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卡梅斯咕噥著，微微彎腰，握緊手中的木棒。-------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他的短斧正插在岩羊的尸體上，離他有十幾尺之遠，中間隔著一對黃澄澄的凶惡眼楮。花豹是狡猾而凶猛的獵手，用木棒對付它，顯然並非上策。但卡梅斯也不肯退後。那只岩羊會是他以後三天的食物。在荒山里，誰願意放棄一只岩羊呢？
豹子看起來並不害怕，它壓低前腿，雙耳貼近頭部，從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威脅地盯著對手。它齜出牙齒，低聲咆哮，猛然撲向卡梅斯。它的速度快如閃電，動作精準無比。在這種近距離遭遇戰中，第一次沖擊即使不是致命的，也一定是獲勝的關鍵。然而它的對手看來和它一樣精通戰斗之道，啪，花豹柔軟的肚腹上挨了沉重的一腳。
豹子怒吼著跳開。它轉了半個圈子，再一次猛撲上去，下決心要把對方撕成碎片。然而卡梅斯早有準備。這一次他采取直接的方式，用力揮起大棒，迎上了豹子的巨嘴，根本不顧掃過胸前的利爪。這一記重擊令花豹的半邊嘴角翻了起來，露出血糊糊的牙根。
但卡梅斯也付出了代價。他的胸膛上出現了幾條又長又深的傷口，手腕也被劃破了。更麻煩的是，當他擊中豹子時，木棒發出折斷的輕響。他迅速從腰間抽出匕首。“來吧。”他穩穩地站好，盤算著用木棒擋開一部分攻擊，然後把匕首狠狠插進這野獸的喉嚨。鮮血從手腕流下，漫過匕首的銅柄，泛出溫熱的腥氣。一瞬間，卡梅斯有些恍惚，腦中掠過許多雜亂的念頭。
生存。我們都是為了生存。可是生存的意義何在？
卡梅斯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憤怒，怒意在他的血管中飛速流動，令他硬密胡碴兒下的臉頰透出血紅。他大吼一聲，跨進一步。
花豹疑懼地盯著他，盯著他手中的匕首。匕首在他手中閃著寒光，如同致命的利齒，而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只更為凶猛的野獸，全身散發著可怕的壓力。花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當卡梅斯再次向前逼近，它突然一聲哀鳴，轉身一躍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不遠處的樹林中。
卡梅斯愣住了。他也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才感覺到全身脫力，傷口像是被火燒灼一樣疼痛。他試著活動四肢，檢查自己有沒有骨折，隨後歪倒在地上，瞪視著溪谷上方湛藍的天空。大自然的景色向他心中注入安詳與平和，令他心中殺戮的欲望漸漸平息。
豹子的逃離，對他而言並不是新鮮事。自從來到這座荒山，兩個月中他多次遇到這種情況。野獸們似乎對他懷有某種畏懼，已經有兩頭豹子、好幾只野狼被他嚇退，而岩羊和野兔在他面前的逃跑速度比遇到豹子還快。而他也發覺了自己身上的異常。捕獵的時候，他經常陷入一種奇怪的暴怒中，被嗜血的念頭主導。
或許我一個人在荒山里待得太久了。卡梅斯想著。
他累極，急著要回去休息，並享用今晚的美餐。卡梅斯加快腳步，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的另一種欲望——他正在渴望用匕首切開岩羊的身體。
“你確定嗎，瑪蘿爾莎？”
老婦人似乎顫抖了一下，她握緊干枯的手指，凝視著桌面。某種有支架的物品靜立在古舊的木桌上，被一塊黑布蒙住，但任何感覺敏銳的人都能體會到一種神秘的力量從黑布下面透出來，比佔卜室中昏暗的燭光和奇異的香芬更懾人心魄。
“是的。”她恭敬地回答，“我希望找到答案。”
穿灰袍的老人從書架邊轉回身。他看起來比老婦人更為年老，高大枯瘦的身軀如同一根竹竿立在地上，領口的金色星眼徽記在燭光下燦然發亮。
“但你說過有那種可能。”老人嚴肅地說道。
“只是一種猜測……”
“你說過有那種可能。”老人打斷她，“這不是猜測，預兆之球不是設計用來窺測如此強大的物品的。”老人的聲音變得空洞迷蒙，“那是神的造物，盡管不是我們所敬服的神。”
瑪蘿爾莎倏然抬頭。她知道她必須尊敬家族的領袖，但她眼中還是流露出不滿。“真遺憾，拉努唐多。”她壓抑住情緒，盡量平淡地開口。“我本以為你不會如此冷漠。”
“冷漠？”老人重復道，走近桌邊。他並不看瑪蘿爾莎，眼光始終停在黑布上。“告訴我，瑪蘿爾莎。你沒有忘記我們隆巴迪諾家族的訓誡吧？”
