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是一個節日多多的月份,聖誕過了又到了元旦。---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公司的慶功會上,作為銷售精英,公司嘉獎了我一輛寶萊。這令我感到非常地意外。
我的上司黃總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廣東本地小伙子,大學一畢業就來了深圳。可以說在他的臉上根本找不到沉穩兩個字,頭發染成黃色,耳朵篩糠似的吊了好幾只白金耳圈,從不會西裝革履道貌岸然地出現在他的員工面前,每天開著很拉風的本田敞篷跑車招搖過市,給人一種非常浮夸、縹緲不定的感覺。
黃總高興的時候會允諾明天給你加薪水,後天給你大紅包,再後天升你做副總,听風是雨,樂得我們底下這些人屁顛屁顛地為他拼死賣命。業績倒是上來了,但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從來沒有兌現過他的那些承諾。慢慢我們都了解了他的稟性,也不當回事了,背地里都叫他黃泡泡。
只有這輛寶萊,我壓根連風聲都沒有听到。所以當他宣布的時候,我正小心地附和著同事,听她說最近去過一家新開張的燒烤店,味道超贊。
“許經理,許經理——”
“啊——”我抬起頭,一臉迷惘地看著在台上正在發言的黃總。平日里我最鄙視的是他的頭發,全朝天上梳著,公雞冠一般,搞得自己跟明星似的。現在依然是那樣雄糾糾地張揚著。
“這是車鑰匙。”黃泡泡鄭重其事地把車鑰匙放在一只覆蓋著紅色天鵝絨的白色瓷盤里。
“這是什麼?”我更茫然。
同事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你有沒有用心听我的發言?許經理——”黃泡泡臉色都沉了下來,眉頭緊蹙到一塊兒。他是最不喜歡他的員工不拿他當回事的。但凡高高在上的人,都計較別人沒拿他當回事吧。
唉,算了,管他說什麼,我接了再說,省得在這里又被他一頓臭罵。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得了一輛小車。
有了車,我卻不會開,又是歡喜又是懊惱。這個黃泡泡,也不提前通知我,讓我早點考個駕照也好。到最後,我還是請羅唯幫我開回了公寓的車庫。
“晚上下課後,我就教你開車吧。自己會開車了,以後放學我也不用操那麼大的心繞半座城市來接你了。”
我一听,心里又慌了一下。
“羅唯,我見到崔西晨了。”一想到晚上要學開車,我就不能再去那些酒吧打听崔西晨的下落了。而且我又擔心哪天萬一崔西晨來接我,看到我和羅唯在一起心里會怎麼想呢?
“哦——”羅唯遲疑了一會兒繼續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把和崔西晨重遇的來龍去脈粗粗地描述了一遍。
“我听人說他在酒店做泊車小生,可是不知道他在哪家酒店。”我一想到崔西晨在做泊車小生,就錐心地痛。
羅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隱墨,在你最潦倒的時候,你希不希望崔西晨出現在你面前?”
我想也沒想就搖頭。我不希望崔西晨看到我落魄潦倒的樣子,可事實上,他還真看到了。那晚,若是沒有他,我真不敢想後果。但一想到自己這個樣子被他看到,寧願那個人不是他就好。
“這就對了,他此刻也不想讓你看到他,你知道男人最看重的是什麼嗎?是面子。我想目前你最好不要去打擾他,依他的脾性依他的行事風格,你去找他,苦苦求他,他也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你只會把他逼得越來越遠。”
我想起那晚追他,我跌在雨水中,那樣呼喚他,他竟是如此地無動于衷。
“隱墨,也許你還沒有意識到,你們之間已經不在一條起跑線上了,懸殊相差太遠了,他負擔不起你的幸福。你們在一起,你的優秀只會給他無窮的壓力。那樣,他的人生都將是陰霾的。”
“可我還愛著他!”
“愛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就像他也只能遠遠地看著你一樣。”
“你在嫉妒,因為你不想讓我回到崔西晨的身邊去。”
“我沒有嫉妒!我只是讓你看清楚狀況看清楚現實,崔西晨當初離開你就是想讓你幸福快樂地活下去。如今他是一個全身都是污點的人,他會讓你回到他的身邊嗎?”
