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男人淡聲開口︰“放心,我不會以此要挾你回到我身邊來,你不需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郝小滿一怔,有些尷尬的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不習慣欠別人人情……”
錢?他比她多得是。
人?她又不能給他。
好像除了不斷的丟出蒼白的‘謝謝’兩個字外,她什麼都不能做了。
男人安靜片刻︰“如果真那麼不安的話,那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了,算我這些日子幫你來的酬勞。”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好好好,只要你說,我都答應你!”
五月份的孤城,正是風最柔和,花最妖艷的季節。
風雨中,那座闊別了十幾年的別墅依舊安靜而淡泊的佇立在那里,被藤蔓所纏繞。
郝小滿坐在車里,遠遠的看了一眼,悶悶開口︰“我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它像鬼宅。”
遺世獨立的小別墅,被精心的照料著,饒是上次被他強行載過來,夜幕下顯得有些幽靜,但其實一點都不可怕。
她說它像鬼宅,也不過是胡亂找了個借口罷了。
頓了頓,她才有些艱難的吞咽了下,轉頭看他︰“陳婆婆她……”
記得她7歲的時候,陳婆婆就已經很年邁了,裹著小小的腳,走路一顛一顛的,笑容很是溫柔祥和。
她其實很喜歡她,記憶中,所有人的奶奶應該就是她那樣子的。
可是那時候她太過能折騰,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要被禁錮在這一方天地里不能出去,她想像電視里的孩子一樣去學校上學,去商場購物,去外面旅游……
可陳婆婆永遠都只會對她搖頭。
大少爺不許你出去……大少爺今天要過來,你哭鬧的話他就不過來了……你再想要出去,大少爺要生氣了!……
她總能想出很多很多借口讓她不敢再出去。
因此那時候對她真的是又愛又恨。
“她很好,10年可以讓你從一個1米2的小姑娘變成一個1米65的大女孩兒,可對她來說,只是從老,變得更老一點而已,她並沒有多大變化,她很記掛你。”
北梵行說完,拿過車上的雨傘便推開門下車了。
繞過車身的功夫,她也推開車門下車了。
車上明明有兩把傘,可他卻只拿了一把,黑色的傘很大,但要容納下兩個人,還是需要擠一擠。
她咬唇,把握不好跟他的距離,慢慢的變得有些尷尬。
走了幾步,男人忽然垂首看向她,一本正經的開口︰“為了空間的合理利用,我覺得不可以把手移到我身後來。”
移到他的身後,其實也就是要她抱著他。
她盯著前面十幾步遠的地方,默了默,忽然抬手擋在了自己腦袋上︰“不用了,我跑一下就過去了。”
‘不’字剛剛脫口而出的時候,她人已經跑出去一米遠了。
男人徐徐前進的步伐驟然一頓,眼睜睜的看著她兔子似的竄進了別墅里。
雨下的不大,路程又短,因此跑過去後,她的身上也不過是淋了幾個雨點而已。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雕花木門,門前兩邊放著兩盆盛放的黑色郁金香。
她有些緊張的站在門口處,整理了一下衣服跟頭發後,才抬手輕輕扣了扣門。
幾秒鐘後,門從里面打開,一個衣著樸素,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站在里面,她的臉布滿褶皺,眼楮卻依舊清澈明亮,透著慈祥的光。
她只看了她一眼,就微微笑了︰“小家伙,你總算是回家了。”
小家伙,你總算是回家了。
郝小滿一怔,眼淚突然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記憶中的笑容,記憶中的聲音,記憶中的稱呼。
原來,這里真的曾經是她的‘家’。
那段荒唐的,後來的後來,一度被她懷疑是一段夢境的歲月,突然這麼鮮明而刻骨的再次闖進了腦海中。
年邁跟年輕的區別之一,大概就是重遇故人,她心中激蕩難平,可陳婆婆卻可以淡然如這些年她一直陪在她身邊一樣。
她走了,她十年如一日的等她回來。
她來了,她平靜的微笑著去為她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
郝小滿就坐在餐桌前,一邊默默的幫她摘菜,一邊默默垂淚。