老婦人沉默了一會兒。當她開口的時候，聲音低啞而冰冷︰“觀察，但不介入；暗示，但不揭穿；點化，但不引導。”
“佔卜者不插手世事，否則……”老人長嘆，臉恢復了石頭一般的平靜。
烈火。碎石。黑霧。咒語。刀劍撞擊……他捂緊耳朵，閉上雙眼，試圖逃開這個地方。然而他的雙腳根本不能活動。慘叫聲不斷鑽進他的耳中，而那些景象似乎根本不必經過眼楮，就直接射入他的腦海，撕扯他的每一根神經。突然間，一柄匕首狠狠刺進他的心髒，冰冷的寒氣幾乎令他身體僵硬。他伸手要拔掉它，卻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她在笑，對他微笑……“維妮。”他輕聲呼喚。鮮血如箭一般從他胸前射出，但他心中充滿了甜蜜的憂傷，以至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然而這甜蜜驟然轉為憤怒，他跳起來，伸手扣住她的喉嚨。“你騙了我！”他大吼道，“你害死了我的母親！”
“她很可憐，她的命運比許多人要悲慘得多。不要恨她，我的兒子。”聲音遙遙地傳來，有如來自縹緲的天國。他絕望地瞪著雲霧中的白色身影。
他手中的軀體漸漸癱軟下去。他驚恐地轉回身，發現維妮已經化為一攤血水。“不！”他狂亂地吼著，猛然跪倒，伸手在地上挖掘。他的手指觸到堅硬的土地，立刻流出鮮血，指甲一片片剝落。一顆滑膩的心髒在他手中跳動，黏稠的血液很快就把他的手掌粘在土坑中。
“救救我……”她微弱地呻吟。
“救救我……”
卡梅斯霍然坐起身。詭異的夢境仍然在他眼前盤旋，令他直冒冷汗。夜風的細語從外面傳進來，在岩洞中反復折射，帶著清涼安謐的氣息，漸漸趕走他的恐懼。他呼出一口氣，茫然四顧。不知為什麼，他感到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他的目光掃過粗糙的洞壁，幽暗的火堆，他的武器和裝備，用來藏匿食物免遭其他動物偷竊的條石長架，以及——一雙眼楮！
一雙深綠色的眼楮在角落的黑暗處盯著他。
卡梅斯本能地跳起來，順手抄起短斧。然而他馬上發現那雙眼下面是一個毛茸茸的矮小軀體，雙翼和身上都有深暗的條紋。他釋然地抱怨︰“又是你，搞得我沒法睡覺！”
貓頭鷹蹲在石塊上一動不動，像是和岩石結為一體。
“今天又沒捉到老鼠嗎？”他換上較為友好的語氣，像是在對朋友發牢騷，“我真難以相信，像你這麼懶的家伙，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還是你已經習慣向人乞食了？”
貓頭鷹的眼楮一閃，似乎掠過一絲惱恨。當卡梅斯拔出匕首，把留存的肉塊切開時，它始終專注而貪婪地盯著他的手。
“吃吧！你已經欠我二十六頓，或是二十八頓飯了。”他一邊把火堆撥旺，一邊繼續大聲抱怨。“而且你的食量簡直跟人一樣多！听著，明天輪到你去捕獵，我在洞里等著吃大餐……”
貓頭鷹停住啄食的動作，彎過頭來看著他。
他不再看它，站起身走出洞外。涼爽的夜風一下子就驅走了他的睡意。月色晦暗不明，山坡下的樹林像一片稀疏的陰影，樹梢在星光下泛著極淡的銀色，似乎沾染了細微的鑽石塵霧。這安詳的美景驅散了卡梅斯腦中殘余的夢魘，更進一步令他心胸舒暢。他深呼吸了幾下，享受這難得的平靜。然而，盡管夜色令人愉悅，沉寂的荒山之夜卻總帶著一種莫名的冷清。卡梅斯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感到心中升起一些不安分的躁動。
“我在這里干什麼？”他輕聲自語。“我要去哪里？”
他下意識地四處觀望。疏林沿著山坡向上延伸，縹緲的霧氣從溪谷那邊升起來，如同一條半透明的虛幻河流，一直繞到山腰後面。再往上，彎月懸在低矮的山峰上，像是困倦的眼眸，被朦朧的光暈圍繞。
卡梅斯忽然決定到山頂去看看。當卡梅斯看見第一絲朝霞的時候，他已經越過山腰，即將登上峰頂。他在一塊大石邊停下來休息，隨意俯瞰四周的景色。他離開伯爾尼城後就偷偷進入鄰國坎撒王國的境內。法提克王的懸賞公告在這里就沒有作用了，卡梅斯當時曾心酸地想，畢竟，讓一個前皇冠騎士在敵國討生活實在是一種諷刺。在他的左前方，距離這座山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大片幽暗模糊的形體，那是安瑪爾城，他曾兩次到那里補充必需品。一條路從那里伸過來，在山邊分為兩條岔路，一條曲折向北，另一條則是通向西邊——直到馬蹄城。
