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肥胖的女人叫魚禾。---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她伸出巴掌大的手掌用力揉搓我頭上的幾綹黃毛,齜著焦黃的大門牙讓我喊她媽。當時她手里拿著一個黃燦燦的面包,手指著木桌子上的幾顆糖果。說,叫媽媽,這些就都是你的了。
我想了想搖搖頭,也不說話。在我短暫的記憶里,我的腦袋里沒有媽媽這個詞。對于沂蒙山坳里他的妻子,我從來都沒有叫過她什麼。她恨我,到今天垂暮的時節也死死地認為是因為我的出現,才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在家里做飯洗衣服不是給我,是給她的丈夫,她親生的兒子和女兒。我在那個家是一個乞兒,每天我都低聲下氣地在她面前走過。如果不是因為他一次次的堅持,我可能不到七歲就夭折了。
他應該是愛我的。
他把我從風雪中抱回去的時候,他已經愛我了。在我七歲之前的意識里,只有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愛他,並不計較他把我吊在樹上狠狠地用鞭子抽我。他是沒有辦法,他上哪兒去找二百元錢呢,他怕我被大山家的害了,只有悶著氣狠狠地打我。我七歲應該還不懂得什麼,可是幼小的孩子是純潔的天使,天使的眼楮可以穿過遮住人之本性中的那一縷凡間的布衣。我看見了,當他緊閉著眼抽我的時候,他的五髒六腑瞬間破裂,黃色的膽汁,綠色的胃液,還有紅色的血液都爭先恐後地跑出來,那是黃河決了堤,軍營亂了陣腳。
我只有他一個親人,其他的便都不是。所以我憑什麼要喊你媽。面包很好吃,糖果我從來沒有嘗過,可是我不會叫你媽媽。
她使勁地揉我,最後變成蹂躪。我還是搖頭。她顯然是生了氣,冬瓜大的胸脯起起伏伏。她的門牙齜得更長。最後她的巴掌落了下來,重重地扇在我的左耳上。
太陽已偏西,紅磚壘砌的高高的院牆在屋門口投下陰暗的影子,幾只小雀兒正在清沙里翻找小蟲。那個獨自玩耍的小女孩朝我走來,她穿著草綠色的確良褲子,粉紅色方格的短袖衫,扎著兩個小辮,頭發梳得整齊油亮,額頭上滲出了晶瑩的汗珠兒,粘濕了幾縷劉海兒。她有著好看的圓臉,小巧的鼻子,眼楮很大且亮,臉上應該是涂了胭脂,紅潤潤香噴噴的。
她邁著小步走過來,走路歪歪扭扭的。她赤著雙腳,腳趾縫里塞滿了細沙。她走到我的左側,伸出玉蔥似的小手拽了拽我的衣角。
哥哥,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
魚禾看著她的女兒,突然笑吟吟的,手落了下來放在腿側在空氣中抓了抓。她摸著小女孩的羊角辮說,這是你的妹妹,藍。
藍。我喊她。這是我到他們家第一次開口說話,因為我忽然有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妹妹。
我問她,藍,你叫什麼?
藍指著我對她的媽媽咯咯地笑,媽媽,他問我,藍,你叫什麼。
她的母親,也即將是我的母親的那個女子也笑起來,伸手輕柔地撫摩我的頭。藍,這是你的哥哥,洛初。
媽媽,我和哥哥出去玩好嗎?
她說,好,當然好,以後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玩。
藍牽著我的手,說,哥哥,走。媽媽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僵硬地笑。我說,好,藍,咱們走。
那年藍只有四歲,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她的父親那時還在縣中心小學教三年級的語文,一個戴著眼鏡黑黑瘦瘦的男子。她的母親是校長。兩個人結婚已有十年,卻一直沒有生育。直到四年前才有了藍,卻是個女子。這些年來她已對自己徹底失望,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生不出兒子了。丈夫是獨子,怕絕了後,便托付遠在山東的遠房表弟。我便來了這里,于是我認識了藍。
我住了下來,但是還是不願意喊她媽媽。她也不再勉強。丈夫對她說,長大懂事就好了。是你喂大的,就是狗也會搖搖尾巴的。她便不再做聲。
我平靜地在這里吃飯,上學,睡覺,還有就是和藍的朝夕相處。
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地過下去,直到真正地融入這個家庭。有一天,我會很親密地喊她母親,叫他做父親。然而這一切直到我十四歲那年冬天的晚上,我知道我的生活又要亂了。
起因是他和她一次次的吵架。那些吵架的內容後來成年後我才明白,他們無數次地爭吵,只是因為他沒有了性能力。
那些日子,她一遍遍地罵他“沒有用的東西”。他開始不吭聲悶著頭喝酒,任由她無休止地咒罵。他的火騰地上來,沖上去揪住她的衣領。她要比他重得多,他提不起她,便把她撲在地上,隨手在旁邊抓起一件物什就狠命地砸。但是他從不砸她的臉和四肢,他砸她的肚子,砸她的後背。他們都是教師,她還是一校之長,他們還需要那麼多遮掩著的面子。
有時我和藍就在家里正在吃著飯,他們便忽然打起來。藍卻沒有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害怕地躲在我的背後。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走上前,仔細地看他們的打斗,直到看得眼都累了,然後回過頭繼續吃飯。
她總是被打得坐在地上一宿不動。她在黑暗里嗚嗚地哭,卻不敢再罵他。等他出了屋,她朝著他的影子吐一口唾沫。
她說,哪天,我會折磨死你。我讓你永遠也抬不起頭。
然後她看我,說,洛初,來扶我。
我走過去,她攬住我,說,初,陪我會兒好嗎?媽媽害怕。
我老老實實地趴在她的懷里,鼻子和嘴貼著她豐滿碩大的乳房,嗅著陣陣醇厚濃郁的乳香。
無數個夜色里,我在她的乳香里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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