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原本還不死心的追在後面，甦顏催著轎子轉過了巷尾，又抄小道折返了一段，可算把他甩掉了。
“行了，繞個遠路，回府。”甦顏長舒了一口氣，常人只會想到她會徑直去往目的地，誰也不會想到她居然繞了回來。想不到她這滿腦子的聰明才智和劃時代的鬼點子居然只是用來甩開一個懵懂少年，怎麼看都覺得是殺雞用了牛刀。
吳煥章倒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跟在轎子後面。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甦顏從進了大門便察覺到一股殺氣。
門口花木被削得只剩一地禿枝，花朵葉子落了一地，門口碎著一架殘碎花案、幾張缺胳膊少腿的太師椅外加幾扇零落的屏風，活像是有一股龍卷風刮過，順便把裝修也給還原了。
還沒等甦顏過去，已經感覺到殺氣朝著自己直撲過來。喉嚨上一涼，竟然是被一柄寒鋒頂上了頸子。
“大膽！韋望，郡主府里豈容你撒野，速速把劍放下！”四周響起兵刃出竅之聲，田校尉終于卡著甦顏差點領盒飯的時間出現了，“縱然你是晉王座下，本將也容不得你在此放肆！今日你若傷了郡主一根毫毛，田某定會讓你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後悔？”韋望的劍又朝甦顏喉嚨上靠近了一分，“小爺倒想見識一下什麼叫做後悔！”
“哎，刀劍無眼，有話好好說。”甦顏哭笑不得，這小子殺氣騰騰沖來府上用腳想都知道準沒好事，田校尉你既然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殺青，干嘛不先把韋望的武裝給卸了？
韋望臉上寫滿了鄙夷︰“對你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你倒是說說，我這是犯了什麼大錯鬧得你非要殺我？”這畢竟是真刀真槍直接上陣，比不了往日演戲的從容，實話說甦顏心里還是有些發慌，要不是有這麼多年的演藝生涯打基礎，這會兒只怕早就嚇趴了。
“好，小爺就給你個明白。”韋望惡狠狠的咬著牙，“這幾天我原本已經察覺有些異樣，只是摸不清盯梢之日的來意暫時沒有發作。沒料到這盯梢之人竟然如此無恥，今日本是我替族人祭掃之日，那幾人居然直跟了去，被我逮個正著！看他們身上腰牌，全都是你郡主府的人！”
甦顏一陣無語，這盯梢的人也太菜了，竟然一點沒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沒發現也就罷了，居然還被現場抓包！抓包就算了，你們跟蹤還隨身帶著郡主府腰牌，干嘛不直接扛著塊牌子全程真人秀跟拍啊？
韋望見她不答話，自然是得理不饒人︰“你倒是說說，你這湘宜郡主每天吃喝享樂，怎麼清閑到管起我的閑事來了？”
“哦……”甦顏沉吟了一陣，“你上墳的英姿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靈繃不住笑出聲來，然後飛快的掩嘴。
韋望的臉都綠了，卻也找不到什麼說辭來反駁她。
“我說韋望啊，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不能總這麼沖動。”甦顏微微一笑，“當下城內有無數能工巧匠，偽造腰牌並不是什麼難事，我雖無法證明腰牌並非出自府中，你亦無法證明腰牌確實出自府中。且不論尾隨盯梢之人的身份和目的，他們雖跟蹤你卻並未作出任何事，倒是你這麼貿貿然跑來殺了我，最後又如何能為自己洗脫罪名？”
韋望知道自己理虧，嘴上卻不肯服軟︰“哼，大不了拼了這一條命，能宰了你這聲名狼藉的湘宜郡主，倒是為天下做了件好事！”
“拼了你一條命？你以為真這麼簡單麼？你從戴罪之身提拔成為晉王近侍，你的所作所為都會牽連到晉王。”甦顏說道，“朝野之中各色人等，不知又有多少包藏禍心之人，若只是你丟了小命就罷，只怕晉王因此遭受構陷，你那時又能有什麼辦法？”
甦顏這一番話雖然有些強詞奪理，可到底是進了韋望耳朵里。韋望雖然魯莽，但他絕不會拿蕭煜的安危來做賭注。
這小子撇了撇嘴，忽而抽刀還鞘，鼻子里冒出一聲不屑的冷哼︰“今日是我冒犯了，就此別過！”
韋望來得莫名走得更是突然，話還沒說完，人影便已經到了府門口。
小靈見他走了，趕忙湊了過來︰“郡主，郡主！韋望方才可有傷到您？”
甦顏摸了摸自己的頸子，跟著搖搖頭。韋望手中的劍也不知是什麼寶貝，明明還離著一截，居然覺得皮膚都被割破了似的生疼，不過所幸倒沒真的傷到。
田校尉招呼手下收了兵刃︰“虧得郡主機智，竟幾句話便勸退了韋望。”
甦顏沖他笑笑︰“他這人本就沖動，我要是再大呼小叫刺激了他，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就得找閻王喝茶去了。”
“末將的意思是……”田校尉道，“郡主如此冷靜沉著，倒似與往日有所不同。”
甦顏心頭微微一跳，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是輕描淡寫的笑了笑︰“是嗎？”
