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來實在狂妄,一朝天子豈是說換就換的?何況如今夏添的身份不過是個毫無實權的閑散王爺,就連文武百官不時上奏請正康帝冊立太子,也從沒有一個人提過十三皇子的名頭,其勢弱可見一斑。
何況因著夏添體弱多病的緣故,即便到了歲數,皇帝搬出諸多借口,也從未讓他參與過朝堂政事,有意將他與朝廷隔絕開來,朝中派系如何分支,支持者各有幾何,夏添說不定還沒有端貴妃了解得清楚。
盛黎更是如此,他囿于痴傻的名頭,被困在丞相府多年,不少世家子弟都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丞相更是對他不聞不問,斷不可能給予任何支持。
一開始夏添不願平白招惹是非,只想著能避則避,皇帝要他選妃他選了,要以丹藥奪他性命他也認了,可正康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賞賜一枚丹藥給盛黎,明知吃下去不死也要丟半條命,卻仍舊靠著皇權壓人。要知道小狐狸也是記仇的,倘若說以前能讓他記仇的便是有獸類從他口中奪食,那麼如今最能令他動怒的便是有人要對盛黎動手。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飼主,自己尚且舍不得欺負一根手指頭,怎麼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原本在小狐狸看來,誰當皇帝都與他無關,可在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天子一怒便是伏尸百萬,要讓他和盛黎兩人活不下去實在是輕而易舉,恰如劉太醫之流,今日他們使計令他告饒,可倘若再來上三四個,莫說再上金針,光是應付這樣表里不一的人都足夠讓小狐狸疲累。
因此在夏添的打算中,他只想著入宮後找個機會變作狐狸藏起來,待到夜深人靜再潛入正康帝寢殿之內奪了他性命。
自然,這個想法一被盛黎得知就立刻否決了,小狐狸滿心的不樂意,變成狐狸模樣露出尖銳的利爪,在桐木櫃上用力劃下幾道深刻的劃痕,以此證明自己一爪子下去定然能讓正康帝斃命。
盛黎抱起小狐狸,捏了捏他的爪子,便見夏添在被抱起的瞬間立刻收回了爪尖,只留軟綿綿的爪子拍在他的掌心。
“乖一點,知道你厲害,可是犯不著為了那樣的人弄髒爪子,知不知道?”盛黎輕輕按了按粉嫩的梅花狀肉墊,他並不在意小狐狸是否還殘留著獸類的本性,只是不願意旁人的血污了這雪白皮毛。
小狐狸立刻昂頭叫了一聲答應,叫完方才想起這院外或許仍有監視的人,唬得他立刻自欺欺人地將腦袋死命埋在盛黎臂彎里,活像自己只是一個白毛球,剛才那一聲絕對不是他叫的似的。
盛黎失笑,低頭吻了一下小狐狸輕顫的耳尖,“雖然不能直接動手,可也不是沒有辦法。”
夏添動了動耳朵,又把腦袋抬了起來。
盛黎抱著他走到書桌邊,攤開一張牛皮紙,上面山川縱橫,正是當朝的國家版圖。
“吱?”小狐狸小聲地叫了一聲,跳到地圖上,伸出一只腳爪去拍了拍地圖上方標紅的幾處,又仰起腦袋回看盛黎,滿目不解。
“這幾處是邊塞要地,我這幾日在府里翻看了歷代兵書和史冊,這些年一旦外族蠻夷在冬季缺乏食物,便會立刻暴動侵/犯邊境,屢禁不止,幸而有趙家軍駐扎,才能免于戰亂。”
原本還拿毛茸茸的爪子好奇地按踩紅點的小狐狸頓時愣住了,他猛地跳到桌子邊,直起上半身抱住盛黎的手臂,一條毛茸茸的尾巴不住地搖擺拍打,雖無言語,卻也能看出他的焦急。
“不是要去打仗,是去問問你的舅舅,願不願意掙那一份從龍之功。”
端貴妃之所以為正康帝所不喜,卻仍然能在貴妃之位上坐這麼久,最大的原因便是她的母家——趙家一門忠烈,她的祖父、父親、大伯均是馬革裹尸還,而今率領趙家軍鎮守邊疆的則是她的兄長趙元白。
趙元白至今未娶,又十分看中血脈親情,他知道皇帝不喜自己的妹妹與佷兒,在邊關立下戰功後,數次奏請皇帝將賞賜都給予端貴妃和十三皇子,以此表明自己絕不貪戀戰功,唯求家人安康,正康帝忌憚于他的兵力,這些年除去冷待端貴妃母子二人,旁的倒也沒有再做什麼。
不過沒有皇帝詔令,鎮守邊關的大將絕不可隨意離守,否則便有謀逆之嫌,是以這些年趙元白只能借著五年一次回京述職的機會看望妹妹和佷兒一眼。
在夏添所獲得的記憶中,那位舅舅滿臉絡腮胡子,人高馬大一看就是個武將,但在對待家人上心思卻十分細膩,因知道他常年纏綿病榻困居深宮,徒有一腔游歷山水的心思,故而每每回來都會為他帶上各地特產及風土游記,令他足不出戶亦可覽盡天下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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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添感念至此,“吱吱”地鳴叫了數聲方才想起自己還是只狐狸,連忙化作人身,跪在桌面上問道︰“我們要造反嗎?”
