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檢察官手記

"沒有人可以把你打倒!"(27)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理靈 本章︰"沒有人可以把你打倒!"(27)

    對可恥行為的追悔是對生命的拯救。-------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德漠克里特

    時間︰1995年6月

    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不是道德的楷模,但他們信奉道德的力量;他們不是完美的象征,但他們崇尚完美的人生;他們曾經迷失過人生的方向,他們甚至跌進過犯罪的深淵,但無論如何他們也要堅忍地爬起來,無論如何他們也要朝著太陽重新起飛我執拗地堅信︰他們也是”大寫的人”。

    因犯有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2年的賀水堂,就是他們中的一分子。

    每每想到他的時候,最壞的心境也會頃刻瓦解。

    他是一個值得擁有”欽佩”這個字眼的人。

    鏗鏘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雪白襯衣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兒飄進我的呼吸。

    ”叫什麼名字?”我拿出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賀水堂。”他坦然地望著我,眼光澄淨,一如清澈的湖水。聲調不高,卻很有穿透力。

    ”請坐。”見鬼!我的聲音里居然添加了些許柔和。

    他輕輕拉開椅子,穩穩地坐下,依然很清朗地看著我。

    我不能不承認,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幾乎是完美的︰他相貌堂堂,英氣逼人,渾身上下洋溢著濃烈的男子氣,怎麼看都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盡管事先知道他是一個受賄犯,但我還是很難把他和犯罪分子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我向他扼要說明了此次回訪的目的,要求他把緩刑期間的表現向檢察機關如實匯報。

    他突然躊躇起來,似乎不知從哪兒說起。

    ”先從你當年的案情說起吧。”不知為什麼,我有意回避了”犯罪”這個帶有刺激性的字眼。

    迅即,我擰開了鋼筆帽,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他的臉陡然漲得通紅,額頭青筋暴出,許是下意識的,他把右手攥成了拳頭,很重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那是在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改革開放的洪流掀動著市場經濟的大潮,加速經濟發展的滾滾熱浪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奔涌。然而,在”一手硬”的同時,”另一手”卻明顯的軟弱無力。一種被稱之為”一切向錢看”的拜金主義思潮開始在共和國的大地上興風作浪。

    當時是北京市城建某公司材料員的賀水堂,這個來自河北農村剛剛脫下基建工程兵軍裝的漢子,幾乎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中箭落馬。

    那是在1987年4月,一個乍暖還寒的夜晚。賀水堂的家門外響起一陣”篤篤”的敲門聲,個體運輸戶楊大合縮著脖子走了進來。

    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劣質香煙的味道,空著兩手的楊大合干咳著說,他只是路過賀家順便進來看看。

    賀水堂不喜歡這個人,出于禮貌,還是請他進屋坐下。

    賀水堂給他遞過一支煙。哈,謝謝,我不會吸煙,楊大合客氣地擺擺手。

    中國有老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楊大合的”順便看看”當然只是托詞,他自有他的目的。

    別看賀水堂只是一個普通的材料員,可城建某公司對外建築材料的采購、管理和運輸都是被這些材料員拿捏著。進誰的建材,不進誰的建材,基本就是材料員的一句話。

    幾個月來,他楊某人”擺平”了一個又一個材料員,唯獨這個賀水堂軟硬不吃,一點都不”活泛”。楊大合提供了幾次的建材,到最後的關口都被他”卡”了下來。

    是人就得有短處,楊大合就不信賀水堂真的是鐵板一塊。

    他瞪大了腫泡眼四處梭巡,這個家未免也太寒酸了,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電視機還是黑白的,賀水堂居然還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孩子大概6、7歲了,長得像極了,還穿一樣的衣服,哦,是雙胞胎;那個男孩子也就有1、2歲吧,大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珠,乖乖地趴在那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模樣的女人腿上。不用說,這個女人就是賀水堂的妻子了。

    楊大合微微點著頭,嘴里發出一陣悲天憫人的嘖嘖聲,心里卻在合計︰怨不得這小子老”卡”我,敢情他生活得這般清苦。如何”拿下”這個”苦人兒”,他頓覺胸有成竹。

    打著哈哈,楊大合走了。

    這小子干嘛來了?賀水堂一頭霧水。但他是個粗線條的男人,竟沒有往深里想。

    過了幾天,楊大合再次跨進賀水堂的家門,這次他沒有空手來,一張報紙里裹著兩條香煙,中華牌的。

    ”嘿嘿,隨便抽,隨便抽,都是朋友送的,家里有的是,我也不愛抽”楊大合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很自然地把香煙遞給了賀水堂。

