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確實已經好多了，雖然這些日子大病了一場，但是時睡時醒總好過一直醒著不停受到精神折磨。
“郡主，您今日氣色好多了。”昆侖推開窗，一股秋雨之後潮濕的水汽便從窗口撲進來，混著一股淡淡的桂子香氣。
“是啊……我也覺得好多了。”甦顏抬胳膊的時候感覺寢衣格外寬大，根本不用看鏡子就知道自己瘦了一圈。
小靈探頭出去，順手折了一直帶露的桂花插在瓶子里，臉上終于有了笑意︰“虧得您終于見好了，這些日子可擔心死我們了。”
“這些日子確實是勞煩你們了。”甦顏低下頭，無意識的觸摸著唇瓣，努力梳理著那些凌亂而零散的記憶。
那一段果然是夢……
昆侖看她又開始發愣，趕緊搶著開口︰“郡主您別難過了，您沒法主事那些日子，曲總管已經為吳夫子辦妥了一切，擇吉日下葬了……嗷……”
小靈從旁邊給了他一肘︰“好不容易才好些，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嗎？”
昆侖連忙答應︰“哦，哦。”
“煥章……葬在哪里？”甦顏臉上帶著蒼白的笑意，即使她再怎麼不願意面對，如今都該清醒過來了。
“葬在西郊。”小靈試著把重點從吳煥章的死當中岔開，“這些日子不少人來看過您，國師、常良娣、甦承旨娘娘都來過，對了，太子爺也派人送過藥物補品。”
甦顏點點頭，她原本也就只認識那麼些人，雖然太子整這一出確實有些意外，可她更在意的卻是那只存在于夢里的親密相依。
沉默了好一致，甦顏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蕭煜……晉王殿下沒來過嗎？”
“哎……這……”小靈瞬間羞得低下了頭，“您難道真的不記得了嗎？”
甦顏一怔︰“記得什麼？”
“您那時昏昏沉沉……還把殿下的嘴唇給咬破了。”昆侖指了指唇角的位置，“幸虧他沒和您計較，也幸虧這幾天陛下身體不適免朝，不然……這冒犯之罪可不比欺君來得輕巧啊。”
甦顏怔了怔，敢情那一段並不是夢，而是真的？
“這……”甦顏瞬間無地自容，“有沒有什麼藥能讓人忘記發生過的事情？”
“郡主是想讓晉王殿下忘了那一天的事情麼？”小靈笑著搖頭︰“如果真有這樣便利的藥，那肯定先給郡主吃了啊。”
甦顏︰……
既然已經開始接受了現實，甦顏的精神便一天比一天好了。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在最初的極度悲傷恐懼之後，她終于慢慢緩過勁兒來，再提起吳煥章雖然也是悲傷黯然，起碼也還能正常面對了。
三天之後，她便帶著小靈去了西郊。
小靈回頭望了一眼，不由得笑起來︰“郡主，你快看，韋望在後邊跟著呢。”
有了上次的教訓，甦顏自然不會再這麼大大咧咧，可雖然有田校尉隨身護衛，韋望還是遠遠的跟著，既不靠過來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隨他，他喜歡跟著就跟著。”甦顏頭也不回。
吳煥章的死確實與韋望無關，承認甦顏那會兒朝韋望發火確實是遷怒了，可她仍然覺得若不是韋望負氣自己離開郡主府，刺客的屠刀襲來之時或許根本就會是另一種結果。等她後來全都想清楚逐漸釋然之後，韋望卻總是躲著藏著。按韋望的武功和脾氣，就是追也追不上說話也不听，要是他真不想和甦顏見面，那甦顏還真是沒轍。
這個季節的荒草早已經是一片枯黃，那些青石墳冢如同一個個青色的蘑菇藏在荒煙蔓草之間，上面的字跡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斑駁剝落，無論它們的主人此前是如何的驚心動魄名滿天下，如今都只能從一段過往變成歷史的塵埃。
“哎！嚇死我了！哪來那麼大的老鼠！”小靈才走了兩步便驚動了藏在草叢里的田鼠，肥碩的鼠身扭動著竄過去，甚至還回頭朝著人凶狠的齜牙。或許是吃了太多的尸肉，它們全都肥得流油，行動起來卻凶猛又伶俐。
甦顏倒還淡然，田校尉也沒有任何反應。