他語氣輕快,竟好似發現了新奇玩物,畢竟對小狐狸而言,“造反”實在是一件他從未做過的事情,又是盛黎主動提起,自然好奇萬分。
“不造反,‘謀逆’的罪名太過,我們實在沒必要讓母妃為此擔驚受怕,還有……”盛黎說著,隨手解下外衫罩在赤身裸/體的青年身上,抬手不輕不重地打了對方的屁股一下,“衣不蔽體,哪里還有點王爺的樣子?”
夏添輕笑一聲,故意扭腰擺臀地掙扎一番,“淫者見淫!分明是主人自己胡思亂想。”
別的皇子王爺要謀取皇位,莫不是召集幕僚細細商討,唯有這兩人態度可說是十分兒戲,更別提正事才一說完便鬧到了床上,若被其他大臣知曉,非得參他們一本“荒/淫無度”不可。
端貴妃眉眼含笑地回了宮,正康帝卻是氣得摔了一盞茶。
“劉太醫出事了?”
前來回報消息的侍衛道︰“回皇上,劉太醫的馬車在巷子口受了驚,狂奔之下翻了車,劉太醫被壓在車廂內,摔斷了一條腿,氣息也十分微弱。”
“好啊,好,很好。”正康帝冷笑一聲,連說三個好字,方才坐定道︰“這安王和王妃才醒過來,劉太醫就出了事,朕看,莫不是劉太醫醫者仁心,把王爺的病氣過到了自己身上?”
言下之意,便是懷疑劉太醫這幾日都是虛報了病情,甚至暗中襄助安王和安王妃,把對方的病給治好了,眼下為了逃避責罰,方才故意鬧了這麼一出。
侍衛不敢接話,只垂頭跪在原地,便听正康帝又道︰“既然劉太醫摔斷了腿,那就在家好生將養,只是太醫院不可無主,即刻便升徐太醫為太醫院總醫官。”
劉太醫奮斗了大半輩子的權勢地位,一句話便徹底付諸東流。
待揮退左右,正康帝又踱步到書房內,拿出藏在暗格之中的一張紙條,正是夏添生辰盒當中欽天監記錄的紙張。
正康帝反反復復地讀著紙片上那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每讀一句,眸色便暗沉一分,到最後終是忍不住將那紙張揉成一團,擲在了腳邊。
當年他也曾為自己的這個孩子誕生而真心實意地感到高興過,夏添出生當夜他便被太上皇召進了宮,當初的皇帝、他的父皇,拿著那一張欽天監記錄下的紙張告訴他,他生了個皇帝兒子。
第二日太上皇便宣布立他為太子,當大臣幕僚來恭賀他時,正康帝卻只想著昨夜太上皇與他說的話——
“帝星轉生——若非你的小十三如今才剛出生,朕真是恨不得越過去將他立為太子。”
何其可笑!他汲汲營營數年不過為了一個太子之位,然而數年辛勞,僅比不過一個剛出生的稚兒!皇帝立他為太子,不過是為了讓十三子日後登基能更名正言順,甚至若非太上皇還有一絲理智在,只怕真要越過自己,將兒子立為太子!
太上皇年事已高本就不再貪戀皇權,于太上皇而言,這位帝星轉生的孫兒有可能帶著祖宗打下的基業再上巔峰,他自然高興,甚至以為自己的兒子也會一樣高興,但每每看到十三皇子,正康帝卻都覺得萬分恥辱,他的權勢地位,居然是靠著一個幼兒,一個虛無飄渺的命格鑒詞得來的!
直至登基以後,那張鑒詞上的八個字時時刻刻不浮現在正康帝腦海中,仿佛在諷刺他並非真龍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兒子鋪路,甚至依照太上皇的意思,一旦十三皇子長大,最好就立刻冊封太子,甚至傳位于他。
天底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十三皇子一日日長大,對于正康帝而言便是無比的煎熬,他甚至故意放縱後宮妃子傾軋迫害端貴妃和她的孩子,然而便是端貴妃其余兩子斃命,十三皇子卻愣是扛著病病歪歪的身體活了下來,反倒是對他下手的幾位宮妃不得善終。
正康帝不得不忌憚了,他也怕這是天道保佑帝星,故而只能在十三皇子有難時推波助瀾,卻不敢隨意尋個由頭打殺。
待得此次大婚,正康帝本已做好了完全準備,篤信十三皇子活不過大婚當日,且娶的又是丞相家棄子一般的痴傻兒子,可謂樣樣都順遂了他的心意,哪有帝星會死在大喜之日的?又哪有帝星會引來一個痴兒的?
然而一日日過去,十三皇子沒死,連帶著他那個痴傻了二十多年的王妃也恢復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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