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的人!他在世界各地奔走。-------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他在追逐金錢,死亡卻跟在他背後。
--[波斯]薩迪
時間︰1994年8月
他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他的身高也就在一米六五左右,窄窄的瓦刀臉灰里透黃,細而小的雙眼瀉出晦暗的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從牆角洞口邊探出腦袋的小老鼠,他的身材十分單薄,兩條細而短的腿在肥大的褲子里瑟瑟發抖,再加上被剃光後剛剛冒出的參差不齊的頭發和一身不倫不類的衣著活脫脫一副”小癟三”的模樣,全身上下唯一的閃光點竟是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副 亮的手銬。
簡直無法想象,他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硬性”侵吞巨額公款全部用于私人揮霍過足了”大款癮”的特大貪污犯。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收回難以掩飾的驚詫,開始向他發問。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嘴唇顫抖,那份卑微、那份怯懦、那份絕望,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他叫王冰,1969年生人,犯罪時年僅24歲,是北京某研究設計院財務處的出納員,參加工作不足三年。
他有一個無可挑剔的家庭,父親和母親都是60年代的大學生,二人分別畢業于不同的大學,為了響應黨的號召,他們不約而同地奔赴青海支邊,又仿佛是”千里有緣來相會”,他們被分配在同一個工廠,共同的經歷和命運把兩顆相愛的心結合在一起,他們愛情的結晶是四個兒子,王冰排行老三。
或許是雙親高智商基因的遺傳,四個兒子中有一半”金榜題名”,一個是王冰的二哥,現在xx科學院攻讀博士學位;一個是王冰的小弟,考進了全國重點高校人民大學;大哥在深圳經商,也是當今令人羨慕的”弄潮兒”;最不爭氣的當屬王冰,可他好歹也有個大專文憑。1988年他考入安徽省蕪湖市機電學院專科學校。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北京某研究設計院工作。
按照正常的邏輯,像他這樣一個出自書香門第,在陽光般和煦的家庭氣氛里長大的年輕人,即便不能有一番作為,也不應當輕易踏上犯罪之旅吧?
面對我的不解,他囁嚅了半天,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由此我斷定,他不聰明,甚至有點”木”。
當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他已經預料到自己年輕的生命即將在刑場的槍聲里化為烏有,死亡的陰影讓他無法正常地思維。
在這種情形下,如不改變”窮追猛打”的盤問方式,勢必讓他產生更嚴重的消極情緒乃至是抵觸心理,于是,我換了一種很輕松的口吻對他說︰”跟我講講你的童年吧?”。
他沖我點了點頭,眼楮里多了些生動的顏色。
他開始一點一滴地講他的故事,語速很慢,語言也很干癟,聲調像寒秋里蟋蟀的低鳴,可是,他的故事卻彌漫著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瘋狂。
王冰出生在”橫掃一切”的文革歲月,父親被揪斗,母親被逼著去唱樣板戲,還在蹣跚學步的他又因為”愛吐奶”被托兒所拒之門外。上小學二年級的大哥只好休學,在家帶著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營養攝入的不足,四個男孩子里,屬王冰的個頭最矮,身體最孱弱。
母親總覺得對他有一份無法彌補的歉疚,總是把更多的母愛給予他。哥哥和弟弟們,也都很懂事地讓著他、護著他。
就像是落生在冰天雪地卻始終沒有離開最溫暖的爐火一樣,王冰的童年還是幸福的,在家人的寵愛中,他一天天長大了。
王冰告訴我,他之所以明知是死罪都沒有攜款潛逃,就是”害怕連累家人”。
”習慣了被他人呵護的生命,會不會因此缺少一種天然的抵抗力呢?”我突然這樣想。
22歲那年,王冰正式走向社會,在一個很體面的研究設計院里,他有一份薪水不高但旱澇保收的工作。
他的母親曾預言,別看王冰學業平平,工作起來絕不會比他的兄弟們差。王冰也多次想過好好干,讓最愛他的母親真正為他驕傲一回。
可那時,父母還遠在青海,他只能住單身宿舍。每天”三點成一線”(宿舍--單位--食堂)的生活節奏,漸漸讓他感到寂寞和枯燥。
在單位,他又常常籠罩在一種無法排遣的孤獨中。
財務部門通常是女性的天下,王冰所在單位也不例外。可他作為”少數民族”,偏偏又缺少男性的英俊、魁梧和高大,外出游玩時,財務處的大姐姐們常把他當作小弟弟般地摟著照相,女同事們戲稱他為”小花妞”。他嘴上不說什麼,但內心深處男子漢的那份尊嚴也難免受到一種”甜蜜的摧殘”。與此同時,一種不可名狀的沖動也開始在他的心頭升騰。
終于有一天,他發現了最吸引自己最值得自己舍命追求乃至真的輸掉了性命的”人生目標”。
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給單位買東西路過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王府飯店,那些進進出出神氣活現的”大款們”磁石般地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微微踮起腳,瞪大眼楮觀望著︰那個”大款”西服革履手持”大哥大”氣派十足,這個”大款”挎著靚女春風滿面,還有些”大款”步履悠然地直奔歌廳霎時,平常听到的、報刊上報道的、電視上播放的那些”大款”們的生活場景,在他的想象里被幻化成一個個具體的影像,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出竅了,身體失重了,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涌動,一股又嫉妒又垂涎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燃燒,一種難以抵御的誘惑瞬間佔領了他心中的王國。
”我也要當'大款',我也要嘗嘗當'大款'的滋味!”王冰跺著腳,在心里發狠。
犯罪行為有時就是這樣,起點于一個狂妄的心理沖動。
如果說,靠著自己誠實的勞動,能當上一回真正的”大款”,盡管看不出更高尚的動機,誰又能過多地指責他呢?
