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寧沒指望王國華出來迎接，當看見站在酒店客房部的台階上的王國華時，石小寧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這個比自己小將近十歲的年輕人了。
體制內總有一些規則，石小寧是副廳，在相對正式的場合下，王國華這個正處要是在事先知道了在房間里不出來，那就是不守規則了。
問題是，現在這個場合並不算正式，王國華還是出來了。
“石書記好！”王主任保持著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禮節，這讓石小寧事先準備的話完全都用不上。原本以為這個年輕人，頂多在房間門口等一下，那就算是很給面子了。
“王主任，真是太客氣了。”石小寧也只能是隨意應變，甚至有意識的在握手的過程中站在台階下面。這個細節，是石小寧刻意做出來的。
王國華似乎沒看見，客氣的請人進了房間，一番寒暄後落座。
“王主任，受梁鎬書記的委托，我特意來北山市，主要是想借這麼一個機會，把希望工程的工作推上一個新的高度。我相信，有省委領導的重視，有市委領導的大力支持，還有王主任的督導，團省委一定能把這個工作搞好。”實際上，走這一趟是石小寧主動來的，走之前只是跟梁鎬打了個招呼。
兩個人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態度，談了半個小時左右，石小寧就站起身子道︰“時間不早了，不耽誤王主任休息了。對了，來之前我見過一次省委辦的言副秘書長，他讓我代他問候王主任。”
王國華很明顯的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依舊是客氣的笑容，但是明顯的柔和了許多。
“那麼，石書記慢走。”王國華送到了大門口，看著石小寧上車後才轉身。
這個言禮孝，搞什麼名堂？王主任心里如是想，卻沒有生氣的意思。言禮孝沒有事先打招呼，無非就是讓王主任自己先接觸一下，看看是否值得交。人脈這個東西，誰也不會嫌少。當然王主任和言副秘書長之間的這種交情，有一兩個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早晨起來，團市委的一幫人先到了，王主任還在梳洗，就有人來敲門通知。事情經過一晚上又發生了變化，團市委推出的獻愛心活動，引起了團省委石小寧書記的高度重視。經過緊急磋商，該活動改由北山市和團省委共同發起，在全省範圍內進行。
這樣一來，發起人成了北山市，運作權則歸于團省委。北山市團市委的一次臨時救急的舉措，無意間被當成了一場大戲來唱。王主任知道這個通知後，真的有點感慨。
這樣一來，雪蓮的事情反而不是重點了。不過，雪蓮屆時也要回到團省委去，作為代表參加這個活動正式開始的儀式。團省委那邊，也不知道石小寧是怎麼⺪作的，反正結果是大力贊同這個活動，認為很有正面意義，很值得宣傳報道。
上午，王主任參加了由團省委、北山市委、北山團市委三方共同召開的一個會議，研究和部署在全省範圍內開展為貧困山區的孩子獻愛心的活動。也就是說，引發這個事情的王主任，實際上在這個時候已經沒太多的存在意義。
經團省委上報省委，許南下做出了重要的批示，對這個事情給予了高度評價，肯定了北山市委在精神文明建設方面的主觀能動姓，在面對困難時的主動姓。同時也贊揚了團省委的領導班子，能夠抓住機會，把一個很有意義的活動在全省範圍內推廣開。
省委宣傳部長張天豪，下午看到的團省委上呈的報告，也做了重要的批示。要求宣傳部門，一定要積極配合該活動，時代的主旋律必須佔領輿論陣地。
這個事情的演變，真是讓督查室的王主任目瞪口呆，也讓老醉和雪蓮妹紙在私下里對王主任更加的欽佩。個人的力量真是有限的，全省人民都出一點力氣，成果自然是巨大的。
因此，王主任當天晚上借口省委督查室有要緊的事情，連夜返回省城，留下來做一個多余人，那該多無趣啊。回程的路上，王主任感慨之余，不免也有點高興，事情能演變成這樣，總能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一點幫助吧。
臨行前，王主任去了一趟醫院，看望了一下林旺縣長劉斌。
劉斌的手術相當的成功，市委重視，結果可以想見。醫院這邊，生怕出點簍子，最好的病房最好的設備全上來了。躺在床上的劉斌得知來的是省委督查室的王主任，多少有點緊張的下意識想起來，王國華沒有急忙上去按住，而是笑道︰“躺著吧，就我一個人來了。”
“我知道，是王主任送我來醫院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劉斌說話有點吃力，王國華笑著坐在邊上道︰“我听說，林旺縣的縣長是否稱職，跟能夠爭取到多少救濟款成正比。不知道劉縣長對于這個說法，是否認同。”
劉斌明顯有點激動的想說話，王國華笑著一擺手道︰“好了，你不用說，我知道了。你安心養病，有空來省委督查室找我，我們好好談談。”