我的心轟然地塌陷了。情到濃時情轉薄,我終于明白崔西晨這樣躲著我,全是因為他負擔不起我的幸福。我是當局者,所以我一相情願地以為只要我還有夢,就可以繼續下去,只要我以為沒有結束,就不代表結束了。那是我太篤定崔西晨是愛我的;而倪喜紅和羅唯是局外人,他們看得通透。
人長大了就開始變得越來越世俗,世俗的人注定越不過世俗里的那些條條框框。什麼男才女貌,門當戶對,什麼旗鼓相當,不分上下,難道我們最終就是輸給這些迂腐嚴謹的條條框框了嗎?
我心里有那麼多的不服氣,事到如今我終于知道我一個人是不能力挽狂瀾的。
“我們就說定了,免得你整天胡思亂想。明晚我就來教你,等學校放寒假了,你就去考個證。”羅唯在決定一件事的時候,總是這樣不容分說。
“你什麼時候去威尼斯?”
“這話又來了,我總不能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嘛!是這樣,林楚君在威尼斯大學插讀心理學,要到一月份才放假,到時再說吧……現在我的任務就是教你怎麼駕駛,雖然某個時候你是強大的,但更多的時候,你像一個小孩一樣不會照顧自己。”羅唯吸了一口煙,用食指磕磕煙灰,看我的眼神溫柔篤定。最怕他這樣的眼神,像旋渦似的將人往里吸。
我心里兵荒馬亂一片。我應該狠心一點,躲開羅唯,他才能安心去找林楚君。
“不用了,羅唯,我等放了假去駕校安安心心學吧。你還有酒吧的生意要照顧。”
“難道我是狼嗎?你怕我不成?隱墨,你不要多想了,從放你走的那天起,我就沒有打算再讓你回來,你想回來,我這兒也不允許了。”他指著自己的胸口,仰頭一笑,“我最近想了很多,如果真決定了去威尼斯,我就打算結束這邊酒吧的生意。深圳是個讓人累得發膩的地方,就算想停下腳步也不可能。我很想像天空的雲朵一樣,放慢自己的腳步,隨風到處飄流,過一種輕松閑散的生活。所以,我走之前,能為你做的事也不多了。”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很認真。
“我從未听你說起。”羅唯的決定讓我非常吃驚。每次他對我那麼優雅大度,我都卑劣地想,他只是以某個借口靠近我,讓我看到他的紳士風度,而懊悔自己的決定,甚至包括剛剛他跟我分析的我和崔西晨的現狀。到今天我方知他對我如此盡心盡力是因為他真的把我當成是個孩子,怕他一撒手,我便會栽了跟頭。
他對我的愛,早已從愛情升華到了親情。我是他難以割舍的。
他朝我笑著,笑的樣子讓我很心酸,我好久都沒有仔細看過他了,什麼時候他瘦得這樣厲害,顴骨突出,兩頰凹陷,連魚尾紋也頑皮地游弋在他的眼角不肯離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眉峰一蹙,雙手抱住腹部,身子沉了下去,很快,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流下。
“羅唯,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我著急地問。
“嗯,啊,可能吃壞東西了,你先回去吧——”羅唯艱難地朝我擠出一絲笑意,痛得連眼皮都抬不起。
“不行,我陪你去醫院吧。”我堅決地說。
“真沒事,如果你不介意,就去你的公寓休息一會兒,躺在美女的香床上,說不準聞著香氣就舒坦了。”我嗔怨地瞪了他一眼,這個時候他還能開得出玩笑。
轉念一想,自從我搬到公司的公寓,羅唯也送了我這麼多次,每次到樓下就急急地走了,我也是該請他上去坐坐的。
“怎麼,不願意?不願意那你就回去吧,我再坐坐可能就好了。”
“我有那麼小氣嗎?走吧,下車——”他那些從額頭滴下的汗真讓我心痛。
我差不多是扶著羅唯進的房間。他可能痛得很厲害,那只搭在我肩上又被我緊緊抓在手心的手滲出密密的汗水。
