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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立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國人,身材矮小,戴一幅金絲眼鏡兒,講話一口南方口音,是典型“留美有志知識分子”的樣子。---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他帶著我在公司附近找了家日本小飯館兒,倆人各要了套餐,他還要了杯清酒,嘻嘻笑著問我要不要。我搖頭。
兩口清酒下肚,他就好像上了弦的留聲機,話匣子一下兒就打開了。
和我想象的一樣,白立宏果然有著大部分留美華裔工程師的“志向”,話題離不開股票和房子,甚至還企圖跟我聊孩子的中文學校,可惜我還沒結婚,這話題實在離得太遠。
孩子的事雖然談起來太早,老婆或者準老婆的事卻不妨。白立宏盯準了這個話題,一勁兒問我女朋友在哪兒,那架勢好像我要是告訴他我沒女朋友,他就能立刻給我介紹三五個似的。我隨口說我女朋友就在s大,他有點兒失望,笑笑說那以後可以到他家去吃飯打牌了。我心說虧了沒打算在這家公司干,不然光他就能把我煩死。
我趕快把話頭兒再扯回股票上,問他公司啥時候能上市。
他一瞪眼︰“哪家公司?我們這家公司?”然後又把眼楮一閉,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指望沒指望!唉!自從克林頓說了那句屁話,生物公司的股票都跌得一塌糊涂。你沒听說?”
我說我沒留意。
他立刻瞪圓了眼楮瞅著我,好像我是剛從原始森林跑進城的鱷魚鄧迪。他說︰“怎麼可能呢?多麼重要的消息!你到灣區來有多久了?”
我答兩年了。
他眼楮睜得更圓,連聲說︰“這怎麼可能呢?這里誰每天不看納斯達克?我家電腦上broe(瀏覽器的主頁)就放在etrade!”
我心說怎麼不可能,我就不看,因為我沒錢,買不起股票。
他看我不說話,自己搖了搖頭說了句“anyway(無所謂了)”,然後再就著剛才的話頭兒說下去︰“你想想看,連生物公司都跌了,我們這生物器械公司,哪里還能上市啊?現在只有等著生物股回轉,可我看啊,實在是希望不大了,唉!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他那表情好像才破產的銀行家,恨不得去跳帝國大廈。
我微笑著不言語。其實這股票好不好,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他突然湊近了我,壓低聲音說︰“是不是老頭子跟你說我們快上市了?”
我點點頭。
“嘿嘿。”他沖我眯眼一笑,臉上的表情比古瑪雅文化還神秘。也就兩秒鐘的功夫,他哈哈一笑,把身子靠回椅背兒說︰“其實我們老板人真的滿好的。對員工也很不錯!”
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我也懶得去猜。面試了一大上午,我連公司的名字都沒記清楚。我盼著早點兒吃完這頓飯,早點兒回家去,下午三點半桐子還要去給justin做家教,我得開車送他,然後坐在車里等他。
4
吃完午飯不到兩點,101高速上已經在堵車。從公司到學校不過二十幾英里的路,我卻足足開了五十分鐘。到家竟然快三點了。我風風火火地進屋,邊走邊喊著︰“桐子?哎你哪兒呢?趕快著點兒,不然就遲到了!”
客廳里沒人,也沒听見有人搭理我。我沖進臥室,見桐子偎在床上抱著本兒書在看。
“我說你聾了?快著點兒啊,都幾點了?”
他抬頭從書頂上看看我,又把視線挪回書上,無精打采道︰“今天不用去了,justin他媽剛剛打過電話。
“為什麼?”
“justin病了。”
我“噢”了一聲兒,可心里突然有點兒不踏實。不知怎的,我一走進這間宿舍,剛才離開生物公司時的輕松感就一掃而光了。我轉身往客廳里走,桐子卻突然又在我背後開口︰
“justin他媽讓你給她打個電話,號碼貼在冰箱上。”
“讓我打?”我回頭看他,他仍一心一意地看書,好像剛才說話的不是他。
“干嗎讓我打?”我又問了一句。
“你不是經理麼?”他頭也不抬地回答。我心里一沉,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走進廚房里去了。
justin的媽媽听上去很熱情也很客氣,話里帶著微笑。她說︰“justin這些日子的進步很大呀,桐的確是個好老師!不過……”她話鋒一轉,“justin昨天發燒了,而且咳嗽得很厲害……所以今天我讓他休息休息。另外……好像桐也經常咳嗽?”
