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豐泰城一片安靜,只有零星幾點店鋪燈籠的火光亮在長街中,打更人攏了攏略有些單薄的衣衫,打著梆子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天干……”
剛喊了一句,他就瞧見長街街角處似乎有幢幢人影閃動,忽地想起前些日子死在街頭的周老四,打更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提了提手里的燈籠,想把前方的路照得更清晰一些。
街角處的黑影閃動了一下,忽地發出撲簌簌的聲響,打更人心中一個咯 ,但他到底也是干了幾年,壯著膽子望去,卻見一只黑色大鳥從街角處飛出,這才松了口氣,啐道︰“呸,這大晚上哪兒來的烏鴉?晦氣。”
那黑鳥振翅而飛,幾個呼吸便消失在黑夜中,打更人搖搖頭暗笑自己疑神疑鬼,重新打著梆子走遠。
黑鳥飛入一家酒樓,棲在酒樓後院的樹上低低鳴叫幾聲,立刻有一間房中亮起了燈,而後有人開窗吹了個口哨,黑鳥當即展翅飛入屋中。
屋內一燈如豆,一個中年人坐在桌邊,正是這酒樓的掌櫃,屋內又有一名披著衣衫的婦人端來一個小小瓷碟擺在桌上,碟子里裝著兩粒深褐色的顆粒物,那黑鳥立刻低頭去啄食。
婦人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開口便是刻意為之的嬌柔。“哎喲,這鳥兒真能吃。”
“小點聲!”掌櫃斥了一句,又到窗戶邊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關上了窗戶,待那黑鳥食畢,曲起手指頗有節奏地敲了桌面三下。
那黑鳥低低叫了一聲,再開口時竟是口吐人言︰“後日午時三刻,城西橋頭第三棵柳樹下收貨,價錢翻番。”原來這黑鳥竟是一只八哥,此刻是在學舌。
“呸,死要錢的,竟還敢翻番。”掌櫃惡狠狠地盯著那八哥,仿佛透過它看著傳話人似的,恨不得將其扒皮吃肉。
“哎哎哎,當家的你可別生氣。”婦人嬌笑一聲,“想想咱們這幾個月的收益,外邊不少人現在可就認準咱們家的飯菜了,這往後賺錢的時候還多著呢,別為著眼前小利得罪貴人。”
掌櫃神色稍霽,只是口氣仍有些不好,“我會不知道?”頓了頓,他又曲起手指敲了五下,那八哥鳥歪歪腦袋,似乎是在耐心听他說話。
“成交。”掌櫃動了動嘴唇,說道。
“成交。”八哥橘色的喙一張,語氣音調與掌櫃分毫不差。
婦人又拿出兩顆喂鳥的吃食喂過八哥,那黑鳥便又從掌櫃打開的窗戶里飛了出去。
掌櫃見八哥飛遠,這才冷哼了一聲,說道︰“竟然這麼能吃,這一顆都足夠咱們半天的用量了。”
婦人見狀,撥弄了兩下掌心的東西,“放心,能支撐到咱們下一次交貨。”
微弱燭光下,那黑乎乎的一點卻看得屋頂的人心驚肉跳——
“什麼什麼膏?”
正在清掃店門前空地的小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作勢要趕面前的小孩離開。“趕緊出去,瑞誠票號做的是錢財生意,不賣藥膏。”
站在他身邊的小男孩看起來呆頭呆腦的,膚色略黑,額前有一塊疤痕,他撓了撓頭發,忽然一拍腦袋,驚喜道︰“哎呀,少爺說的我忘了,他讓我買的是□□……少爺說得模模糊糊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他說這東西吃了添福添壽……”話音未落,便被小廝一把捂住了嘴巴,對方警覺地左右看了看,眼下正是旭日初升之時,街上冷冷清清並沒有幾個行人。
那小孩被他捂住嘴還一臉奇怪,可他很快就被小廝架著胳膊拖進了後院,他嚇得瑟瑟發抖,臉色也蒼白了不少,似乎很害怕。
待到了無人僻靜處,小廝這才松開手,毫不客氣地抬手在小孩腦門上打了一下,“誰叫你來的?”