我把他放在沙發上,他沒有坐,而是直接躺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緊閉著雙眼,承受著那來自身體的疼痛。他從不是那種有一點痛會夸張得很大的人,他一定很痛很痛。無助里,我只有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我無法分擔他的痛苦,我希望我能給他一些力量。
“隱墨,你這里有止痛藥沒有,一顆就好。”
芬必得,芬必得可以止痛,我有痛經的毛病,以前每次痛經都是羅唯給我揉肚子,離開他後,我工作忙,痛起來也就是一顆芬必得,支撐一整天。
我慌忙站起來,在儲藏櫃里到處找芬必得。謝天謝地,還剩最後一顆。
我用水給他送服下去。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閉上了眼楮。我坐在他的身邊一直看著他,心里隱隱地感到不安。這種不安就像空穴來風,攪得人心慌。
“隱墨,你說話給我听吧,講個故事也好。”羅唯說。
“哦,嗯。听好了,現在本老師就開始給小朋友講故事了。”我知道羅唯是想用我的聲音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剛好我今天下午在辦公室沒事時看了一個幽默故事,于是就現學現賣,“有一個老農夫早年喪妻,經媒人介紹和一名三十四五歲的女子結婚。新婚之夜,老農夫怎麼看新娘子都不像三十四五歲的樣子,于是忍不住開口問新娘子︰‘你到底幾歲?’
“起初新娘還不肯說,後來經不住老農夫一直的詢問,然後才幽幽地說︰‘人家其實四十七八歲。’
“對于這個答案,老農夫還是半信半疑地說︰‘我們兩人木已成舟,你不妨就說實話,到底幾歲?’
“新娘不願這個問題一直問個沒完,因此說︰‘這樣好了,我告訴你實話,你就別再追問了,我今年剛滿五十五歲。’
“‘五十五歲!’老農夫雖感到吃驚,但還是有些不相信,不過已不好意思再問下去。老農夫看看時間,發現已不早了,便起身對新娘說︰‘我要去廚房一下。’
“新娘追問︰‘這麼晚,去廚房做什麼?’
“老農夫答︰‘我要去廚房把鹽巴的蓋子蓋上,不然我這兒的老鼠晚上會起來偷吃鹽巴。’
“才說完,新娘撲哧笑了出來說︰‘我活了六十七歲,也沒有听說過老鼠會偷吃鹽巴的事情。’”
橘色燈光下的羅唯牽扯著嘴角,笑了笑。他好像好一些了,只是臉色還很蒼白,額上原來大滴的汗變成了密密細細的小汗珠。
“隱墨,等你六七十歲的時候,會不會還記得我?”羅唯的聲音疲倦得讓人心碎,輕飄飄的,宛如一片蕭瑟秋風中的葉子。
“我從未想過會忘記你。”
“不能忘記我,不要忘記我,否則,以後我會感到很孤獨的。”他欣慰地笑笑,伸出手輕輕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想睡一會兒,醒來就走。”
很快,他睡著了,發出輕勻的呼息聲,眉頭如舒展的葉,芬必得正在他的體內發揮著藥效,看來病痛減輕了。我看著他的側臉,他那長而濃密的睫毛,他高挺的鼻子,他唇角安詳的笑意,曾經輾轉于我的手內,可如今卻有了滿眼春風百事非的恍惚。我的手忍不住去踫踫它們。
我不是沒有愛過他,如果沒有崔西晨,我一定會好好地愛眼前這個男人。
在迷蒙中感覺有人在我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如蜻蜓點水一般。
我沒力抬眼皮,翻過身繼續睡。這一覺睡到大天亮,睜開眼楮,陽光已經透進了窗簾,小心翼翼地沿著我的床緣攀升著。
透著微光的門縫里,張學友的歌聲水一般浸了進來。蒙 間,我想起昨晚睡夢中的那一吻,臉上一燙。
