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六歲之前的所有記憶里，母親除了眼楮過早地老花了之外，很少有生病的時候，就是頭疼感冒一年都沒有一次，所以母親是一個很健康的人。---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當宋大夫說出母親可能要一生癱瘓的時候，我愣愣地看著又一次因疼痛而昏迷過去的母親。隨即我扭過頭，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個胡說八道的庸醫。我伸手猛地一推他，你快給我滾。我號叫著像剛剛遭遇滅子之災的母獸。宋大夫沒有想到十六歲的我會如此憤怒，轉身惶恐地跑開了。
魚禾蹲在牆角哭得不成樣子，這個就知道和我爭吵的飯桶一點忙也幫不上，還淨給我添亂。我朝她大聲地喊道，你哭什麼啊，有什麼好哭的？母親就是中了點暑。你至于這樣嗎？
可是當我朝她吼完，當魚禾停止哭泣的時候，我猛地撲在母親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母親，母親，你不會一生癱瘓的。母親，你醒醒啊，告訴我啊。你說話啊。
可是任憑我如何呼喊和推搡，母親依舊昏迷不醒。在日落的時候，屋里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我慢慢冷靜下來，我開始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考慮事情。事情是嚴重的，我的母親，養育了我和魚禾十六年的母親，這個心比天高的三十幾歲的女子將要如此地終老一生了。自從那個他臥軌自殺，就再也沒有見到她真正地笑過。她也不曾哭，她始終緊繃著臉。看著她的兩個女兒日益長大，她是欣喜的。從她不能言語的眼楮里，從她因勞作而粗糙的手掌上。可是她從此再也不會在眼中流露感情了，那時我只知道母親是癱瘓了，在如今叫做植物人。我的母親渾身上下只有右手的三個手指會彎曲，以及眼皮的上下翻動，其他的部位都以有生命的狀態死去了。
我沒有見過我的親生父親，對于背負我奔跑的那個男子也只是在不可思議的記憶里。那是我超長的記憶力，可以記起母親的前生和今世，母親說這是她的遺傳，她在少年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前生在天空中飛翔，那是一只白色羽毛，胸腹部有灰色條紋的大鳥。
母親含辛茹苦地一個人拉扯大我們，誰也無法想象她所受的委屈、疼痛、孤獨以及折磨。曾經跟在忙碌的母親身後，我發誓要一生一世報答我的母親，明明知道那樣也是無法圓滿恩情的選擇。我放棄一切也要這樣地做，因為我總是夢見母親年輕時候所受的折磨。我在一次次的夢中看見我母親的過去，它們在我的身邊走過，那些十幾年前甚至幾十年前的事在我的視野里一一掠過，是車窗外的風景，看得如此清晰，卻無法觸摸。
母親一生經歷的那些男人，一個個在我面前走過，他們沒有一個是壽終正寢的，都是血肉模糊死于非命。
那天晚上，沒有人會來做飯給我們吃，也沒有人喊著讓我們趕緊入睡。魚禾傻乎乎地縮在牆角，看著自己彎曲的腳丫子。我握著母親的手，緊緊相握，十指連心，我感受母親依舊有的溫度。她開始沒有了疼痛的知覺，已不再呻吟，她以後是再也不會感覺到疼痛了。她的眼皮還在動，和入睡的樣子沒有什麼區別。母親的眼楮還是那樣漂亮，皮膚還是那樣白淨。
我想迅速地入睡，就這樣餓著肚子，回到母親的過去，尋找母親曾經的快樂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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