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後一襲紫色刻絲龍鳳呈祥錦袍，一頭爬滿銀絲的頭發，梳成富貴華麗的牡丹頭，上面珠翠滿頭，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帶滿護甲的左手，擱在黃花木炕桌上，腳蹬旁坐著一個給她捶腿的宮女，跟她端坐的姿勢，頗有些格格不入。
見兩人進門，高太後這才示意捶腿的宮女，褪下，然後套上大紅色繡牡丹鍛鞋，宮女幫她理了理敝膝，高太後進而把擱炕桌上的左手拿下，放在敝膝上，鳳朝歌兩人也在這時候走到她跟前了。
兩人一起恭恭敬敬行了禮，高太後叫他們免禮後，又賜了座。
這才細細打量起雲君墨。
十四歲大的半大孩子，身著親王世子服，身上的尊貴之妻，一覽無遺。比起他那跟軟蛋一樣的父親，這孩子不知道強多少倍，難怪老雲王直接越過不中用的兒子，直接把家主之位傳給這個孫子。
“你祖父的眼光很好。”
高太後也就四十四五的年歲，頭上的華發卻是不少，想來這些年雖然手握權力，擔心的事卻是不少，才會這樣。
不過，雖然有華發，臉上卻保養得很好，看著也就四十歲左右。
她的臉是國字臉，本來就顯得刻板，加上她不怒自威的威嚴感，整個人給人感覺非常的嚴肅，一般人想來都不敢正視她。
雲君墨是連帝王都不怵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您比起八年前，更加叫人不敢直視了。”
將軍無召不得入京，六歲那年進京，他是跟著祖父一起進的京。
自然是見過宣慶帝和高太後。
比起八年前，高太後身上更威嚴了，頭上的銀絲也多了不少。
“敢跟哀家這樣說的人，除了明穆，就你了。”
高處不勝寒，她手中握著權勢，並且當年攝政的時候，手段頗為狠辣，不說這些個小輩，就是他們的父輩，很多見了她，話都說得不利索啦。
也只有鳳朝歌這個，她唯一的嫡親孫子，從來不拿她當太後看，而是實實在在把她當成一個需要兒孫繞膝下的老者，“可惜明穆見天在外面瞎跑，一年能陪在哀家身邊的時間，五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難得再踫上你這個人，子叔可願留在京城，多陪陪哀家？”子叔是雲君墨的表字，高太後這樣叫，以示親近。
“子叔是魚，邊疆是水，離了那水，子叔只有被曬成魚干的份。想來太後娘娘，應該不會眼睜睜看著子叔成咸魚干，對吧？”
相較宣慶帝的拙劣，高太後還算是比較有手段的一個人，雲君墨相信，高太後不會對他用強。
高太後的確不會勉強他。
實際上，宣慶帝要把所有武將召回上京城的事，她是不贊成的。
可惜，宣慶帝的翅膀已經硬了，而且大概是為了跟她做對，多數時候她越是反對的事，宣慶帝越是一條道走到黑。
大概也是上了歲數，經歷大不如前的原因，高太後也沒有年輕時，那會兒的干勁，去阻止宣慶帝。
如今她秉承的，無非是能保住自己，以及自己的閨女和外孫。
其他的事，看到了她提一提，至于宣慶帝，听不听，並不是她關心的。
“明明活魚的價值，遠遠高于咸魚干，可就是有些人，寧願把活魚變成咸魚干。”
高太後這話說得很諷刺，顯然她壓根不贊成，那些邊關守將被召回京城。
他就說為什麼，近些年來，宣慶帝很多的政見，較之幾年前越發上不得台面了呢。想來是那位爺，急于想擺脫高太後，急于想表現自己，越發不听取任何跟高太後有關的人的建議的原因。
雲君墨很想知道，那宣慶帝的腦子里，裝的是不是漿糊。
要不然，怎麼會干出這樣的蠢事。
不過，為君者權力旁落，的確會叫他們心里不痛快。
宣慶帝有今天，跟高太後在宣慶帝大婚後，還僅僅握著權力不放手，有關。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高太後如今的處境，是當年遲遲不放權，導致的果。
