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通知你一下。”
飄窗上的男人忽然合上書,抬眸看了過來︰“美國那邊系統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你就算人在孤城,也能遠程監控,今後我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自己自由支配,剩余的百分之二十的時間看心情來決定要不要幫你,有異議嗎?”
有異議嗎?
他問他有異議嗎?
難道前面的那句‘通知你一下’,不是為了堵住他所有異議的?
“我說有異議,你會听?”
“我正在學習最基本的人際交往,最後那四個字,是用來跟你客套的。”
“……”
男人眯眸,冷冷看他︰“你應該知道,就算你回國了,一樣還是不能出現在北家,一樣還是不會有名字。”
“這個我自己會看著辦,不需要你操心。”
“……”
當晚凌晨1點。
值夜班的時候,是兩個護士輪流來的,從晚上9點到凌晨三點,每個人睡三個小時的,但因為鄧萌在這家醫院實在太不受歡迎了,每次輪到她值夜班,一起值夜班的護士都會選擇第一個睡覺,然後從9點一直睡到凌晨3點鐘,把她的那份也順便一起睡了。
偶爾也會分給她一個半個小時睡覺,但那種情況,是十分十分十分罕見的,罕見到鄧萌已經記不起上次值夜班睡覺是在什麼時候了。
科里半夜來了新的病人,貌似是騎自行車翻溝里去了,把手骨都給撞裂了。
她揉著已經困的睜不開的眼楮從護士站起身︰“你先等一等,我去給你鋪床。”
去拿了消過毒的被子跟枕頭來,她半眯著眼楮走到空床邊,動作遲緩的鋪床,然後揮揮手︰“過來先躺著,一會兒要掛針。”
她鋪床的功夫,吊著手臂的男人一直很安靜的站著,也不催,也不擔心這個眼楮都睜不開的護士會不會弄錯了他的藥。
準備好了藥,她又慢吞吞的走回來,打了個哈欠眯眼看了看吊瓶上寫著的名字︰“季……生白是吧?”
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把吊瓶掛了上去。
頓了頓,又忽然皺眉,瞪大眼楮低頭看了看吊瓶上的名字,然後又狐疑的抬頭挑起了躺靠在病床上的男人的鴨舌帽。
那張熟悉的清俊白皙的臉,便出現在了眼前。
她瞪大眼楮看著他,一副活見鬼了的表情。
從那次季生白突然離開,然後小滿幫她調查到他因為生病出國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原本還以為他一個沒撐過去,翹辮子了呢!
原來還活著啊!
而且怎麼越看越嫩的樣子?雖然依舊瘦削,但是精神很好的樣子,也不見半點被病痛折磨後的虛弱模樣。
嗯,如果忽視他臉上被擦破的那點傷疤的話。
男人抬眸,一雙清澈安靜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她︰“你是……”
疑問的口吻。
鄧萌臉上的笑倏然僵硬了一下。
好歹她也拼死拼活的陪他去鄉下闖蕩了一番,被狗追過,被困在小路上亂轉圈過,才不過三年而已,他居然就把她忘的一干二淨了!
她大小也算得上是個美人兒好嗎?辨識度真的這麼低嗎?
一定是他常年生病吃藥的緣故,當然也不排除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總之一定是他的問題!
聳聳肩,她一臉無所謂的道︰“沒事兒,不記得我就算了,來,我們扎針了。”
算了?
真這麼算了,對得起當年她陪他被困在田野里撕心裂肺狼嚎了一晚上的痛嗎?
他應該是經常鍛煉的,手背青筋一根一根十分分明,最容易扎的那種類型,不過……
她瞥他一眼,用力的扎進去。
男人‘嘶’的倒吸一口氣。
“啊,抱歉啊,我還是實習生,扎針技術不是很熟練。”她咧咧嘴,沒什麼誠意的跟他道歉。
事實上,她的技術一開始的確是渣到了極點,但後來天天被訓,天天超負荷的工作,扎針技術倒是慢慢變得一流了,有時候需要護士長才能找到的嬰兒的血管,她也能輕松找到。
但現在,嗯,就多扎他三次好了。
男人又是輕輕的倒吸了一口氣。
“啊,抱歉抱歉,我再試一次,你別亂動啊!”
“我沒動……”
“動了,剛剛動了。”
“我沒……啊!”
“啊,抱歉抱歉,都說了別動了!”
“我真的沒動……啊!”