“大少爺等了你這麼多年,總算是把你等回來了。”她笑著,粗糙如樹皮的手摩挲上她的臉︰“我也算是了了唯一的一個遺憾,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還能不能喝上你們的喜酒……”
郝小滿摘菜的動作倏然一頓。
陳婆婆卻像是絲毫沒發現她的異常似的,繼續慈愛的笑著︰“到樓上看看吧,看看你住過的房間,這些年都基本上沒給你動過,大少爺每次過來都會獨自在樓上待好久。”
握著油菜的手指無意識的收攏,好一會兒,她才勉強扯了扯唇角︰“好。”
踩著樓梯一步一步上去,一眼就看到敞開的書房里,斜靠在窗邊蹙眉吸著煙的男人。
記憶中,他的確經常站在那邊。
但那個時候他不怎麼吸煙,多數時候都是捧著一本書專注的看,有時候也會什麼都不看,就對著窗外的兩株櫻花樹沉默。
她很不喜歡他沉默的樣子,他的世界海洋一般波瀾壯闊,卻很少邀請她一起肆意遨游。
靜默了一會兒,她沒有去打擾他,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
記憶中很大很大,仿佛怎麼走都走不到頭的臥室,不知不覺變得跟正常的房間一樣了。
熟悉而陌生的擺設,桌子邊堆放的她喜歡听的歌曲磁帶,床上鋪著已經洗的微微褪色了的印著龍貓圖案的床單跟被褥……
她的窗子,正對著那條通往這棟別墅的路,她很喜歡托腮靠在那里看著,倒數10秒,猜測會不會看到他的轎車出現在視野中,倒數20秒……倒數100秒……
有時候從早上等到下午,等著等著就開始發脾氣,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苦笑一聲。
人的記憶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那些她以為早已經被遺忘在時間里的曾經,如今居然又一點點異常清晰的展現在了眼前。
她記得床頭櫃上的那只純金鋼筆是她從北梵行那里強行搶過來的。
她記得自己因為他為她買來的明星海報上沾了一點灰塵跟他大發脾氣,氣的他三天沒過來看她,後來她邊哭邊把海報一張張貼到了牆上,打電話低聲下氣的跟他道歉……
她邊想邊笑,走到衣櫃前,伸手打開,一件一件樣式有些過時的漂亮公主裙赫然入目。
在十幾年前,這些衣服的款式曾經讓多少女孩子羨慕渴望不已。
她抬手,手指一件一件的踫觸過去,最後在一件淡粉色的蓬蓬裙前停了下來。
那時候她從電視上學了一個舞蹈,很想跳給他看,暗暗準備了一個星期,就等著他們生日的那天,她的獻舞了,結果他卻因為突然有事不能過來了。
她傷心憤怒之下,拿剪刀把蓬蓬裙剪的滿地都是,又不準陳婆婆收拾,北梵行第二天過來的時候,被她逼著拿起了針,一針一針的把那些破布縫了回去……
那個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只覺得狠狠出了一口氣,現在回想起來,逼著北氏的**oss拿起了繡花針,雖然縫的不像樣子,但恐怕已經快把他給逼瘋了,因為他的臉色,真的是冷到了不能再冷了!刮一刮都能掉下一層霜來!
仔細回想一下,她那時候的脾氣,真的不是一般的火爆。
她失笑,搖搖頭,後退一步伸手就要合上衣櫃,視線無意中掃過衣櫃的角落,動作又忽然頓住。
撥開那片緊緊排在一起的裙子,最角落里,是兩件疊的整整齊齊,卻破破爛爛的衣服。
一件白色小襯衫,一件是黑色的小短褲,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兩件衣服並沒有洗干淨,看上去仍舊髒髒的。
大概是穿了很久,以至于污漬已經滲透進了布料中,洗不掉了。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穿過這麼一套衣服。
伸手拿過來,抖開了放在上面的小短褲前後看了看,沒看出什麼來。
頓了頓,又把那件白色的小襯衫拿了起來,抖開。
視線下滑到某一處,忽然頓住。
心髒毫無預警的漏跳了一拍。
她盯著襯衫正中央,一串燙金色的英文——forever young,大腦像是突然卡住了一樣,無法轉動。
forever。
多麼敏感又熟悉的一串字母。
“你在看什麼?”身後,突然傳來男人清風傲雪般凜冽無波的聲音。
她頓了好一會兒,像是才回過神來似的,慢慢握著那件小襯衫轉頭看向他︰“這兩件衣服……”
“不記得了?”
“嗯……”
“是我見到你時,你穿在身上的,剛來這里的時候,陳婆婆幫你用盡各種辦法洗過了,都洗不到上面的污漬,本想直接丟了的,但那時候你很怕生,很警惕,死活不讓她丟,就這麼一直保留下來了。”
郝小滿沉默的听著,半斂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自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