    還別說,粗線條的賀水堂真就是一個嗜煙如命的煙民。一天不抽上幾支,哪怕是最便宜的煙絲,他也會渾身不得勁。

    抽兩條煙不算啥吧?這可是好煙呀,賀水堂想著,大大咧咧地,他收下了。

    沒過幾天,賀水堂的晚飯也改在餐廳吃了,琳瑯滿目一大桌,又是酒又是肉,買單的自然還是楊大合。

    再接下來,賀水堂從楊大合手中接過的就是赤裸裸的人民幣了,美其名曰”好處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為了回報楊大合的”盛情”,賀水堂很”仗義”地大包大攬了楊大合的所有運料,還盡可能地按照對方的要求多報運料數量,讓楊大合的”堤內損失堤外補”。賀水堂也從中收取好處費1550元。

    1987年12月,有恃無恐的楊大合趁賀水堂探親之機,偽造賀的手跡簽收了700噸沙石料的假收料單,騙走了城建公司的材料款7000余元。

    待賀水堂返京發現後,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吃了人家的賄,就變成人家的狗。”賀水堂的臉上浮現出自卑的陰影︰”我只好重新制作了假收料單據,所有的簽名也都改了過來,把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楊大合又給了我2480元的好處費。

    在不到5年的時間里,賀水堂共受賄4000余元。除買了一架”長城”牌照相機以外,其他的都用于拮據的家庭生活開銷了。

    看到自己老婆的臉色變得紅潤了,三個孩子成天價蹦蹦跳跳的,賀水堂也咧開嘴樂了那會兒,大伙都是這麼干的,我也不在乎了(確實,這個城建公司有30多名材料員因涉嫌受賄罪被我院查處),賀水堂如是說。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經群眾舉報,賀水堂受賄一案終被我們檢察院查獲。

    鑒于他的認罪態度好,積極退賠贓款,還揭發檢舉他人的犯罪事實,加上所在單位的力保,我們檢察院決定對他取保候審,同級人民法院依法給他判處了緩刑,他重新回到原單位接受改造。

    賀水堂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眼眸又亮了起來,仿佛是和生命里最黯淡的時光作了訣別。

    ”你可以吸支煙。”我望著他說。

    ”這樣不禮貌吧?”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隨你吧!”我沖他笑了。

    猛然發現,幾乎是頭一回,我面對這樣的采訪對象--笑了,很友好的那種。

    在接下來的文字中,我決定盡可能”粘貼”他的原話。

    從那些樸實的語言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水晶般透明的靈魂。

    我被判處緩刑以後,接著又被開除了黨籍,我別提有多後悔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走到這一步也賴不著別人。

    千錯萬錯就錯在咱不該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忘記自己是什麼人了!咱是共產黨員呀,咱在黨旗下宣過誓的!

    為了退賠贓款,盡可能地給公司減少損失,我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家里一貧如洗,還欠下親戚朋友們的一屁股債。唉,這就叫報應呀!誰叫咱當初受賄來著,誰叫咱當初花錢像流水來著。

    我知道,是檢察院和單位的領導讓我回到公司來的。我到了這個份上,組織上還沒有嫌棄咱,給咱一次挽救的機會,咱有啥可說的?!

    咱好賴也是一條漢子,哪兒摔倒就該打哪爬起來。

    頭兩年,我每月只有40元生活費,還要養活老婆孩子,說生活不困難是假的。有時煙癮上來了,實在沒法忍了,我就跑到外面偷偷地撿地上的煙頭抽(不過,這事你不要告訴我媳婦,她知道了又該哭了)。

    在那些日子里,我媳婦背著我哭了多少回我也不知道。她是一個農村婦女,大字不識幾個,也沒有工作,可她就是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從不相信我是壞人。三個孩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是覺得家里的東西怎麼都給搬走了?他們想看電視,想穿新衣服,想去動物園,我說,爸沒錢,孩子們就不鬧了。唉,是我害了他(她)們

    那時候,我每天晚上去給環衛局的垃圾車裝兩趟垃圾,一天可以掙上10塊錢,湊合著補貼家用。

    裝垃圾這活兒,說白了,真不是人干的,惡臭沖天不說,蒼蠅成群地往臉上撲,我用破塑料袋從頭到腳一蒙,干,咬著牙干!再髒再累,咱都認了,誰叫咱當初犯罪來著。現在我每掙的一毛錢都是干淨的。不管怎麼著,犯罪的事咱永遠都不會干了!

    後來,領導上安排我到一線當工人。我尋思,這是領導對咱的信任,咱得爭口氣。

    今個兒是你們叫我來開會,我穿上件襯衣,平時你要上工地看咱,咱準是光著膀子干活兒哩!工作中咱就本著一條,踏踏實實地干活。

    工地上的弟兄也夠意思,不嫌棄咱的過去,選我當了工段長,手下有30多名工人。

    不瞞你說,這些人,不是跟公、檢、法”打過交道”的,就是公司里掛了號的”刺頭”。我也是一個有”前科”的人,和他們在一起,誰也不會瞧不起誰。

    其實,這些人管好了也真能干。只要我時時干在頭里,他們也沒有二話;我帶頭加班加點,他們也決不偷懶。

    工期最叫勁的時候,我們連續3天3夜不合眼不回家。現在,我們隊里的收入也是我們那兒最高的,每月已超過400元,還能向國家繳個人調節稅哩!

