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下著微微的雨絲,沉默恭敬的男人手中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傘下,南慕白一身裁剪合身的手工高級西裝,半靠在車邊不疾不徐的抽著煙。
夜色模糊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周身那股強**人的氣場卻讓人望而卻步。
“去把少夫人帶出來。”他開口,嗓音清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林謙應聲,撐著傘過去,試圖打開門,卻發現車門還鎖著。
駕駛座上,北三少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隔著車窗,視線死死的落在前方靠在車邊的男人身上。
僵持。
十幾秒鐘後,南慕白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
他站直了身體,幾個大步走過去。
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的時候,郝小滿本能的拉了駕駛座上的北三少一把,護著他趴在了方向盤上。
下一瞬,玻璃碎裂的尖銳聲響驟然傳來。
無數細碎的玻璃渣擦過臉頰,頸項,帶來一陣針扎般細微的刺痛,她抬起頭來,不等有所反應,身邊的門便被打開了,林謙站在外面,恭敬的看著她︰“少夫人,請下車。”
左手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握緊。
北三少臉上的擦傷更多,卻像是壓根沒察覺到似的,視線死死盯著她︰“你是跟我去看大哥,還是要跟南哥走?”
話音剛落,駕駛座的車門便被打開了,盛怒中的男人下手沒輕沒重,抬手揪住北三少的衣領便將他拽了出去,一拳重重的打在臉上。
北三少身形一個趔趄,一手扶著車身勉強站穩,咳了一聲,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眼見他還要上前,郝小滿臉色一白,忙從車里出來,隔著車身叫住他︰“南慕白,你住手!”
男人身形一頓,堪堪要落下的一拳,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帶她上車。”他沒有看她,視線依舊是盯著北三少的,話卻是對林謙說的。
是緊繃壓抑到極點的嗓音。
郝小滿看著他們,還想要說句什麼,林謙已經不動聲色的扣住了她的手臂︰“少夫人,請!”
雨絲被陰冷的秋風吹的斜斜落下,北三少定定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的開口︰“對不起,南哥,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但這一次……唯有這一次,我沒的選擇!”
“沒的選擇就不要選擇。”
男人染血的右手還扎著幾塊碎玻璃渣,皮肉外翻,鮮血順著手指汩汩流下,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盯著他的目光暴戾而狠辣︰“小北,我們情同手足這麼多年,你別逼我對你下狠手。”
他的聲音甚至算得上是平靜的,可這份平靜又被眸底的濃烈殺意所染透,反而越發讓人毛骨悚然。
北三少忽然就哭了。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是北家人人寵愛的小少爺,有爸媽的庇佑,有大哥的保護,他這二十多年來活的肆意瀟灑,無憂無慮,可突然之間,一切就都變了。
妹妹的狠辣,哥哥的倒下,還有他跟南哥的疏遠……
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真是熱鬧啊……”
一聲輕柔溫軟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在萬籟俱寂的凌晨街頭,分外的吸引人的注意力。
這道聲音熟悉而陌生,郝小滿愣了下,一轉身,果然看到剛剛從醫院里出來的林晚晴。
半年不見,她變得……跟她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一頭柔順的長直發剪成了干練的齊耳短發,穿著一套酒紅色的抹胸短裙,外配一件灰色皮草,當初那個溫婉優雅,滿身江南水鄉出塵脫俗氣息的女人,如今脫胎換骨,神秘而香艷,變化之大,讓人咋舌。
“來探望一個朋友,沒料到居然這麼巧,在這里遇到你們……”
她薄唇勾著一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弧度,水潤潤的眸里蕩著淡淡的笑,落在郝小滿身上︰“你是來探望北先生的麼?听說他……”
“林晚晴!”
冷雨中,驟然響起男人陰森狠戾到極點的嗓音︰“如果覺得你現在的日子過的太幸福就直說,我可以讓你過的要多悲慘,有多悲慘!”
“悲慘?”
林晚晴像是听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詞似的,語調怪異的重復了一遍,隨即嗤嗤笑出聲來︰“被傾心愛了一輩子的男人送到另一個男人床上去,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事情麼?”