沒想到後面飛快一顆石子，只听到 的一聲脆響，那老鼠立刻倒在地上沒了聲息。低頭再去看時，老鼠的腦袋都被砸了個稀巴爛。這樣的精準和怪力，除了韋望也是沒誰了。
小靈噗嗤一聲笑起來︰“韋望這回可算是學乖了，就連個老鼠都不讓靠近郡主半分，這一路過去真要見鼠殺鼠見蛇殺蛇，眼看著就要寸草不生了。”
甦顏憋著一口氣，回頭沖著韋望喊︰“你給我過來！”
韋望遠遠的白了她一眼，照例回答︰“我就不，你能拿我怎麼樣？”
“好，你贏了。”甦顏徹底無奈，“不來算了，我吹不破你拉不長你，還能拿你怎麼辦？”
沒想到她才一回頭，韋望就跟大變活人似的出現在她面前︰“你可以求我回來啊。”
甦顏嘆了口氣︰“今天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
韋望沉默了一陣︰“那你喊我干什麼？”
“我只是想告訴你……”甦顏低低的說著，“那天我氣急攻心說的話你別放在心里，煥章的死和你無關。”
秋風卷著枯黃的野草沙沙作響。
天高雲低，層林盡染。
韋望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知道了。”
“煥章……”甦顏喊著這個名字，喉嚨里不由得哽咽起來。一杯水酒傾瀉在墳頭，語氣里帶著一線釋然︰“這回你如願了……你不想去瓊州，就呆在這里陪我。”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便無論如何都逃避不了，吳煥章死了，無論她承不承認願不願意面對，那個站在月色里吟哦詩句的男子已經不存在了。
色帶長河色，光浮滿月光。靈山有珍甕，仙闕薦君王。
因為吳煥章委身于聲名狼藉的湘宜郡主，本家人竟然沒有一個前來探望，更不願在碑上署名。甦顏和吳煥章到底沒有成婚，自然也沒有立碑名分，僅僅署了︰甦鳧顏泣立五個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小靈問道︰“那幾天郡主一直不曾清醒，我們也不知該給您寫個什麼名分，只好先將就著，等您清醒了再給加上。”
甦顏想了想︰“就這樣，挺好的。”
吳煥章生前便從不拘泥于名分，夫子、丈夫抑或是朋友，都不能概括他和湘宜郡主之間的關系。
就這麼空著反倒最為貼切，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
“時至今日我終于可以問了，這回的刺殺到底是什麼人所為？”甦顏原本是在詢問田校尉，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又追問道，“有什麼說什麼，我受得了。”
“前些日子郡主一直病著，這話大家也就不便對您提起，既然郡主如今想要追究，田某人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田校尉答道，“郡主應該還記得，馬車擦身而過之時吳公子的頭顱便在一瞬間被割了下來。”
“我記得。”甦顏點點頭，“我還記得那馬車上根本沒有趕車人，還以為是驚了的馬把趕車人給甩下了車，沒想到里面卻藏著殺手。”
“郡主，其實那車原本就不需要驅趕。”田校尉苦笑一聲，“那掛馬車一直在行進，我趕上車時上面卻一個人都沒有。”
甦顏皺著眉頭︰“那個殺手的輕功這麼厲害？”
田校尉緩緩搖頭︰“不，應該說那車上一個活人都沒有。”
“一個活人都沒有？”甦顏怔了怔，“那就是說……馬車上面的人已經死了？”
“對，而且車上那人已經死了很久，尸身早已腐爛。”田校尉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表情，“那尸身手中握著一柄薄如紙片的刮刀，也就是這特殊的器具，才能在轉瞬之間便削去了人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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