至于宣慶帝如今的因，將會導致什麼樣的果，想來再不用幾年的時間，就能表現出來。
對于高太後的話，雲君墨也沒客氣地說道，“可是死魚比活魚安全，所以哪怕價值低一點，也有人更喜歡死魚。”至少，威脅不到他屁股下面的位置。
“子叔是個明白人。”從先帝開始，高太後就說，就算防其他武將，也不用防雲家。雲家若真有稱帝的心思，如今這天下怕是沒衛家什麼事。
可先帝說她這是婦人之見，不可取，時不時就干些蠢事撩那雲家。
導致雲家跟衛家的關系，越發緊張。
至于宣慶帝，一開始在她面前，還表現出對她各種信任。
可當他羽翼漸豐後，先帝期間的那些動作，他便學了六七分。又因著多年被她掣肘的原因，一招得權，便恨不得推翻她做的所有決定。
她反對架空邊疆守將的權勢，他就發誓要把所有邊疆守將，都變成沒有利爪的病老虎，“哀家希望子叔能守好西邊的門戶。”
目前為止，西邊的小國實力最強，一旦西邊門戶被攻破，再聯合一下其他小國，大衛朝當真是危矣。
這一點想來宣慶帝也是知道，才會放縱雲君墨放肆。
“邊關是雲家世代生活的地方，那邊被攻破，相當于雲家的家園被佔領，任哪個人都不會放任自己的家園被佔領。”
雲家發跡前，就生活在邊關，他們的根在那里。
除非國破家亡，否則永遠不會離開那個地方。
“有子叔這話，哀家就放心了。”
高太後其實已經很久沒過問政事，只是宣慶帝這半年來的所作所為，真的叫她擔心，她還沒死，這天下就被折騰沒了。
亡國皇室的下場，絕對沒好的。
她不想成為，這當中的一員。
只盼著，在她有生之年，這大衛朝能好好的。
听他們寒暄完，當背景板的鳳朝歌才開口，“老祖宗，咱們不是說好了，孫兒不在的時候您要怎麼樣，孫兒不管，也管不著，但孫兒在跟前時，您要當個听不見看不見的老阿翁，跟孫兒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嗎？”
“好好好，祖母不說了，不說了。”
說起這話的時候，高太後整個人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要說剛剛跟雲君墨說話的她，是個高高在上，觸手不及的人。
那此刻的高太後，就是入了凡，有了最人的七情六欲的人。
“再沒兩月就過年了，明穆這段時間，都會在京城陪著外祖母吧？”
“孫兒本來的確是這樣的打算的。”
一听這話，高太後不高興了，“銀子是賺不完的。”
“不，這次不是銀錢的事兒。”
“那是什麼事兒？”
猶豫了一下，鳳朝歌還是老老實實，把自己想去青石鎮幫鐘巧兒的事，說給高太後听，“難得老祖宗有這麼喜歡的東西，孫兒不忍，往後老祖宗沒這東西用，這才想著去幫幫人家。”
“老祖宗放心，孫兒頂多去一個月，過年一定回來陪您過。”
“這麼上趕著幫人家，應該不單單為了老祖宗吧？”
“人家小姑娘翻過年才九歲，就算孫兒有什麼想法，也沒用。”
“听你說對方只是個農家女，趁著年歲小帶回來，調教個兩三年，好好學個規矩，免得回頭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她的孫子，不說侍妾，就算只是個通房，也不能是個目不識丁的農家女。
鳳朝歌就知道高太後會是這樣的態度，之前才遲遲沒表露對那丫頭的不一樣，“老祖宗，這姑娘雖是農家出身，卻是個能識文斷字，規矩也頂頂好的好姑娘，您會喜歡的。”
“明穆這樣說，莫不是要娶對方當正妻？”除了正妻，其他女人都是個玩意兒，她的態度壓根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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