頓了頓,又輕輕‘啊’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向郝小滿︰“我想起來了,應該是有的!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裂開來。
眼前重重疊疊的黑白光影交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听到一道帶著點點笑意的女聲,忽遠忽近。
听說沒有打任何的麻醉哦,就那麼剖開了自己的身體,嘖嘖,這得多疼啊……
縴細的頸項被一只鐵鉗般有力的大手狠狠扣住,身體承受不住那股大力的逼迫,踉蹌後退,直到被逼到車身上,再也退無可退。
林晚晴眼底閃過痛苦的痕跡,卻在看到那張近在咫尺俊臉,看到男人猶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盯著她的視線時,又很快被一層快意所鋪滿。
呵,原來,他還是有心的啊,還是知道痛苦的啊……
“你可以……掐死我,但如果……我死、死了……你覺得……沈軒他會、怎麼做?陳一……又會怎麼辦?”
身體中最脆弱的一個部位被扣住,嚴重的呼吸困難讓她連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唇角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因為篤定了他不敢真的掐死她。
除非他也想跟北梵行一樣,被郝小滿徹底的厭惡拋棄。
她贏了。
頸項處的那股巨大的力道一點點減弱,隨即松了開來。
她抵著車身,一手護著頸部,凝眉痛苦的低低咳嗽了幾聲,剛要發表幾聲勝利的宣言,就听到男人低啞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藥不是我放的……喂你吃進去的時候,我並不知情……”
她怔了怔,抬頭,一雙美目茫然的看向他。
不是他麼?
不是他趁著喂她吃飯的時候,把藥混合著喂給她吃的麼?
不是他為了擺脫她的糾纏,故意用這種招數把她送到沈軒身下的麼?
“林晚晴,這次,你徹底的用完了我對你全部的愧疚。”男人抵在車身上的手滑了下來,身形挺的筆直,看著她的眸光,驚怒痛恨漸漸淡去,只剩下了一片沒有溫度的冷漠。
“慕、慕白……”
她下意識的想要在男人轉身離去時抓住他的衣角,手臂卻被另一只橫空而來的手擋了一下。
林謙禮貌的微笑著︰“時間不早了,不如我送您回家?”
“……”
從醫院門口,到病房樓,曲曲折折,大概需要走五分鐘的路程。
周圍安靜到只能听到心髒撲通撲通紊亂而急促的跳動聲,郝小滿從來沒覺得五分鐘有這麼漫長,漫長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頭痛欲裂,走到雙腿發軟,還是沒有走到盡頭。
她終于堅持不住,在一片瀟瀟雨暮中蹲了下來,把自己蜷縮到最小最小。
埋首進臂彎,眼淚忽然怎麼都忍不住,爭先恐後的落了下來。
為什麼要走這麼長的路……
她很累的呀……
她哭,只是因為腳下的路太長了,只是因為她太累了,而已……
她該怎麼辦?
不過是一段已經過去了的事情,他救了她,不是麼?為什麼她要那麼痛恨他,明知道他痛苦,卻還是一意孤行的不肯原諒他。
時隔16年,那份已經快要淡忘在腦海中的生生撕裂身體的疼痛,如今又被勾起,鮮明異常。
怎麼辦?
南慕白凝眉,看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哭到渾身顫抖的樣子,也很想問一句,怎麼辦?
如果她回到北梵行身邊去,他該怎麼辦?
如果她不要他了,他該怎麼辦?
病房里,光線極為黯淡。
忐忑不安的走進去,視野一點點開闊起來,看到了床腳,看到了雪白的被子,看到了……
男人比被子還要慘白幾分的臉色。
她陡然站定,雙手本能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叫出聲來。
北梵行沒有睡,一雙黑眸仍舊湛湛如水洗過一般,見她只是遠遠的站著,捂著嘴不敢靠近,被子下的手微微抬了抬︰“過來。”
清淡冷漠的聲音,因為虛弱的原因,听起來反而顯出了一分罕見的溫柔。
郝小滿沒有動,仍舊遠遠的站著,看著他憔悴蒼白到了極點的臉色,豆大的淚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了下來。
沒有什麼,比切身體會過一次更能感受的了。
雖然傷口被縫合了,雖然表面上看跟常人沒有區別,但心里是很清楚的,體內的某一處,缺失了一個很重要的器官。
那種說不出來的難過跟害怕,會跟著他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將來的某一天,他也極有可能因為過度的勞累跟壓抑,像她一樣,漸漸變得病弱無力,嗜睡疲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