終于說到正題兒上了。我心里已經涼了半截兒,可還是假裝驚訝道︰“真的嗎?桐這幾天的確好像有點兒感冒,不過應該非常的不嚴重,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您看我還是好好的,我想justin的病應該不是桐傳染的。”
“當然,我相信您說的。不過我們還是希望等justin病好以後,您能給他換一位老師。您那兒還有別的老師嗎?”
justin的媽媽和我一樣直言不諱。
“真抱歉!現在只有桐。不過他真的沒事!”
“那太糟糕了,我想我們會另外找人的,謝謝!”
對方把電話掛了。我卻仍把手機握在手里,不知如何跟桐子開口。
一轉身,我突然發現,桐子就站在廚房門口,頭微微低著,大半張臉藏在冰箱後頭。
“明天我得去找工作。”他悶著聲音說。
“你去哪兒找?”
“不知道,去飯館兒吧?”
“可你……”我想說可你的身體連家教都做不好,飯館兒就能做了?這話沒敢出口,“可你有時間去打工嗎?下學期的課不上了?”
“我去系里打听過了,下個學期是春季學期,可以把課選成independent research(獨立科研),不用按時上課。”
“可那算什麼?打工掙錢交了學費卻不上課?花那麼多錢就為了保留學籍?啥時候是個頭兒?”
“不知道,能堅持一天是一天。”桐子抬頭看著窗戶。陽光仿佛突然在這一秒從窗戶里涌進來,潑在他睫毛上,閃閃地發著金光,我看得有點兒發懵,腦子里空蕩蕩的。
“明天帶我去飯館找工作吧?”他忽閃著金色的睫毛,微低著頭看我,大眼楮藏在濃眉底下,那姿勢酷極了,讓我有點兒不敢看他。
“咱申請別的學校,好不好?”我盡量用溫和的聲音懇求他。
“太晚了,都四月了,deadline(截止日期)都過了。”他把手塞進褲兜兒里,眼楮向屋頂翻著,仿佛那上面印著各個學校的時間表兒。
“晚是晚了,可也許有的學校還成……”
他把眼珠往旁邊兒一轉,用白眼珠子對著我。他嗓子眼兒的那塊兒小疤又微微地發了紅,那是氣管插管留下的疤。我知道他的倔脾氣又上來了。這讓我有點兒犯急,忍不住脫口而出︰
“咱們管林老板借?”
“我問能不能求你帶我去找工作?”他忽地用眼楮瞪我,從牙縫里一字一句地狠狠重復一遍,好像我是個聾子沒听清楚他剛才的話,或者是個白痴壓根兒听不懂他的話。
這可真激怒我了,我忍不住吼道︰
“就你這身子骨兒,能找得到嗎?就算能找到,你丫能干得了嗎?”
桐子使勁兒瞪著我,把下嘴唇兒咬得發白,鼻翅兒一張一縮地運動著,眼楮里有些火苗子在晃動。
我立刻心軟了。可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就听見鴨子叫︰
“哎吆,什麼干得了呀?”
屋門一響,ebby尖叫著進屋,像陣風似的飄到廚房門口兒,書包還斜挎在肩上,“哎吆,兩位帥哥,干什麼呀?在廚房里?”
ebby把頭探進廚房里,靠住桐子的肩膀。
桐子一轉身回臥室去了。
“哎呦,怎麼啦?呵呵”ebby對著桐子的背影聳聳肩,轉頭問我,“幾時吃晚飯哪?我今晚還要去kissfire呢!”。
我使勁兒咽一口唾沫,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說︰“等會兒吧,我還沒開始做呢!”
說完我扭頭去開冰箱,這才發現,電話還在手里,被我捏得濕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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