然而,王冰想的卻是另一套︰”大款,不就是腰包里揣著成沓成沓鈔票的人嗎?我王冰個人雖然沒有多少錢,但每天經過我手的公款又何止成千上萬?”一種被稱之為犯罪的意識悄悄潛入他的大腦。
當然,真正給他幫上忙的,還是他的”職務之便”。
那天,從外地出差回來的一個同事來財務處報銷差旅費,退回預借款1700多元。王冰靈機一動,把借據撕毀,將這筆錢揣入自己的腰包。事後,他一直膽戰心驚,生怕被會計發現,可是謝天謝地,一個星期過去了,竟無人察覺。于是,王冰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放心地動用起這筆錢。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得來全不費功夫”的1700元公款就被王冰揮霍一空。
初嘗”大款”的滋味,就像吸上了第一口鴉片,想戒也難。自從1993年3月他掌管單位的空白現金支票及負責到銀行提款的職務後,貪污公款更無異于”探囊取物”,他采取提款不入賬或少入賬的極其簡單的手段,明火執仗地侵吞公款。而銀行賬一般到年底才核對一次,用不著天天提心吊膽。
”可到了查賬的時候還是會發現,你難道沒想過?”我無法理解。
他回答說,我沒有想,也不願意想。
見鬼!他分明是在走向監獄,走向死亡,他甚至還不願去想?也許,這就叫利令智昏?”他在追逐金錢,死亡卻跟在他背後。”
隨著”大款欲”的不斷升級,王冰的膽子也愈來愈壯,胃口愈來愈大。先是每月作案一至二次,每次不足3萬元;很快攀升到每月作案五至七次,提現款也上升到近4萬九千多元,甚至接近銀行規定的每次提取現金不得超過五萬元的限額。
在不到一年時間里,他連續作案達41次之多,貪污公款萬元,王冰的腰包真的像氣吹的一樣鼓起來了。
而每一筆贓款到手,他都會迫不及待地去圓他的”大款夢”︰款吃、款喝、款嫖、款玩、款住、款行,他瘋狂地揮霍金錢,瘋狂地銷蝕人格,瘋狂地走上絕路。
款吃--王冰在”吃”上有一番忘我的投入,所耗的公款高達14萬余元,從王府飯店吃到”新阿靜”,從國際飯店吃到明珠海鮮,從鴻賓樓吃到京城一個個有名氣的酒樓和餐廳。
款喝--王冰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八、九百塊錢一瓶的洋酒,王冰喝過20多瓶,至于扎啤、飲料就數不過來了。
款嫖--王冰說,自己也是一俗人,自然會”飽暖思淫逸”。開始他還擔心那些漂亮妞嫌他個子矮,吃了不少”增長樂”,個子雖然沒見長,但身邊圍著的小姐卻越來越多。這下他算明白了,只要兜里有錢,就是癩蛤蟆也不愁沒有天鵝飛進懷里來。據調查,至少有15個歌廳小姐,主動或被動地與王冰有過嫖宿記錄。他每次出手都很慷慨,一般都在4000元以上,僅此項的支出就超過10萬元。
款玩--王冰信奉的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他”玩”的主項是泡歌廳,花銷的公款至少有40余萬元。從保利大廈的伊甸園到長城飯店的天上人間,從王府飯店的迪廳到雅克夜總會,從點歌台天國娛樂城到太上宮城到處都留下過王冰”瀟灑走一回”的歌聲。在上等包間里,服務小姐此起彼伏地喚著”王先生”,提供著最殷勤周到的服務,他在”人間仙境”里一次次忘情地陶醉。其次是旅游,他和女友在南京--合肥--北京之間飛來飛去,三星級以上的賓館里他們盡情享受,僅此也花掉公款8萬余元。再次是打保齡球,5萬元左右的公款都搭了進去。
款住--王冰也學會了”金屋藏嬌”,為了嫖娼以及外地女友來京住宿方便,也為了不讓家人知曉,他在白塔寺、洋橋、亞運村租房三處,少則兩居室,多則三居室,用掉公款2萬余元。
款行--王冰說,穿梭于各大賓館、飯店,我總不能坐公共汽車吧,打”面的”也掉價,我至少也要坐夏利出租車,一般都是高級出租車,僅這筆費用也在8萬元以上。
除此之外,王冰還給自己和女友購置了照相機、電視機、移動電話、尋呼機、金銀首飾、高檔服裝、化妝品等,揮霍公款30余萬元。