“抱歉抱歉,再給我一次機會。”
“……”
終于扎進去了。
順手調整了一下輸液的速度,她抬頭,給了他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對不住啊,技術問題,以後我一定多多練習,下次你再來,我一定三次之內給你扎進去!”
季生白也不生氣,居然還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好。”
也不知道是真的蠢還是裝傻,就听不出來她在詛咒他?
清俊干淨的男人靜靜看了她幾秒鐘,忽然開口︰“你能把口罩摘下來嗎?我覺得你有點眼熟的樣子……”
鄧萌愣了一秒鐘,抬手摸了摸,這才記起來自己還戴著口罩!
難怪他沒有認出她來!
而她居然還小氣吧啦的公報私仇,對一個已經受盡了病痛折磨的人各種施虐!真的是禽獸啊!不不不,禽獸不如啊!
她立刻扯下口罩,這次是真的滿臉愧疚了︰“對不住對不住,剛剛扎的你很疼吧?”
“原來是你……”
“是我是我,你別激動,別嚷嚷,也別投訴我,我帶的小餅干你吃不吃?不喜歡吃想吃什麼跟我說,我去給你買啊!”
“小餅干就好。”
鄧萌一路小跑著跑回護士站,把她偷偷藏起來準備餓了的時候吃一口的小餅干拿過來,獻寶似的遞上去,又重復了一遍︰“剛剛對不住啊,我……我其實是生氣你沒認出我來,故意扎你這麼多針的。”
男人用酒精棉球消過毒的手拿著小餅干一口一口斯文的吃著,好脾氣的開口︰“沒關系。”
“你臉上……傷口雖然不大,不過還是清理一下比較好,你等一下,我去拿治療盤過來。”
忙前忙後,各種道歉。
郝小滿這一晚沒有去南宅。
中午鬧的那麼大,現在整個孤城沸沸揚揚的都在傳她帶著生父不明的野種回來了,她現在去南宅,簡直就是找虐。
不被唾沫口水淹死就不錯了。
在廚房里準備宵夜的時候,隱約听到了按密碼的聲音,她把火關小,轉身出來,就看到晚歸的男人。
“這里是我家。”她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
以前她不住在這里,他在這里過夜也就算了,現在她都回來了,他還隨隨便便跟進自己家似的過來這邊,就不太好了吧?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抬手脫下外套︰“你也說了,我們還沒離婚,我家就是你家,你家自然也是我家。”
郝小滿︰“……”
男人徑直在沙發里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喝了一口,聞到雞湯的味道,又抬手看了看時間︰“你這個時間吃宵夜?”
已經凌晨一點了。
“沒有,鄧萌今晚值夜班,我做點宵夜給她送過去。”
她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的視線很平淡,也分不出是嘲笑還是只是單純的跟他解釋︰“她平時只能吃餅干之類的充饑,因為那種東西好藏進口袋里不被發現,偶爾帶點好吃的,就會被其他護士搶走。”
南慕白靜默了一會兒,靜靜看她︰“你在氣我沒有替你照顧好她?”
郝小滿沒說話,因為不想說假話,她的確希望他能稍微照顧一下鄧萌。
男人自嘲一笑︰“這三年來,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還指望我去照顧別人?”
分不清楚白天跟黑夜,身體時不時的麻木的像是要失去知覺,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照顧一個在北氏集團名下醫院工作的女人?
那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強行干涉的結果,就是直接跟北梵行起沖突。
而他那時候,連自己的集團都懶得打理,又哪來的精力跟斗志去跟北梵行折騰。
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還指望我去照顧別人?
郝小滿默默的把這句話在舌尖反復念了幾次,也感覺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滋味。
末了,她站直身體,淡淡瞥他一眼︰“宵夜做的有點多,你要吃嗎?”
“你陪我一起?”
她搖頭︰“我這就要去給鄧萌送過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而且送過去之後就回來。”
男人靜默片刻︰“那我等你回來再一起吃。”
她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拎著兩個保溫盒出來了,順手從桌邊拿過車鑰匙,一邊換鞋一邊道︰“來回可能要一個小時,不早了,你還是早點睡吧。”
男人看著她俯身換鞋子的模樣,看著那海藻般柔順的波浪卷發垂落在她肩頭,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依稀能看到睫毛微微眨動的樣子。
喉結上下滑動了下,他淡聲重復︰“我等你。”
我等你。
郝小滿站直身體,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樣,好一會兒沒動靜。
然後她就轉身離開了。
她離開後,偌大的客廳里,便倏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