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黑袍法師相互看著,臉上都帶著親切和友善,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友。-------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然而周圍的氣氛卻和他們的表情完全相反,潮濕的霧氣幾乎要凝出冰晶,似乎被某些看不見的力量擠迫,在兩人中間紛亂地流動,帶著徹骨的寒意。
澤塔爾尼邁進花叢,在維妮左邊二十尺處停下來,和她站成一個夾角。銀白色光環中心處的那個白袍女人,正毫不動容地迎視他們。
澤塔爾尼與維妮交互使了個眼色,雙雙抬起法杖,指向光環。花叢成了戰場,紫色波浪上出現了兩道凹痕,逐漸向內部延伸。無形的力量驅趕著凹痕,好幾次被銀光推回來,卻又重新執拗而沉重地前進。馳光法陣依靠施法者來維持,但它的結構核心卻是那個水晶球,只要擊毀它,就能突破法陣的庇護。維妮集中精神維系著法術,同時也不曾忽略觀察周圍。澤塔爾尼低聲吟著咒文,時而搖晃法杖,施加出新一輪的壓力,並沒有向她看上一眼。
維妮望著水晶球後面的白袍女人,在對方臉上捕捉到一絲難以覺察的慌亂。顯然,這個女人一生都隱居在小村,並沒有和人對敵的經驗。而且她根本不是光明聖女!盡管她身上流著聖女傳承的血液,但並沒有在光明神殿的聖祭禮上接受神官賜福——她並不比一個普通法師強多少。
黑暗之神也在支持著他的子民。卡蘭的黃金矛不甘心地隱沒在雲層之後,莫巴瑞克的星座則像月光一樣灰蒙蒙。現在天空中最醒目的就是迪俄普斯,十三顆星組成的滴血之手高高在上,帶著一絲妖異的暗紅,比平時更黯淡了些,但這反而令它更為引人注目。正如民間諺語所說︰“如果迪俄普斯的光芒減退,就說明它已來到人間。”
然而馳光法陣並非那麼容易被壓倒。它是自遠古流傳下來的,深藏著如何擊退黑暗的奧秘。銀蓮花開始紛紛伏倒,或是在三股力量的夾持中被壓碎,但有些花卻始終挺立著,即使兩位黑袍法師也無法令它們屈服。透過花叢的縫隙,可以看到這些花的根部灑過某種粉末,散射著淡淡的銀光,組成許多復雜的符號和圖形。
維妮額頭滲出大顆的汗珠,澤塔爾尼情況也差不多,喘息聲越來越清晰。魔力通過他的身體迅速流逝,也帶走他多年來從年輕法師的血肉中獲取的精力。就像是被破解的幻術,他臉上皺紋不斷加深,脊背也變得佝僂,逐漸顯露出他的真實年齡。
就快了,維妮想著,她根本無法抵擋我們兩個人。
澤塔爾尼做了個出乎維妮意料的動作——他突然把法杖斜過來指向她。
對于老家伙的狡詐狠毒,法提克黑魔公會里恐怕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了。即使在剛才最費力的時候,她也沒有撤下身邊的魔力護盾。然而澤塔爾尼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她腳下的土地。
所以當地面開裂,翻滾的泥土像沼澤一樣吞噬掉維妮的小腿時,她真的有些驚慌起來。
澤塔爾尼展開笑容,“我必須承認,只有沉腐之墓能困住你,我最出色的弟子!這個法術我只使用過兩次,上次的對手是十幾名聖騎士。”
維妮艱難地喘息著。當澤塔爾尼突然撤去對馳光法陣的攻擊,光輪的壓力就全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那瞬間的窒息感幾乎令她眩暈。現在要脫身已經晚了,惡臭從地面的裂口深處溢散出來,魔法造就的泥澤吸住她的腿,以無可抗拒的力量把她向下拉,慢慢吞過她的腰部。她感覺到靴子和長袍被腐爛之力侵蝕,皮膚上開始傳來麻癢與刺痛。
“你不會馬上死。等我拿到聖女之血,正好用你來補充體力。”澤塔爾尼舔著嘴唇,似乎在體味新鮮血肉的滋味。
維妮瞪視著他,漫到胸前的泥淖令她呼吸困難。“你休想!”她費力地說,法杖在頭頂搖動,射出狂怒的火花, “沒有我協助,你休想!”
