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湊得很近,即使兩人之間隔著一層黃幔帳,甦顏依然能看到帳子里的蕭盛奎大睜著雙眼,像是往枯朽的木頭上瓖了一對玻璃彈子,亮幽幽的無比嚇人。拽著她頭發的手像是蒙著一層皮的骷髏,枯瘦畸形,偏偏又力大無比。
然而他的話,卻比他本身的模樣更令甦顏害怕。
“丫頭……”蕭盛奎稍稍停了停,“你說說你害了我幾個兒子?你的心腸……可比妖魔鬼怪還狠吶……”
太子、齊王、梁王、蕭煜、乃至于昆侖,所有人都和甦顏有過聯系,並且每個人的命運走向很大程度上都受了她的影響。
她或許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永遠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老皇帝。
“陛下……我……我沒有……”甦顏被嚇得厲害,卻不知該從何開始辯駁,驟然又被拽了一下,頓時撲倒下去。
李公公趕緊扶了一把︰“陛下息怒,晉王妃可懷著您的皇孫呢!”
老皇帝忽然撒了手,甦顏連忙退開,李公公連忙過去扶了她起來。
黃色幔帳里的蕭盛奎似乎用光了最後的力氣,終于頹然倒了下來,喉嚨里仿佛拉風箱似的呼哧呼哧響個不停,艱難又壓抑。
李公公听了忙不迭的又去給老皇帝順氣,沒想到卻被他狠狠的推開,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好一陣子也沒能爬起來。
“混賬……你想要朕的命,想竊朕的國!”蕭盛奎使勁喘息著,過了好一陣才能重新說出話來。
甦顏站在安全範圍之外,心里才算稍稍安定了一點︰“我只是個小女子,是陛下的兒媳婦,除此之外別無二心……我所做的,無非只是想護著自己的夫君而已。”
蕭盛奎滿臉怒氣,甦顏還以為他會立刻喊人來砍了自己的腦袋,然而他又是一通喘息,最後才開了口︰“丫頭,你的心到底是向著老六,還是向著甦家?”
甦顏微微一怔,卻又不敢思索太久,抬眼直視著他︰“憑陛下的英明,若是我有心向著甦家,只怕也活不到現在。”
蕭盛奎似乎是想要冷笑,然而出口的時候卻化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李公公老半天爬不起來,連給他順氣的人都沒了。
“湘宜……你用什麼證明……你向著老六?”蕭盛奎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伸手拼命攥著塌尾的龍頭,手背上顯露出幾條青黑色的血管,仿佛稍一松勁最後一絲活氣就會徹底散去。
甦顏壓低了聲音︰“陛下想要湘宜怎麼證明?”
“你父親甦固安不死,朕無法心安。”蕭盛奎蠕動著嘴唇,聲音仿佛是毒蛇在喉嚨里游走一般,“朕要你指認親父有篡奪謀逆之舉。”
甦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半晌沒敢回答。
蕭盛奎這是要硬逼著她從甦老王爺和蕭煜當中二選一嗎?
“湘宜,你知道朕為什麼一直不肯立老六為太子?”蕭盛奎沒能等到她的答案,卻也並不急著要答案。盡管氣息微弱,一字一句卻說得清楚明白,“當初將你賜婚給老大,老六卻為了你抗旨,被罰跪于上書房外。後來朕收回成命,並不是心軟,而是老六應承過……只要朕收回成命,他便主動放棄皇位,絕不與其他兄弟爭搶。足以見得……老六有多看重你。”
甦顏徹底傻了。
蕭煜對皇位如此渴望,卻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承諾。
他曾經在皇位和甦顏之間做出了選擇,他選了她。
“朕的兒孫全都是一群扶不上牆的貨色,朕想想也罷了……這皇位給老六也好……”蕭盛奎說得斷斷續續,氣息越來越弱,“老六的手段算不得太差……只是你狠心又精明,肚子里又有朕的孫兒……要是甦家人心思給勾得活泛了,只怕要鬧出大麻煩。”
甦顏總算是听出門道來了。
蕭盛奎當初用皇位和甦顏來測試蕭煜的心,如今他又用了同樣的辦法來驗證甦顏。
她沉默了好一陣才開了口︰“臨湘王是湘宜的父親,晉王是湘宜的夫君,這二選一實在是強人所難了。晉王在湘宜心中自然重要,但若就此反而誣陷父親謀反,又該置孝義于何地?”
“你的意思……是要朕先等著你甦家謀反,改了我陳唐的國號,朕才能從九泉之下索他姓命?”蕭盛奎笑得十分突兀,從即將被磨滅的生命中生出了一股孤狼般凶狠暴戾的殺氣,“朕等不了,朕要他現在就死!”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一股勇氣,甦顏竟然抬起頭來︰“陛下可還記得,前朝寬帝死前下過一道密詔,要昔日駐守塞外的將軍們自刎盡忠。也就是這一道詔書令得陛下震怒,從當橋起兵,生把南梁換做了陳唐……”
“住口!”蕭盛奎重重的一拍龍頭,“你這是在威脅朕嗎?”
“這不是威脅,只是勸誡……陛下若是寬容,甦家人便找不到借口出兵;若是陛下逼得急了,難保……”甦鳧顏的身體比不得甦顏自己,懷孕的身子更是使不上勁,甦顏站得久了便逐漸開始力不從心,只能用手強撐著腰,生怕輸了氣勢。
“朕沒有猜錯……你的心到底還是向著甦家!”蕭盛奎一聲吼,忽然撐起了身子,搖搖晃晃的跨下了床榻,嚓的一聲從枕下抽出了一把尖刀。
刀兵總是與血光相連,因此皇帝寢宮是從不進刀兵的。大概是被昆侖嚇破了膽,蕭盛奎居然不顧忌諱,硬將尖刀藏在了枕頭下面……他此刻已經不信任任何人,唯有不會說話的冰冷鋒刃,才能給他最堅實的安全感。
甦顏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頓時被嚇懵了,連忙退開幾步。也幸虧是他現在才拿刀出來,要是剛才趁著她在近處二話不說一刀劈來,當場就是一尸兩命,躲都沒處躲。
蕭盛奎此前連坐起來都不能,這會兒一步步逼近過來,雖然肌體依舊僵直而古怪,臉上卻籠罩了一層詭異的光,仿佛是瞬間生龍活虎了。
蕭盛奎玩弄權謀時足夠陰險冷靜,殺人時卻往往異常暴躁和興奮,也許過後他也會後悔,也會遺憾,但在此刻,他只是一個渴求鮮血的惡魔。
甦顏看透了他的秉性,當然不會傻乎乎的跪地求饒,只是謹慎的步步後退,想著能找到空檔逃出去。
蕭盛奎起刀來,喉嚨里扯著風箱一樣的喉音帶著深深的怨毒︰“老六不忍心殺你……早晚要丟了江山!他不殺……朕來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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