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被迫改道,只因河道泥沙淤堵,致使年年漕糧愆期,漕船到京城,起碼要十月,這青黃不接的幾月,糧價上漲,民聲抱怨,若年年如此嚴重下去,京城是一個可以被糧食架空的都城。”
文瑯平鋪直敘,用平緩的語速,點出了京城現下最大的隱痾。
秦深听明白了,細細一想,便知其中厲害。
若京城淪為是可以被糧食架空的一座都城,那麼敵國,甚至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輕而易舉的奪去了這份政權!
所以,騰出漕糧運送的河道,成了重中之重。
“你知道,京城最大的糧倉在哪里麼?”
“在碼頭?”
秦深猜測道。
文瑯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依舊淡淡開口︰
“在地下城,衛槐君的手中。”
秦深驚詫︰竟是如此?怪不得鄭雍要替他爹分憂,設計想要端了逍遙窟老巢,而內閣更是火急火燎的要疏浚河道,草擬改道方案。
因為在他們眼中,如果糧食掌握在衛槐君的手里,簡直太過于危險、被動了!
“所以!衛槐君並不想這次方案成功對麼,他一定會想辦法破壞的。”
“他已經布置好了——”
文瑯扭頭過,望進秦深的眼中,繼續道︰
“王葆有個養子名喚王起子,他由司禮監薦保,現入了工部履職,恰好負責灘頭村一帶的改道築堤事宜,此人貪財好利,手段卑劣,若他監工築底,到了八月汛期,一旦堤壩決口,灘頭村將被洪水沖為平地。”
“他是衛槐君安排的?!”
明知後果,可能是數千人的性命,是數萬人無家可歸,一無所有的慘境,他為了政治斗爭的勝利,還是這般去做了?
一旦決堤沖毀了村莊,波及京城,那便證明了內閣無能,改道方案行不通,司禮監完全可以駁回日後類似的提案,那麼京城糧食還是牢牢掌握在衛槐君的手中。
他依舊是那個可以架空皇權的一言堂。
文瑯握住了秦深的手︰
“我明天就必須回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暫且還不知道,這件事也許有些難,但是,我只能交托給你了。”
秦深心下惴惴不安,並沒有一口應下。
她雖然擁有現代的靈魂,但並不覺得自己能比古人聰明多少。
憑一己之力,妄想去對抗內閣和衛槐君的博弈,她恐怕真的做不到。
文瑯似乎明白她的憂慮和想法,寬言道︰
“你不必想太多,內閣和衛槐君,你大可都不必理會,你只看當下——王起子貪污田地賠付款,又私吞修堤帑幣,把百姓生死置之不顧,阻止他監工築堤就是了。”
秦深點了點頭,心思流轉,低著頭想了老半天,勉強有了一個法子。
便附身過去,在文瑯耳邊輕輕道來。
文瑯一听便笑了,點了點頭︰
“是個好法子,但你還缺一陣東風助力,那個人我幫你請了來。”
秦深勾起唇角,眸色似星,用力點了點頭。
第二日雞鳴,晨光微熹。
秦深下意識摸了摸身側,手心下唯有一片余熱,文瑯已經走了。
輕聲一嘆,她揉了揉眼楮起身,更衣梳頭,擦牙洗漱,早早把自己歸整妥當後,推開堂屋門進了院子。
沒料到,廖氏竟然坐在院子里,她手里挎著一直籃子,里頭裝了把新鮮的柳葉菜。
幾日不見,她的肚子更顯懷了,面上雖然訕訕的,可到底還是來了︰
“深兒,你起來啦?早上栓子娘割了些柳葉菜給我,我尋思你小時候就愛吃,用麻油伴著最是下飯,便拿來給你一些。”
秦深接過菜籃子,拿到了灶房,並不親熱的招呼她︰
“您吃過早飯了麼?”
“吃過了吃過了!”
見秦深肯搭理自己,廖氏欣喜之極,背過身去揩去了眼角處的淚漬。
“我煮了粥,既用了這柳葉菜,您不如再用一些?”
“誒!好、好……”
嫩葉焯水後,用麻油涼拌裝盤,打了兩碗粥,一並端到了涼棚下的飯桌上。
廖氏隔了這麼多天,終于又回到了西林院子,心里滋味難辨。
她捧著粥碗,不知道開口說哪一句好,臨了才憋出一句來︰
“昨個村子來了一樁大事,你可知道了?十兩銀子一畝地,朝廷要收歸了上去,姑爺家的地統共都在山里頭,牽連不著,倒是老秦家分下的幾畝水田,都在河沿邊上,這麼細算,該有不少銀子哩。”
秦深面上淡淡的,顧著自己喝粥吃菜,下去大半碗後,才擱下筷子開口道︰
“田契我收著呢,一會兒就拿與村長地方登記造冊,就是不知道銀子何時能下撥了。”
廖氏听秦深這麼快便允了,忙擺手,壓低了聲道︰
“你小丫頭不知事兒,隔山買牛,不知其中的道呢!你若真開口,要那一畝田十兩銀,那邊報官說沒有,先打了條兒,等朝廷下撥了再給,如若少要一些,便可直接拿了回來。”
秦深眉心一擰,沉吟著開口︰
“如果要拿現銀,只有多少?”
“三兩。”
廖氏頓了頓繼續道︰
“太少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不肯輕易繳了,都想先捂著,想著官府為了不耽誤工期,這價還得往上漲呢——我听說山里頭那些地,村里人都賤著要賣,想是都在籌算銀子,要低價買河邊的荒地,隨意找人下幾鋤頭,再賣個一畝十兩銀,賺得很。”
秦深明白廖氏的意思,想必她一大早過來,也是來勸自己當一個“釘子戶”的。
但這算盤打得太天真了!
官府征繳田地,拿到三成就不錯了,竟還妄想得個十成十一?
怕是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秦深不願當這個蠢人,且也有自己的盤算︰
“我不賣山里的地,反而還要買,您可知誰家急著脫手的,多少我都吃。”
廖氏十分詫異,不懂自己掰扯了半日,自家女兒怎麼話反著听,非但不賣,反而還要買?
急切勸道︰
“哎呀,你個傻丫頭,還要山里的地做甚麼?”
“河流一旦改道,灘頭村八成的田畝可就淹了,他們賣了山里的田,日後吃什麼?”
“有了這筆銀子,足夠去城里做個小買賣了,或者去隔壁下沿村買水田,也是綽綽有余的,天下哪里再去尋這般的好事兒?”
廖氏本心是為了秦深考慮的。
家里的田地本來就少,還多是山里的地,她想趁著這個機會,撈這麼一筆油水,然後便有了辦置水田的銀子了。
秦深笑笑不再言語,收拾好了碗筷站起身,便往灶房里去了。
廖氏討了個沒趣兒,女兒也沒開口留她回來住,只好忍住鼻酸,拎著空籃子回秦家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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