王國華沒有多留，直接起身告辭。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嘆息一聲。
回到省城的王主任剛出現在辦公室沒一會，就給一個電話叫去了省委許書記的辦公室。
“要抽煙自己拿，我忙完這個。”許書記看見王主任進來的時候，頭也抬繼續忙活。王國華也習慣了，自己拿起茶幾上擺的煙，抽出一支點上後很耐心的等候。
“那個‘雨後彩虹’獻愛心的活動，是你發起的？”許南下總算是忙完了，可能是已經習慣了王主任的作風，許書記才有此一問。
“哦，還特別取了個名字麼？這事情，從發起到搞成現在，跟我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非要跟我有所牽扯的話，我算是一個引子吧。”接著王主任把這一趟北山市之行，慢慢的說了一遍。王國華說的很仔細，許南下听的也很仔細。
每個人看問題的角度都不一樣，王主任在陳述的時候，基本完全遵循事實。听完之後，許南下久久不語，好一陣子才笑道︰“原來是這個樣子，這些人倒是挺會見風就是雨啊。不過這確實是一個好事。”說完許南下又沉默了一會才道︰“楊國民這個人，你怎麼看？”
王國華想了想道︰“以前在江東市的時候，楊國民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市長，這一點從江東市的城市建設和經濟發展上可以看的出來。不過我個人認為，楊國民想在北山市有所作為，遭遇的將是前所未有的困難。這一趟去北山市，去了林旺縣，真實的感受到那里的貧困。”
“呵呵，你覺得，北山市的經濟發展，該走什麼樣的一條道路？”許南下這話說的很快，似乎帶著一種對王國華的無條件信任。
“這個沒法說，我根本就沒有全面了解北山市的情況，我看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是啊，冰山一角。一個全省有名的貧困縣，縣委書記的座駕是奧迪。整個北山市只要是常委，每人一輛奧迪車。”說到這里，許南下重重的哼了一聲，站起來走到窗前，背著手看著窗外不說話。
這個時候的王主任，也只能選擇沉默了。等了好一陣子，許書記才回頭道︰“雨後彩虹這個活動，宣傳上要跟進。這個事情，督查室跟進一下，少說多看。”
王國華站起來，這時候也該走了。許南下一抬手道︰“還有個事情，你去一趟社科院游阿姨那里，好像她有什麼事情要問你。”
王主任匆匆來到社科院，在大門口就看里頭一輛貨車正在卸貨。游芸芸站在車邊上看著，發現王國華出現了，立刻笑著走過來道︰“國華，這個是你要來的？五十台筆記本，不少錢呢。”
王國華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啊，有這個事情。這不國外現在流行無紙化辦公麼？社科院這麼重要的部門，怎麼能不走在全省的前面？”
游芸芸听著露出好奇道︰“什麼無紙化辦公？這個概念沒听說過，你跟我說說。”
王主任很無恥的進行了一次概念抄襲，這年月國外有沒有開始這個潮流，王主任心里還真的沒底。反正說明白意思之後，游芸芸倒是很感興趣道︰“有意義，確實有意義。可以建議在全省黨委和政斧部門推廣。”
王國華嘿嘿的笑道︰“阿姨，我是有私心的。這是紅杉區高新技術區聖達電腦的新產品，您用了之後，覺得好的話，不能白用吧？”
“傻孩子，當著那麼多人呢，咋那麼實誠呢？”游芸芸笑眯眯的瞪了個白眼珠，招呼王國華上樓坐下喝茶。游院長的能力也不是白給的，很快就拿出一個方案來。首先是造輿論，社科院有現成的筆桿子，這個事情好辦。省報，電視台，都可以隨便搞定。等這個概念的輿論出來了，社科院再向省委打建議報告，通過之後在正式推薦統一采購，這樣做的好處很多，到時候可以編很多理由。
這個事情就算這麼定下了，反正怎麼去⺪作，王主任都不用擔心。只要給聖達集團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配合一下就行。
辦好這個事情，王主任告辭出來，車子剛出院子門，就被人攔住了。擋路的車上露出游飛揚的笑容，做了個跟上的手勢，王主任驅車跟著走。
地點是越山腳下的一座別墅，女主人站在院子里笑眯眯的，王主任認識，省電視台的一號女主播葉嫵。看來這兩人的殲情，已經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了。王國華總是有一點淡淡的擔憂，但是沒有明確的證據，也就當著什麼都不知道了。
從游飛揚車上下來的還有一個王國維，笑著給王主任打開車門道︰“給領導服務是我的光榮啊！”游飛揚在邊上听著一陣笑，王國華嘆息一聲，輕輕地錘了一下王國維的肩膀道︰“你小子，命好了，有飛揚這麼一個朋友。”
游飛揚過來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王國華簡單的說了一會，游飛揚就苦笑道︰“人比人氣死人，我跟阿姨那口水都說干了，阿姨都表示懷疑我在里頭有陰謀。你小子，三言兩語的，還說明有私心，阿姨居然就答應下來了。這還讓人怎麼活啊？我才姓游啊！”