    當然,也有人對繳稅有意見,說這是大伙掙的血汗錢。但我一再對大伙說,只要是國家的法,咱就得遵守,這是為國家做貢獻。我是工段長,工資自然高一些,我繳的也多一些,再說,我在工地上干活的時間也比他們長。我能想得通,大伙也就不說啥了。

    我就這麼想,人犯錯誤並不可怕,怕得是不能正確對待。有人講,犯了罪就有了污點,一輩子洗不清。我就不信這個理,沒有洗不清的!人只要踏踏實實走正道,就會被人家瞧得起!

    北京召開亞運會的前一天,我下夜班一直到中午才收工。回家的路上,我發現太平湖車輛段附近的一棟家屬樓起了火,火勢很猛,我拔腿就往那兒跑,沖進著火的房子幫他們搬東西。有一個女的喊︰”壞事了,煤氣罐還在里面!”我啥也沒顧上想,又沖了進去,玩命把煤氣罐弄了出來。臨出門前,房頂的一塊木頭塌下來,砸在我的肩上。  ,幸好煤氣罐沒爆炸,要不,你也見不到我了。哈哈。

    他那爽朗的笑聲像一陣和煦的春風掠過我的心海,我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應該給你記功呀!”

    ”我也不是為了立功才那樣做的。”賀水堂很快接上我的話,沒有一絲做作的成分。

    ”你真行!”我由衷地說道。

    他突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黝黑的臉膛上飄上了紅暈,有點害臊似的,他低下頭。我不由得納悶︰難道,從未有人這樣當面夸過他?

    他臉上的那種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更濃重了,他把話語拉長了間隔對我說︰”領導上還真的器重咱,去年給我記大功一次!”

    ”真的?!給你記大功一次!!!”我不再掩飾自己的激動︰”說說,為了啥?”

    ”也沒啥,就是保質保量提前完成了施工任務。你知道嗎,我的那些弟兄真爭氣,每天都要干上十二、三個小時哩,沒有一個偷懶的!”他的眼圈有些發紅,聲音有了某種輕微的顫抖。

    不知怎的,我卻從他的話里听到一陣無聲地吶喊︰”不要歧視我們,不要看死了我們,我們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麼壞!”手中的筆僵住了,心海涌起一排巨浪。

    ”不瞞你說,”賀水堂的聲調里突然沸騰起一種少見的自信︰”我還真的想過,咱壞的時候進了公安局,又上報紙又上電視,往後咱好了,也要上報紙上電視!”

    ”這個忙我能幫!”不假思索地,我脫口而出。

    他朝我投來感激的一瞥,接著問了一句話,把我給鎮住了。

    ”對了,我還想問一句,我被開除了黨籍,還能不能重新入黨?”

    ””

    ”有的工人說話,你還入哪門子黨?我說,當然是入共產黨!就是在緩刑考驗期間,我也沒斷了向黨組織匯報思想,這是個信仰問題。你說對不對?”

    ”對!”我的眼楮潮濕了。

    離開賀水堂後,要把他寫下來的沖動一直讓我無法平靜,我用了整整一個通宵,寫好了關于他的通訊報道,自信(那段時間,我在《xx法制報》的投稿已經達到”百發百中”,還被評為優秀通訊員)地發出,毫不懷疑地等待。

    然而,已經成為朋友的報社記者卻毫不留情地把我的稿子拒之門外,駁回的理由是輕蔑的反問︰這樣的人有宣傳價值嗎?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浪子回頭金不換,知恥近乎勇,這是連古人都懂的道理,你們為何如此苛刻?

    我沖著電話筒--咆哮。但,無人喝彩。

    從此,我不敢和賀水堂聯系,我無法面對他充滿信任和期待的目光

    感謝網絡,總算讓我有了彌補的機會。

    可是,賀水堂,你能讀到嗎?你不會嫌晚吧?你還好嗎?!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共產黨員因判刑或犯嚴重錯誤而被開除黨籍的,如本人重新申請入黨,只要經過長期考察和黨組織的嚴格審查,確實改正了錯誤,具備了黨員條件,可以重新吸收其入黨。”

    我還想對你說︰”其實,只要你不被自己打倒,沒有人可以把你打倒!”這句話,曾被我寫進那篇題為《一個跌倒後又爬起來的硬漢--記城建某公司工段長賀水堂》的退稿中。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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