老法師從袋子里取出一個黑色小瓶。粗糙的瓶身上畫了個暗紅色的圓圈,中間套著幾個三角形。“我當然需要合作者,但不一定是你。”
維妮的臉色變了。血靈封印只有一種用途,而她也立刻明白了澤塔爾尼的意圖。“你殺了他們?”
“他們已經沒什麼用了。有了詛咒之石,我很快就能擁有一些新屬下。他們會更強大,也更忠誠——真遺憾你將不會是其中一員。”澤塔爾尼向光輪投出小瓶。法陣躍動的光芒更刺眼了,就像石子投入水面引起的震波。那個黑色小瓶似乎有了生命,當它劃過空中,就像一顆活著的黑色心髒,輕輕跳動。這場面只持續了一瞬,小瓶隨即落入花叢,隱沒無蹤。
隨著輕微的爆裂聲,白光中驟然浮出九條黑影。當馳光法陣摧毀血靈封印的禁錮,死靈們憤怒地涌出封魂之瓶。它們呼號著,嘶吼著,在法陣中左沖右突,猶如九柄魔劍,在白色光幕上撕扯出一道道裂痕。盡管它們無法對抗法陣,但是每有一條黑影消退,跳躍的白光就減弱一分。當九條黑影全部湮滅時,馳光法陣爆出最後的炫光,然後在老法師強大的咒語下消失無形。
水晶球熄滅了。澤塔爾尼露出微笑。水晶球仍然懸在空中,但是旋轉的速度逐漸慢下來,呈現出黯淡的慘白,一點點轉成灰黑。
白袍女人抽出匕首,臉上的驚慌已經消逝,代之以一種異樣的平靜。
澤塔爾尼陰冷地一笑道︰“別害怕,我只需要一瓶血。然後,”他慢慢走近,帶著邪惡的微笑,“我還沒嘗過聖女的肉體,我想滋味會和黑袍法師有所不同。”
匕首閃起寒光,劃向主人的手腕。澤塔爾尼怔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白袍女人把手湊近水晶球,讓鮮血滴在上面。頓時,深灰色的球體迅即轉白,血滴 作響,泛起微紅的霧氣。與此同時,女人腳下呈現出另一個較小的法陣圖紋。銀光平地升起,罩住她的全身,令她的皮膚顯得半透明。而水晶球中心也透出刺眼的紅光,如同光明之神憤怒的眼楮。
澤塔爾尼驚懼地向後一跳,步伐完全不像個老人。然而一團黑影撞上他的後背,令他腳步一滯。
貓頭鷹被魔力護盾彈開,哀鳴著落向一邊,但徹骨的冰寒已經傳上澤塔爾尼的身體。雖然他只需一點點時間就能破解這法術,但他現在所缺乏的恰恰就是這一點點時間——一道紅光夾著銀色霧線從水晶球中射出,帶著神聖而宏大的回音,貫穿了澤塔爾尼的胸膛。
“你低估了聖女血統的潛力,親愛的老師。”維妮冷冷說道。泛著腐臭的泥淖已經擴展到四尺方圓,而她則站在泥淖範圍之外的地面上,左手握成拳頭,捏著某樣東西。她看起來十分疲憊,表情中更多的卻是嘲弄與得意。澤塔爾尼伏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沫,翻白的雙眼中滿是震驚。
“擁有聖女之血,不需要經過聖祭禮,也能有召喚紅劍之力。”維妮耐心地解釋,“那張地圖的注解告訴過我,真抱歉,我應該事先提醒您。”她經過澤塔爾尼身邊,向水晶球走去。
紅光仍在閃爍不停,然而維妮毫無懼意,因為召喚紅劍已經是白袍女人所能做的最後一擊。她迎著白袍女人渙散的目光,快步上前,揮起手臂。隨著清脆的破裂聲,水晶球被黑玉法杖擊碎。“您沒有能力再次召喚神劍了。”她微笑著,看著白袍女人慢慢癱倒。“當然,光明之劍不會刺到我身上,如果您知道是什麼在保護我,恐怕會更加難過。”她吟出咒文,蹲下,取出一個白色小陶瓶,湊到白袍女人手腕的傷口上。
維妮若有所思地說︰“盡管我身為黑袍法師,但有些債是不能欠的。我幫你殺了這個人,拿你的血作為報酬。你會好好活下去,只要別來阻礙我。”
小瓶很快就接滿了鮮血。維妮謹慎地塞好瓶口,把它放進懷中。當她站起來走向門口時,身體有些搖晃,她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急促的喘息。
現在沒人可以阻止我了,維妮想。
