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以為就憑太子的個性,雖然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起碼表面上的體面還是要的,太子至多不過不再親近常良娣,絕不至于真的把她趕入冷庭。結果到了東宮一問,這才知道外面所言非虛,太子明明知道常良娣無辜,卻還是把她禁步居所之內,比小靈此前的境遇是要好些,可是也好得有限。
他這麼一處置,東宮內的妃嬪人人自危,以往還得是陳良媛那樣惹得太子不快才會惹來麻煩,如今顧良媛死去常良娣被禁步,諸人生怕被傳個什麼捕風捉影的由頭就要丟了性命,一個個連門都不敢出。
太子自有他的手段,直接說是東宮有怪病流傳,唯恐蔓延傳開,就此設了門禁,不準外人進出。
這下可好,反正大家都不樂意出門了,干脆就誰都別出門了。
甦顏才到門口就被擋回來,對這波操作也是服氣的。
她才轉頭想走,斜里一塊石子飛過來打在背上,疼得鑽心。
“姑母!姑母!”阿德手拿彈弓騎在假山頂上,從院牆里露出了一個腦袋,“你別忙走!我有話跟你說!”
甦顏疼得直牙咧嘴卻不敢吭聲,阿德這手彈弓玩得快準狠,虧得他是只想喊住自己,不然這一石子砸在腦袋上,輕則頭破血流,重則一命嗚呼啊。
阿德攀著石頭,小心的四下望了一遍︰“咱們到側門說話,那邊現在沒人……就在那棵大柿子樹下。”
甦顏應了,也不讓任何人跟著,獨自到了側門邊上。
平日里沒有門禁的時候側門應該是可以進出的,如今只是用鐵鏈子拴著上了鎖,阿德把門拽著,中間就露出了一條縫。雖然不過是一只眼楮寬窄,起碼也還能辨認得出是誰。
即使阿德還年幼,甦顏也是忌憚著的,生怕是太子借著阿德之手又來出什麼ど蛾子。
天氣原本是轉好了,地上的雪化了些,結果夜里又刮了半夜妖風,地上的雪水被凍成了冰,滑溜溜的映著人的影子,卻又扭曲怪誕看不出本形來。
阿德看見甦顏來了,也顧不了其他,只在門後喊著︰“姑母!你快過來!”
甦顏稍稍一遲疑,還是靠了過去︰“阿德,你有什麼事嗎?”
“那個壞人把我母妃關起來了,也不讓我見著,我真是恨死他了。”阿德的臉被凍皸了,紅彤彤的像是染了胭脂,仔細看卻是粗糙得沒法看,一雙手上也生了凍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小王爺。
“壞人?”甦顏听到他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太子,心里不由得一顫,“你怎麼能這樣說你父親呢。”
“他不止把母妃關起來不讓我見,其他兄弟打我欺負我說我是野種,他也是假裝看不見。他嘴上說要考我文章,卻總故意選些生僻難懂的,錯了就罰我跪在祠堂里……天氣這麼冷,我都快要冷死了,他也沒有一點心疼。”阿德喃喃的說著父子相處的瑣事,越說越是激憤,“他是壞人,他不是我父親!”
太子對阿德再怎麼嚴苛阿德再怎麼生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甦顏一個外人實在是沒法參與討論,干脆全場尬笑不搭腔。
阿德拉拉雜雜的說了一陣,忽然停了下來︰“外面都在傳言我是六皇叔的兒子,到底是不是?”
甦顏猛地一怔︰“你問這個干什麼?”
甦顏是個明白人,她當然知道阿德本是太子親生,然而阿德忽然問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用意,自然不敢輕易答他。
“哼,六皇叔每次見我都親切有加,時常給我買吃食玩具,比那個壞人好多了。”阿德停了停,“他要是我親爹倒是件好事。”
听了阿德的話,甦顏心里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只覺得阿德似乎可以是一個突破點,可又狠不下心去算計一個孩子,心里不住的打鼓,到底什麼都沒說。
“你也不用擔心,如果六皇叔真是我親爹,我也只要他把我和我母妃接出來,不要再呆在這里受氣了。我母妃也絕不會跟你搶名分,保你永遠都是晉王正妃。”
甦顏听得有些想笑,阿德到底是個孩子,很多時候都想得太過簡單,可在單純之中又很有些耳濡目染來的老氣橫秋,真實又殘酷。
阿德看她一直不說話,不由得發急,“姑母,你別想東想西,跟我說實話。”
甦顏到底還是搖了搖頭,輕輕說道︰“我不知道。”
阿德撇了撇嘴︰“你也跟其他人一樣,也拿這套騙小孩子的借口敷衍我。”
“當年常良娣寄居晉王府時我還沒來望京,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是在敷衍你呢。”甦顏打著哈哈,心道阿德本來就是小孩子,何苦去要提前去摻和大人世界的權謀算計呢。
“我知道了。”阿德沒頭沒尾的答應了一句,“你走。”
甦顏還想勸他兩句,思考了半天實在也不知該說什麼,等到她回神才發現門後已經空空如也,阿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韋望在屋檐上等了許久,始終等不到甦顏喊他,終于忍無可忍自己跳了下來︰“還發什麼愣,趕緊回去。”
甦顏搖搖頭︰“不行,我還是得去見見常良娣。”
韋望翻了個白眼︰“你又心軟了?”
“如果真的有心放過她,那我一開始就不會去做。”甦顏還是搖頭,“我只是怕常良娣遭遇不測。”
韋望應道︰“那不是一個意思嗎?”
“當然不是一個意思。”甦顏答道,“我無意幫她脫困,但她現在還不能死。”
“你還要利用她做事?”韋望依舊是一頭霧水,“太子這會兒壓根不信她,人也關進了冷庭,她還能替你做什麼?”
甦顏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她能做,我卻不能做。”
韋望似乎是明白了︰“你這是要對太子動手了麼?”
甦顏點點頭︰“為我,為蕭煜,為你,為衛夷夫人……也為諸多在他的野心中犧牲的人們。”
“我當然也想扳倒他,可他搞了這麼些手段,在朝中也是黨羽眾多……”韋望停了停,“最沒譜的是他把自己的惡行洗刷得干干淨淨,咱們手里沒有他的把柄,即便真的對質起來他也不會認啊。”
“既然真的可以變成假的,那麼假的也可以變成真的。”甦顏笑了笑,“這一點你不是玩得挺溜麼。”
韋望眨眨眼楮,忽然覺得眼前站著的這個人似乎變得陌生起來,或者……他從來就沒真正了解過。
甦顏看他呆了,不由得好笑︰“別瞪著我,有話直說。”
韋望過了好一陣才說道︰“可你為什麼要選常良娣?”
“這事只要是東宮的人就能做,可越親近他的人才越有說服力。”甦顏停了停,“這件事一旦鬧起來,辦事的人自己也脫不了干系,所以我一定要找一個足夠恨他的人才行。”
“那你為什麼不選阿德?”韋望一撇嘴,“阿德對太子一點父子感情都沒有,恨不得讓他死了才好。”
“阿德到底只是個孩子。太子罪有應得,我這雖然算是以惡制惡,可終究還是別把孩子牽扯進來。”甦顏想了想,“像蕭盛奎那樣一輩子背著嗜殺親人的罪孽,實在是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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