“少……少爺。”小孩驚得雙眼含淚,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少爺讓我來找鑽地鼠,他讓我務必快些把□□買回去……”一面說,他還一面拿疑惑的目光去看-->>
小廝,似乎非常疑惑︰這個人不是就自稱鑽地鼠嗎?
小廝雙手抱胸,挑了挑眉毛,“你家少爺怎麼會派你這個小孩來?”
小孩打了個哆嗦,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少爺,少爺忽然發瘋,拿刀子刺傷了好幾個人,我……我趴在桌子底下躲過去了,沒受傷,少爺就讓我悄悄地出來買東西……”
他緊張得過頭,但好歹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小廝眼底的疑慮消了大半,但仍舊問道︰“你家少爺還說什麼了?”
小孩想了想,搖頭道︰“少爺一直打呵欠流淚,沒精神,沒說什麼了。”
“呵,你家少爺這就是缺□□進補了。跟我來吧。”
小孩“啊”了一聲,“你,你不是說沒有……”
“你買是不買?”
“買買買,買不到少爺要打我的。”小孩連忙快步跟上,在那小廝的引領下走進花園,他一路都表現得謹小慎微,根本不敢抬頭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這倒是讓那名號為“鑽地鼠”的小廝頗為滿意。
花園布置得十分奢靡,單單是十來座近一層樓高的假山便足以顯示出主人的富庶,小廝領著那孩子一團亂繞,最後往一座假山走去。
小孩傻愣愣地站著,“這、這是假山呀……”他似乎有些害怕,不願意往前邁步。
“嘁,沒見識的,以後來多了就知道了。”小廝嗤笑一聲,朝他招了招手,“跟著走吧,放心,你這麼副干瘦的模樣,我也不能剁了你吃肉啊。”他自覺這句話十分有趣,說完便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倒是嚇得那孩子跌了一跤,手臂在假山上劃了一道,登時便流出血來。
小廝反倒覺得小孩那副狼狽的模樣十分有趣,“走吧。”
那庭院中的假山還別有洞天,順著一人高的空洞走進去,一扇暗門緩緩打開,里面正好走出來一個壯年男人,還與鑽地鼠打了個招呼。
“這麼小?”他看到了站在小廝身邊的男孩,順口問道。
“替他家少爺買的。”
男人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離開了。
男孩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捏拳,指甲幾乎劃破了掌心,那個人他認識……那個人曾經與他死去的爹稱兄道弟,後來……帶著他爹去吸大煙。
待被小廝從側門領出時,男孩手里已經多了一包不起眼的油紙包,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假山石,那里一處不起眼的血跡已然干涸。他這才提著油紙包快速地穿梭在城中,不一會兒便淹沒在人群里。
在一條偏僻小巷里,小孩躲進牆角抬手在臉上抹了抹,又撕掉了一條疤痕狀的薄膜,再出去時赫然正是薛仇,如今城中人不少都知道他被少帥好心收留了,在帥府中打雜,他去買了些糕點小吃,提著一大堆油紙包回了帥府。
跟著娃娃臉士兵一路進了帥府書房,盛黎早已在房中坐定,他一手拿著一份文件瀏覽,一手則輕撫伏在膝頭的一只小狐狸,狐狸白色的大尾巴輕輕甩動,似乎非常享受主人的撫摸。
薛仇到底是個年幼孩童,見狐狸毛色潔白形態嬌憨,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冷不防與睜眼的白狐四目相對,唬得他連忙低下頭。
白狐卻根本沒注意到他,只是微微睜眼瞥了一眼便又重新閉目養神,還動了動腦袋去蹭盛黎的腰腹。
帥府中眾人皆知少帥有一只捧在掌心呵護的白狐,其受寵程度比之夏老板也差不了多少,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夏老板不喜這等寵物,倒是從沒見過夏老板抱著狐狸。堂下幾位士兵也不敢多看,知道自家少帥不喜旁人多看這只白狐,都是略瞧一眼便低眉斂目。
盛黎拈了一條雞肉絲喂到小狐狸嘴里,見對方吃得津津有味,方才問道︰“看到什麼了?”
“很多……很多大煙。”薛仇做了個深呼吸,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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