瀕死的老法師仍然在泥土中哆嗦,嘴唇不甘心地翕動。維妮在他身邊停下來,安詳地望著他。她小心地解開小革囊,讓橢圓形的銀質護符映上月光。
“你知道我沒有受過迪俄普斯的祝福,所以我可以拿著這個。”維妮揚起頭,發出刺耳的尖笑。從她臉上怪異的表情來看,不知她是在嘲諷澤塔爾尼,還是在嘲諷她自己。
“黑袍法師居然靠光明護符來庇佑!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雖然卡蘭絕不會賜予我半點神力,但聖女護符卻可以幫我對抗你的法術。”銀鏈在維妮手中展開,護符垂落下來,觸到澤塔爾尼的身體。老法師干瘦的身軀猛然一挺,口中噴出一大團血沫。維妮靜靜地看著他掙扎,直到他雙眼泛出死魚一樣的青白。
卡梅斯瘋狂地沖出小屋。草藤在他身後斷折,碎石在他腳下飛濺。月色昏朦,群星黯淡,縹緲的夜霧從每一處樹叢和灌木中涌出,纏繞住年輕戰士,立刻又被他帶起的疾風吹散開。他的動作有些僵硬,顯然法術的余力仍然不曾完全消退。有好幾次,他幾乎一頭栽下山坡。他瞪著雙眼,兩頰肌肉緊繃,如同山岩被歲月刻出的刀痕。他沉重的腳步在夜色中激起微弱的回聲。
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山下村落中的那扇敞開的門。那是他曾經為之惱恨傷感,卻又永遠無法忘記的門。
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維妮疲倦地拖著步伐,在山道上行進。澤塔爾尼的法術比她所預料得更為強大。盡管靠著魔力護盾,還有聖女護符的庇護,沉腐之墓仍然吸走了她的大部分精力。她幾乎可以看見自己體內在慢慢腐爛,內髒長出惡瘡,腸胃潰敗糾結,唯一不曾受到影響的就是她的心髒。它堅決地跳動,並且越來越有力,似乎要脫出胸腔——只因為喜悅。
詛咒之石。每一次想到它,她就會猛增一份力量。
她在路邊停下來,靠住一根粗糙的樹干。她緊握法杖,用另一只手從懷中掏出地圖,借著法杖的光亮察看。七彩光芒映上黑玉,向四周反射出如真如幻的霧華,古舊泛黃的羊皮紙在她手中輕顫,似乎有了生命。
“力量!”一個聲音驟然穿透她的腦海。
“到這兒來!我會給你力量!”
維妮幾乎驚跳起來。地圖從她指縫間滑落,她顧不上去拾,只是用慌亂的眼神到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
除了草葉的摩擦聲和樹枝的搖曳,什麼都沒有。風在嘲笑她的膽怯,她的畏懼;它在她身邊盤旋,露出看不見的笑臉,如同黑夜里墳墓上的裂痕……維妮緊張萬分地呆立著。片刻之後,她釋然地笑了。那聲音再度在她腦中響起,這一次,她感受到一種熟悉的特性。那是和她同出一源的魔力——詛咒之石在呼喚她。
她彎腰拾起地圖,折好,塞回包中。她撐起身子,再次邁步。迪俄普斯妖異的暗紅色光芒在夜空中閃動,似乎對這一切饒有興味。她知道黑暗之神會看護她,盡管她並未正式受過黑暗祭司的祝福,但迪俄普斯絕不會因此而怪罪她。黑暗之神從不強迫人們加入他的陣營——維妮算是他的子民。
在她身後的遠處,低矮的山峰腳下,帕洛村默然佇立,深沉的夜色令它顯得遙不可及,但她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越來越近的呼喚,越來越強的魔力波動。
當她爬上最後一個斜坡,發現自己站在一塊很大的平地上。似乎是一把巨劍削過坡頂,形成一個方圓幾百尺的天然平台,卻在東南角停住,留下一截高達數十尺的垂直石壁。一座破敗的石塔貼近這峭壁——這座塔根本就只有半片,就像一個錐形的大蛋糕被豎著切開,然後粘到石壁上。
