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才從暮雲閣出來，韋望立刻就從斜里迎上來︰“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嗯……等會兒再說。”千頭萬緒縈繞心頭，即使終于解開了謎團，甦顏卻一點也沒覺得輕松，仿佛有千斤重擔扛在肩上，只覺得疲憊。
本是重雲暮雨，飄不了多時卻變成了雪花。雪花積得很淺，車輪碾上去喳喳的響，更襯得街巷之中無比寂靜。
難得韋望沒有急著追問，一直陪她沉默著回到了郡主府。
曲行之看他二人都在路上受了凍，早早送了暖捂子過來，甦顏伸手接著，卻又立刻追問︰“尸身內里……仵作都驗完了嗎？”
“不用驗了。”曲行之點點頭，低聲應道，“此前應該是天龍殿用了什麼法子想保這具尸身不朽，所以才從原本就有的咬魂釘傷處灌入了藥劑，這就是那異香的由來。後來您怕她泉下不得安寧讓仵作拔了咬魂釘，體內的巫藥全泄了，此前隱藏的死相也就露了出來。”
甦顏閉了眼楮，過了一陣才問︰“怎麼死的？”
曲行之答道︰“遭人扼頸窒息而死。”
甦顏猛然攥緊了手里的暖捂子，炭火的熾熱隔著包裹的錦緞透過來，就像是火燒著手心，一陣陣的疼，然而卻沒能把心里的憋屈抵消分毫。
昆侖過來拽開她的手︰“郡主，手疼也止不住心疼，您別折磨自己。”
曲行之在後面跟著勸她︰“人死不能復生，王妃節哀。”
“他們說得對啊！”韋望難得的附和了他們的話，“誰殺的人你找誰報仇去啊，跟自己較什麼勁？”
前半句說得還在理，後半句出口，倒讓三個人都扭頭望定了他。
韋望被盯得發懵︰“我說錯什麼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有什麼錯？”
“你說得沒錯。”甦顏苦笑道，“這個仇不是不能報，只是太難報。”
“不就是天龍殿麼？”韋望不屑道，“那雪絹的身手咱們也見過，若是她無人相幫，單打獨斗我未必贏不了她！”
甦顏搖搖頭，笑得有幾分淒涼︰“殺小靈的不是天龍殿，而是太子。”
就在雪絹的無意提點下，甦顏忽然想到了常良娣當年的忠告——真正得她歡心的女人，已經都死了。
小靈死了，恰好證明她是真的得過蕭鎮的歡心。
也正因為蕭鎮心里對她有了那麼一點心思，才會為她一心向著甦顏和蕭煜的行為如此憤怒，甚至不惜冒著與顧勛翻臉決裂的風險親手掐死了她。
一時間鴉雀無聲，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行了，時候不早了，大家都休息……小靈的尸身也不必再驗了，盡早整束穿戴入土為安。顧勛那邊派個人通傳一聲就行，事已至此，沒必要把顧家也拖下水。”甦顏說完，又忙著叮囑了一句，“把那些偶絲也給抽出來，我不想她死了還不得安寧。”
曲行之率先走了，韋望也沒糾結，前後腳跟著出去了，倒是昆侖一直守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甦顏望著燭火失神了好一陣才發現昆侖沒走，轉過頭來問他︰“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韋望答道︰“郡主今日過于哀傷，昆侖就想守在您身邊，備著還有什麼事吩咐。”
“吩咐……人都沒了，還吩咐什麼呢。”甦顏苦笑著搖搖頭，又開始望著燭火失神。
“雖然人是沒了，可總歸還能幫她找個死後可以安心沉眠的地方。”
“安心沉眠的地方……對，寂川神宮……那是離檀英最近的地方。”甦顏听在耳朵里，恍惚之間一抬頭，正好看到昆侖的眼楮在燭火中亮晶晶的，藍綠色眼瞳干淨得像是雨後晴朗無雲的天空。
“正是寂川神宮……明日我會和曲總管商量，讓她能入葬神宮後的夔陵。”昆侖說道，“郡主您已經太累了，就快些去休息。”
甦顏明明心里堵得喘不過氣，一點睡意也沒有，被他這一說，眼皮卻忽然沉得抬不起來，迷迷糊糊的答道︰“好，听你的。我這就去睡……我確實也累了，真累……”
甦顏第二天醒來，想起頭天晚上的事，總覺得昆侖對她用了什麼 闕異術，然而這一夜難得睡得如此安穩，她又不好去怪他。
這回甦顏居然是看到星盤才想起來還有這茬，屬于自己的星星已經昏暗無比，仿佛瑩瑩之光，即刻就會熄滅。
其實這樣的結果不用看也能猜到，小靈的死對于她來說是巨大的損失，甚至可以說是一場災難。
無論是作為家人還是為她保駕護航的守護者，于情于理都是傷，都是痛。
“晉王妃來了。”
听到這樹懶一般不疾不徐的語調，甦顏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絲親切，微微一笑︰“神棍，好久不見。”
符雲殤倒不是一個人來的，檀英在後面跟著木車，一段時間不見，他的身量長高了不少，臉色卻是灰敗不已，眼楮下面帶著一片青，人雖然還是按著神宮規條整肅得干干淨淨，精氣神卻比往日差了許多。
甦顏這話是沖著符雲殤說的，眼楮卻仔細打量著檀英︰“你這麼神通廣大，我不用說，你想必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
符雲殤點點頭︰“晉王妃盡可放心，入葬夔陵之事我自會安排妥當。”
“師父……”檀英忽然開口，“這件事就由我來辦。”
甦顏連連點頭︰“你願意去辦自然是最好了，小靈在天之靈也算有所安慰。”
檀英行了禮即便離去，並沒有要和甦顏多說的意思。甦顏目送他離開，心里也像被石頭壓著一般喘不過氣，一時想著檀英能這樣替小靈操辦後事也算是有情有義，一時又想著檀英往後若是以小靈未亡人的枷鎖困著自己，以後的日子只怕難熬得很。
符雲殤看她想著心事出神，忽然開口說道︰“郡主可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點是什麼？”
甦顏微微一怔︰“什麼？”
“想得太多。”符雲殤笑道，“你防著甦家權勢失衡又要防著帝王家的算計，顧著郡主府里眾人的安危又要憂心晉王府諸人的命運，一面應對女人們的勾心斗角又要和男人們計較皇權歸屬。”
“好像還真是。”甦顏瞪著眼楮想了半天，“……難怪我這麼累，真是天生的勞碌命，到哪兒都停不下的操心啊。”
“因為你知道將來會發生的事，才會一再干預命運發展的軌跡。”符雲殤微微一笑，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白瓷瓶放在桌上，“若是你真的累了，我這里有一瓶忘憂水，只要你喝下，從此便可以忘卻此前的一切，如常人一般生死終老。”
“還真有這種好東西？”甦顏把瓶子拿起來細細摩挲，瓶子細膩的觸感如同少女的肌膚柔滑勻淨，里面裝的東西粘稠沉滯，隨著她的搖晃緩緩流動，不由得令她懷疑起來，“你該不是弄了瓶止咳糖漿來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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