當上”大款”後的王冰究竟啥模樣,我從案卷中的一張彩色照片上得到了感性認識︰在裝飾豪華的酒店包間里,他身穿筆挺的名牌西服(價值4千元左右),足蹬進口的名牌皮鞋(價值4千元左右),精心吹燙的分頭泛著一層亮光,一副金絲眼鏡彌補了小眼楮的缺陷,雪白的襯衣領口系著高檔典雅的領帶,襯托出他臉龐的白皙,他的神態甚至是斯文的、俊秀的。一個妖艷的歌廳小姐風情萬種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他微微揚起下巴,在小姐的臉頰上印了一個溫情脈脈地熱吻那份得意,那份滿足,淋灕盡致地折射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的王冰果然有了”大款相”。
終于有一天,王冰發現自己揮霍的公款已足夠”殺頭線”時,強烈的恐懼感佔據了他的全部身心。然而,歌廳小姐們不停”尋呼”的誘惑,當”大款”的上癮和”死要面子”的畸形虛榮心的支撐,終使王冰喪失了最後的理性︰”反正錢也還不上了,索性再多提點錢花了算。”
在兜兒里僅剩下4千元的時候,他又鋌而走險,攜帶改錐深夜潛入財務室,企圖撬鎖偷取支票去提現金,但也許是”小花妞”的秉性使然,他愣沒能把抽屜撬開,盜竊未遂。
紙終究包不住火。1994年1月,王冰所在單位開始了1993年度的財務決算工作。王冰自知大難臨頭,急忙托病在家。連續幾個夜晚,他都被一場接一場的噩夢驚醒,耳邊甚至響起了槍聲。
王冰的”一病不起”終于引起了單位領導的警覺,立即安排他人代替王冰與銀行對賬。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136萬余元的”大窟窿”赫然出現在對賬單上。
我們檢察院院接到舉報後,僅用四天時間,就將此案順利偵破。也難怪。王冰的作案手段再簡單不過,又幾乎沒有做過什麼”手腳”,徹底查清易如反掌,王冰很快落入法網。
透視王冰犯罪的軌跡,我不想過多地指摘他的家庭,雖然父母的溺愛強化了王冰人格上的孱弱;我不想過多地責難他所在的單位,盡管單位財務制度上的漏洞也是王冰犯罪得逞的一個不可否認的客觀原因;我也不想過多地譴責社會,盡管某些媒體在對”大款”、”致富”的宣傳上多少有些導向性的失誤;我甚至不想更多地譴責”人上人”的大款們包括王冰被拘留的當天從晨曦微露呼尋呼到夜半三更的歌廳小姐們,因為,把王冰推上絕路的恰恰是王冰自己。
正是由于王冰價值取向上的嚴重扭曲和自身人格的嚴重缺陷,以及對物質享受近乎瘋狂、病態、自殺式的追求和揮霍,使王冰最終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更令人痛心的是,”王冰現象”並非偶然,也並非罕見。
2000年,一位也在基層檢察院工作的同事通過對該院3年來查處的30歲以下公職人員貪污受賄等案件進行研究後,發布了一份調查報告,歸納出職務犯罪的”26歲現象”,引起主流媒體繼而引起高層決策者的重視。
同事的那份調研報告,將”26歲現象”的犯罪原因歸納為8點︰錯誤的金錢觀的影響;為了實現自我價值不擇手段;人生閱歷淺,法律意識欠缺;為家人解決困難;社會環境使年輕人盲目追求高消費;單位家庭忽視了對30歲以下公職人員的法治教育;規章制度不健全,監督制約機制缺乏;一些年輕人交友不慎,人格不健全。報告認為︰”26歲現象”相對”59歲現象”而言,年輕人由于社會閱歷、經驗不足,對自己的行為性質和後果缺乏清醒的思考和認識,這部分人犯罪動機比較單純,手段很簡單,帶有很大的偶然性。只要這一現象能夠引起全社會的重視,有些犯罪是可以避免的。
曾以為圓了”大款夢”的王冰可以”死而無憾”,沒想到他卻說他依然留戀生命,依然向往自由。
一直沒有忘記他和我告別前說的話︰”進了看守所才知道,人生最寶貴的是自由。如果還能重活一回,我會憑著自己的本事在社會上立足,哪怕物質上不那麼富有。”
1994年8月,王冰被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大款”,夢斷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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