平地上開滿銀蓮花,正如維妮在卡梅斯家中所看到的一樣,如同一片柔軟的地毯,在月光中呈現出混濁的紫色,一直堆積到廢塔破爛不堪的門前。她繞著花叢走了半圈,發現平台另一面是陡峭的懸崖。那石壁的側面和背面也同樣生著銀蓮花,它們選擇在石縫中掙扎求生。與它們的活躍生命力相反,處于紫色花朵包圍中的廢塔則顯得死氣沉沉,甚至帶著一股陰森的寒意。
維妮走近花叢,小心地伸出法杖。花枝立刻有了回應,紫色的花瓣吱吱輕響著破裂,溢出一滴滴汁水。即使維妮迅速縮回手臂,也感受到了法杖尖端承受的彈力,以及傳過杖身的輕微麻木。
黑袍法師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取出那個白色小陶瓶。當她把血液滴入花叢時,不禁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它能夠生效嗎?還是這防衛魔法會識破她的真正身份,用光明之火把她燒成灰燼呢?她緊張地等待著,手臂不自覺地顫抖。在她的意識里,時間仿佛過了一萬年之久。
花叢終于起了變化。它們擁擠著,發出難以覺察的低語,然後向兩側移開,讓出一條通路。每當維妮向面前灑下一滴鮮血,這通路就延長幾尺,朝向廢塔歪歪斜斜的石質門框。
維妮向前走,如同黑色的刀刃劈開花叢,漸漸接近塔門。現在她能更清晰地感覺到塔中傳出的脈動,似乎有個生命被困縛住,正焦急地等待她去營救。它呼喚她,注視她,引誘她。
她終于穿過花叢,踏進塔門。一瞬間,她感到兩種力量交互沖擊著她,一股溫熱而令人痛楚,一股則是冰冷的甜美。她的身體開始燃燒,腦袋一陣陣地眩暈。
就是這兒。維妮深吸一口氣,舉起法杖來照明,然而她立刻愣住了——不需要照明,她什麼都能看得見!
月光從側面射過來,穿透廢塔的每一層窗口,在石壁上投下許多扭曲的光斑。她什麼都能看得見。事實上,這里也根本沒什麼值得看的東西。這里沒有隱蔽的角落,塵封的房門,沒有古舊的擺設,神秘的魔法圖紋,甚至連樓梯都沒有!
這座塔根本就是一個空殼!
維妮必須緊咬牙關才能控制住腦中的眩暈。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判斷錯了,這不是封印詛咒之石的地方?她急速掃視四周,感覺自己像是走到一個巨大的面具後面,卻只發現一張沒有五官、平整光滑的死臉。
維妮幾乎被絕望擊倒。她沖向石壁,瘋狂地四處搜索,試圖找出任何魔法或是密門的痕跡。她換了一種又一種咒語,直到嘴唇因為虛弱而干裂發白,石壁卻始終默然不語,既不反抗她,也不理睬她,任她在它身體上擺弄,毫無反應。法師終于頹然坐倒,背靠著石牆,呆呆望向塔門外的紫色花叢。
然後她就听到心跳聲。
不是她自己的心跳。這聲音沉穩有力,撞擊著她的後背,令她渾身戰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咚!咚咚!
維妮猛然跳起來,愣愣地站住。片刻之後,她飛快地取出那張地圖,在手中攤開。她的目光射在羊皮紙上似乎沙沙作響,劃出一道道刻痕。玄奧費解的字句紛紛涌進她腦中,然而維妮的注意力只聚焦在其中一句,第一句︰“光明通行無阻,邪惡之音隔絕。”
維妮兩眼發光,自信又回到她臉上。然後,她慢慢解開黑袍的系帶。
法術材料袋被拋在地上,接著是法術書和黑玉法杖。黑袍散亂地堆在一邊。輕薄的內衣被解下來,代替腰帶束在腰間,一邊拴著她的匕首,藏著聖女護符的革囊掛在她頸前,除此之外,維妮幾乎是赤身裸體。維妮把剩下的半瓶血液倒出一些在手掌上,仔細地涂滿全身。
“光明通行無阻。”她默念著,趕走腦中一切想法,讓自己沉浸在無思無慮的冥想中,然後她向前邁了一步。
無聲無息地,她直接跨進了石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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