住自己的身體，然而劍鋒實在鋒利，一撐之下居然切豆腐一樣沒入了地上的青石，他自己也重新跌坐回地上，衣擺衣袖都浸滿了鮮血。
他喘了口氣，忽然伸手到李公公懷里，拽著衣襟扯開一截，胸口皮膚上露著一塊被火燙過的痕跡，歪歪扭扭看不清究竟。
“田家人……陪伴朕那麼多年，原來也是等著為田家復仇的亂臣賊子！與朕離心背德，你該死！”蕭盛奎惡狠狠的唾了一口，眼神慢慢轉向甦顏，“田家人……除了田牧之外竟然還有田家人活著……是你甦家容留了他們，是你甦家要朕死！”
甦顏先是被他的眼神嚇懵了，緊接著才猛地吸了一口氣。
蕭盛奎提起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呆在甦顏身邊的護衛田校尉，田牧！
“陛下，甦家沒有反心，我也沒有……”甦顏早已沒有了退路，一邊徒勞的解釋著，一邊奮力拍打著大門。
滾落在地上的蠟燭大半都熄滅了，剩下的燭火並不能照亮整個寢宮，那些濃的淡的深的淺的黑色裹著血的紅，恍惚之間仿佛是步入了地獄的大門一般。
在那一瞬間，甦顏忽然看見了絕望，看見了命運的絲線在眼前忽然斷開。
她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她要死了。
蕭盛奎一步步靠近，眼楮里最後的光芒像是燃燒的鬼火，一字一頓的說著︰“他們有沒有反心，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
甦顏猛然抱緊了小腹，絕望的閉上了眼楮，喉嚨里迸濺出一聲尖叫︰“蕭煜！救救我！”
然而劍鋒和預料當中的疼痛始終沒有降臨，卻有一些莫名的液體潑到了她面前。
甦顏惶惑的睜開雙眼。
眼前的蕭盛奎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高舉著劍一動不動的站在她面前。
他的眼楮瞪死了前方，唇邊掛著一股猩紅色的鮮血，臉色灰敗得像是即將被烈焰吞噬的紙錢。
原來潑到她面前的是一口血。
甦顏試探著喊了一聲︰“陛……陛下？”
“殺……”蕭盛奎張了張嘴，在吐出這個字的同時，最後一口活氣也隨之逃逸了。
黑紅色的血如同破了冰的涌泉，大股大股的噴涌出來，在地面上綻開團團驚心動魄的濃艷。
在這最後的時刻，甦顏以為她會在蕭盛奎的眼楮里看到仇恨或是憤怒，然而卻只找到了恐懼。
在他步向死亡的瞬間，恐懼像汪洋大海一般將他徹底淹沒。
先人，親人，友人，敵人。
堆積成帝王江山的血肉，他們的名字被供上了寂川神宮的高台，卻無法從蕭盛奎心中抹去。
害怕的，仇恨的，摯愛的，放棄的，到最後後會刻進靈魂。過往的愛恨都會隨他一同入土，欠下的情仇都會隨他一起清算。
蕭盛奎的身子一軟，終于直挺挺的倒下了。
或許在那一瞬間他才明白，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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