“郡主，咱們先進去。今天這樣的日子動了刀兵實在不吉利，咱們府上真該去去晦氣了。”小靈扶住了甦顏便往屋里走，一路踏著被韋望雜碎的物件，口中不由的嘟囔，“這韋望真是個莽夫，可毀了咱們不少東西。”
甦顏輕輕一笑︰“莽夫嗎……這莽夫倒還好對付，只是這莽夫真能走到我面前還有了殺我的機會，這就真有點意思了。”
“咦？”小靈眨了眨眼楮，“您這是在懷疑……”
“噓……”甦顏在唇邊豎起了一個指頭，“我什麼都沒懷疑，也什麼都不知道。”
小靈點點頭︰“是，我這就取郡主的居服來……哎，煥章公子，你怎的還沒走啊？”
甦顏回頭看了一眼，吳煥章確實也跟進來了，只是一直不吭聲，真就跟隱身了似的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不由的笑起來︰“哎，站著干什麼，坐。”
吳煥章默不吭聲的坐下了，卻選了離甦顏最遠的位子。
甦顏知道他不高興了，卻不知他到底是在和誰較勁，只得開了個玩笑︰“哎，我這死里逃生，你就不能給個好臉色我看看？”
吳煥章不冷不熱的頂了回來︰“郡主福大命大，總能逢凶化吉，那韋望又能將您奈何呢？”
“這話听著怎麼像是在諷刺我？”甦顏挑了挑眉，“好了，今日是我不對，原本與你約好了要臨帖練字，這不是忽然有了急事才不得不出門的嗎？臨帖練字這種事總要靠時間來磨練，著急也沒用啊。你就當我這學生太過頑皮，逃了一堂課出去玩了唄。”
吳煥章笑道︰“郡主的急事，難道就是到衛夷夫人府上去看那胡人少年跳舞麼？”
他這麼一說，甦顏還真是無言以對。哪怕她自己真沒做什麼，在旁人眼里看來早已經不可描述了。
吳煥章見她不說話，便一聲不吭的站起來。
甦顏也不留他，便扶了額頭︰“小靈，送煥章公子出去。”
“不必了。”吳煥章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過身來，“郡主明日可還需要臨帖習字？”
甦顏愣了愣，原本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而作的事情，遠比不上尋找那未知的變數來得緊要，于是搖搖頭︰“明日我還有要事，習字的事情就再朝後推推。”
吳煥章的表情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轉身便走了。
小靈從取了居服過來看見這幅光景，忍不住掩了嘴低低的笑︰“郡主，你才去一趟衛夷夫人府煥章公子便急巴巴的趕過來，活脫脫是怕你又領了新歡回來啊。嘴上雖然不說，心里怕是酸溜溜的不好受，這才和你置氣呢。”
甦顏靠在案幾上，臉上現出一絲苦笑︰“是嗎？”
“以往煥章公子躲著逃著，郡主卻總愛接近他，如今公子似是動了真心，郡主怎的反而無動于衷了？”小靈抖開衣服，“莫非郡主這是又膩味了？”
甦顏拿扇子朝小靈腦袋上一敲︰“胡扯什麼？我如今滿腦子都尋思著怎麼保住自己小命，哪有時間管那花前月下的事？”
小靈捂著腦袋︰“郡主啊，喜歡不喜歡都是您自己的事情，奴婢們自然無權過問。可您管得住自己卻管不住別人，若是真的對煥章公子無意，還是早些把話說清楚為好。”
甦顏點點頭。
與吳煥章來往這些時日，她心里早已經把這人的秉性看了個七八成。吳煥章這個人身上有著這個時代書生的清高和迂腐，不懂圓轉不諳世故，常常容易得罪人，但從他的詩文和話語里卻時常能發現不少到了近現代才被歸納出來的治世哲學。他的才學在這個時代原本也是超前的，只是他的出身實在是限制了他的前程，若是遇對了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往日吳煥章郁郁不得志，又不得不屈身于湘宜郡主之側，眼光多半落在山水之間，借著風月紓解心頭的郁結。如今這個人的眼光卻逐漸從山水之間落回了甦顏身上，他又多半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緒，甦顏這個現代人當然很快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甦顏畢竟不是湘宜郡主，他敬重吳煥章的氣節，欣賞他的才華，卻對男女之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撇去尋找那未知的變數不說，單是想想林君豪的臉，她也不願再去相信什麼愛情了。
她不想吳煥章在她身上耽誤時間，更不想因為這些原本和自己無關的羈絆打亂她所有的計劃。
小靈看她半晌不說話，這才小心的問︰“郡主？”
“小靈，你替我安排安排，先捎個話去晉王府。”
小靈愣了愣︰“咦？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韋望，您怎麼還要送上門去呢？萬一那韋望再對您……”
“照我的意思做，去。”
“是。”小靈心頭喜滋滋的，山水有相逢，晉王殿下和郡主的緣分，只怕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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