卡梅斯情不自禁地向那邊掃了一眼。那是他騎士生涯的光輝頂點，也是他不幸的開端。在幾個月前的馬蹄城戰役中，他射死了坎撒王國的邁德菲爾將軍，為法提克軍隊解除了危機，但也由于不听命令、脅迫指揮官而被褫奪了騎士封號。然後他接受法提克王的命令，保護維妮……“維妮。”卡梅斯在心中念誦著這個名字，胸前的傷疤突然變得灼熱。是她害得他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也是她親手把匕首插進他的胸膛。
他很清楚，自從黑魔公會得到詛咒之石的消息，他的母親就注定要死去，黑袍法師們絕不會放過光明聖女的後人。
但為什麼是維妮……卡梅斯咬緊牙，趕開腦中的回憶。在他的正前方，南方天際除了幾顆黯淡的星辰，沒有任何光亮。但他知道，在地平線後面的遠方，法提克王國的邊境衛隊一定正在巡邏，隨時準備迎接與坎撒王國的任何可能的沖突。
也許他們還在順便搜捕一名逃亡的前騎士。
當東方天際現出一抹緋紅時，卡梅斯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峰頂那幾棵大樹。他喘息著繞過一塊巨岩，突然驚訝地停下。
“站住！”一個嚴厲的聲音說道。
卡梅斯愕然抬頭，看到一把戰錘攔在他面前。他皺起眉打量戰錘的主人。這是個年輕人，眉毛濃密，眼光銳利，灰褐色的頭發又硬又直。年輕人幾乎和他一樣高大健壯，姿勢與神情都透出久經磨煉的自信。
“你是誰？”
“與你無關。”年輕人冷淡地回答，“你不能通過這里。”他一身精巧的輕便護甲絕非凡品，這似乎隱隱點出了他的某種來歷。
“這座山不是私人領地，你憑什麼阻攔我？”
“憑我的戰錘！”他低吼道。
卡梅斯被激怒了。他移開一步，迅即從腰邊拔出短斧。“那麼，我有通過的權利——憑我的斧子！”
空氣凝固了，兩個人互相瞪視，誰都不肯退後。他們的衣角在晨風中翻卷，然而戰錘與短斧卻始終如同冰冷的岩石，絲毫不動，無聲地對峙。
當大片的雲霞轉為緋紅，天邊透出金色的光芒，卡梅斯的耐心也快要到了盡頭。他不想跟這個年輕人拼死決斗，但他非常希望敲斷對方的手臂，讓這年輕人吃點苦頭。他幾乎已經這樣做了，但就在此時，他用眼角瞥到一個縴細的身影從峰頂那邊奔過來。
“巴利爾！”她喊道，急促地揮著手。“你們在干什麼——放下武器！”
她的聲音清脆而圓潤，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卡梅斯怔了一下，不知不覺地垂下斧子，他發現對方也收回了戰錘。
那女子很快就來到兩人身邊。“你不能傷害他！”她責怪地說，按住年輕人握著戰錘的手臂。然後她轉向卡梅斯，微笑了一下。
“對不起。”她真誠地說，“我知道你是善良的。”
卡梅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沒有回答，只是默不作聲地打量她。她很年輕，體態輕盈，神情優雅，令他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尊古代女神的雕像。她的白色披風用一根金色絲帶扣在頸前，下端一直垂到小巧的靴跟；長而卷曲的金發從她肩頭披散下來，猶如一片閃亮的雲霞。
“我叫姬絲。”她迎視卡梅斯，輕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會出現，沒想到運氣這麼好，你真的會來！”
卡梅斯迷惑地眨眨眼。她認識他嗎？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見過她。
“抱歉。”卡梅斯猶豫地說道，“您是否認錯——”
“沒錯！”姬絲忽然打斷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她的臉上滿是興奮。“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食物。”她把手伸到卡梅斯面前，“吃吧！”
卡梅斯幾乎忍不住要發笑。他盯著她的手掌，那上面有一些黏糊糊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幾種漿果搗爛後的混合物，而且她的動作實在像是在喂貓。“抱歉，”他惱火地皺起眉，“我不認識您，也不知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啊，我只想畫一張畫。”姬絲渴望地看著他，“請你接受這些食物，然後現出原形好嗎？”
“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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