羅唯已經起來了,為自己沖了杯咖啡,坐在地上听張學友的歌。是張學友1993年在紅館的演唱會,我上次在重慶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淘到的。這張打孔碟片本來就是想送給羅唯的,知道他很喜歡張學友的歌,而且他原本也是搞樂隊的,翻唱張學友的歌會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買了很久,一直放在那兒沒有給他。說不清什麼原因我沒有給他。到後來,睡不著的夜晚,關上房間的燈,坐在地毯上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听。
最愛的是他的那首《舊情綿綿》︰
“回頭當天的一切像泡影,原來天荒地老總會明。這晚上,此刻的心情,我再盼望如何讓你知,夢里難平。為何痴心的感覺未冷冰,然而始終沒法可決定,我帶著不該的表情,與你對望悠然像已經沒有事情。回頭一生中幾次未看清,仍然苦戀共你的愛情,我繼續奔波中不停,每晚每日如何讓你知,是雨是楮,遙遙長路尋背影,暖暖愛去如流星,盼望原諒我,不要問究竟,但願現在在你的心中亦有著共鳴。如何任性,來換我過去對你永遠依依不舍的歲月無聲,願你來和應,重溫美麗晚星,回歸恬靜,綿綿舊情。”
一首好歌,不是只有優美的旋律,深情的演唱,重要的是它如何才能真正扣人心弦地引起你的共鳴,喚起你靈魂深處的暗涌。
很多個相似的夜晚,我在這首《舊情綿綿》里沉沉睡去,又在這首歌里恍恍惚惚地醒來,心里的潮濕氤氳到眼角。
盼望原諒我,不要問究竟,但願現在在你的心中亦有著共鳴。
“起來了?給你準備了早餐。我們吃吧。”羅唯淡淡笑著。昨夜的那一場病痛像雨打芭蕉,依然在他臉上留下了絲絲的痕跡,蒼白而憔悴。
“你好些了沒有,要不要今天去醫院做個檢查,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我關切地問。
“胃病而已。離開你之後才發現的,不要緊,可能之前喝酒喝多了,傷了胃了。這是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下場。”羅唯自嘲地笑笑,給我拉開了餐椅。
“你可要注意啦,你的真命公主還在遙遠的威尼斯等你去接她哩。”我附和著開玩笑,心里依然有些疑慮。
“快去吃早餐吧,吃完我就送你去公司,晚上我來接你,教你學開車吧,你這樣聰明,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學會。學會了,我也好安心去威尼斯,去找我的真命公主咯。”他的聲音愉悅。
想到昨晚的那一吻,我覺得羅唯似乎在哄我騙我,感覺他不會去威尼斯。在他的內心里,他還是放不下我。
“羅唯,你不要教我了,你如果想林楚君就早點過去吧。”我怕他依然眷戀,怕眷戀而節外生枝,我給不了他想要的幸福。
“我只是把你當做是自己的妹妹。我會教會你開車的。這樣,以後,你在每次開車的時候都會想起我。”羅唯顯然洞悉到我的內心,他沒有看我,那是一種無法直視我的虛弱。
“這碟子是不是你準備送給我的?”羅唯問。
“你怎麼知道?”我口里的牛奶都快噴出來了。連這個他也看得出,他差不多就是我肚里的一條蛔蟲。
“看你這個樣子,是無疑了。我今天把它帶走吧。哪有你這種人,買了禮物又不送出去的。”
“哪有你這種人,主動向別人索要禮物的。”我嗔怨。
羅唯毫不客氣地把那張碟片給帶走了。
有時,我真不了解這個男人。表面上他一再聲明他對我不再復從前,可是他所做的這些事,無疑是為了再次靠近我,與我多待在一起哪怕一秒鐘。然而,他做得並不過分,起碼讓我沒有理由拒絕。
這天是2004年的1月2日,他帶走了我的張學友,帶走了我每夜必听的《舊情綿綿》。有時我覺得老天會公平,它喜歡用交替的手段來維系著人類的平衡關系。羅唯帶走的是我的《舊情綿綿》,留給我的是一個漫長的夜,那個夜,他的疼痛,他深情的一吻,讓我很長時間都活在一種無可言喻的自責與後悔中。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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