王國華不屑的嗤一聲道︰“不懂了吧？我這叫一顆公心，哪像你小子，一看就是黑心資本家。火眼金楮的阿姨信你的話才怪了。”
王國維在邊上笑道︰“也是啊，國華這個概念提的好，凡事名正言順，我怎麼就沒想到。”
游飛揚道︰“他這叫虛偽，懂麼，虛偽！明明是存著私心，非要搞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黨的領導干部都這個德行。你還真別羨慕他，真學到他那個程度，你基本就完蛋了。”
三個人就站院子里肆無忌憚的說笑，端著茶水出現的葉嫵笑道︰“我說，這院子里的椅子是擺設麼？怎麼不知道坐下說話？”
三個笑著落座，葉嫵回去後掛著包走了出來，招呼一聲道︰“我該走了。有采訪任務。”
走之前，葉嫵跟游飛揚飛快的親了一個，這才笑著出門。王主任看著這一幕，心里多少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三人聊了一會，最後的話題還是回到了王主任的身上。提起北山之行，兩位听眾听完了真個是目瞪口呆，這尼瑪也太精彩了。
“不行，我要抓住這個機會。”王國維一拍大腿道︰“這個活動在電視台的節目，由聖達來贊助播出。飛揚，你負責搞定葉嫵。國華，你負責搞定省委宣傳部。”
游飛揚點點頭道︰“這倒確實是一個機會，聖達集團可以捐一筆錢出來。”
王國華立刻搖頭否定道︰“要捐錢捐物都可以，但是一定要直接捐給雪蓮個人，經她的手再到下面，我比較放心。”
游飛揚道︰“拉倒，你這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捐給什麼紅十字或者希望工程面子上多好看？宣傳效果也好，國維別听他的，這一次按我說的做沒錯。”
王國華歪歪嘴，嘆息一聲道︰“游飛揚啊游飛揚，你還真是高看了一些人的⺪守。行，當我沒說。”王國維猶豫了一下道︰“我覺得，國華說的有道理。從商業角度來看，飛揚說的也對。不過，我這次是真心想做點善事。”
游飛揚笑道︰“真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王國華抬腳就踹，游飛揚的椅子被踹翻，連滾帶爬的在草地上爬了幾步，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惱羞成怒了！”
游飛揚干脆的坐在草地上，眯著眼楮看著天道︰“國華，說真的，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是，這個事情，從聖達今後的發展角度來看，還是按照我說的做吧。”
王國華嘆息一聲，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兩人之間有足夠的默契，再多說就沒意思了。
…………………………時間讓王主任想起了《潛伏》里一句台詞，年終的總結會上，很無恥的進行了一個剽竊。忙的一個亂七八糟後，春節的腳步逼近了。
過去的一段時間里，王主任還算事事順利。倒是夫人楚楚的國企改革之路，充滿了艱辛和起伏。這不眼看都要過年了，省二建的人員精簡方案還在扯皮，省建委和二建黨委之間意見分歧很大。楚楚每天忙的亂竄，也無暇顧及王主任的事情。王主任這一段也不是一般的忙，夫妻倆湊一塊搞點少兒不宜的活動時間都沒有。
劉玲的京城之行一直沒有接過，幾天前打回一個電話，說是曉琳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能趕回來過年。
臘月十五，王主任一早起來上班便被叫去言秘書長的辦公室。
“諾，這個，你看看。宣傳部轉來的，春晚節目的審批工作正在緊張的有序的進行，為了保證今年的春晚節目政治不出問題，由文明辦出面審核，省委督查室跟進。”
言秘書長對這個事情似乎不太上心，反正意思讓王主任隨便派個人去看看。
“春晚啊，美女多不多？”王主任倒是一點都沒有領導人物的自覺，笑嘻嘻的問。
“應該有吧，按說你不缺女人啊。也對，你小子應該是熱衷于搞那些名女人。”言秘書長的心情不錯，開起了玩笑來。
王主任一看這陣勢便笑道︰“就這點小事你把我叫來？是不是還藏著點啥好事沒說？”
言禮孝豎起大拇指道︰“厲害，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楮。過了年，我可能要外放了。你呢，也該進步了。怎麼樣？晚上去我那，兄弟倆整幾杯？”
王國華倒是有點意外，言禮孝怎麼就能爭取到外放的機會呢？
“你要去哪？”
“許書記的意思，給我找個混到退休的位置，你猜猜。”言禮孝居然賣起了關子，王國華笑道︰“不說拉倒，反正我遲早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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