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把酒喝淨,張社會的眼楮濕潤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趙海民勸他吃了點東西,他才平靜下來。偵察連里誰都看出來了,張社會年年有提干的希望,年年都落空了,希望越來越渺茫,下一步肯定面臨復員了。他提不了干,現成的理由是︰文化太低。他只上過一年小學,如果他是個初中生,最起碼是小學畢業,也許早就提干了。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上頭沒人替他說話。提干的名額少,年年打破頭,雖然他工作出色,別人想擠掉他,用“文化水平偏低”這個理由,就堂而皇之地把他擠到一邊了。偵察連還有兩個像他這樣的班長,比如四班長王得文,也屬于同樣的情況。他們面臨的命運差不多。
趙海民不想再揭班長的瘡疤,就換了個話題,說起家里的事。說有好久沒收到父親的信了。張社會說,你寫個信,問問情況。平時沒事,就得多寫信,免得家里掛著。
暮色蒼茫,沙丘、紅柳、駱駝刺顯得更加凝重。他們該回去了。
四 自從“文革”開始以來,上面幾乎沒搞過大比武。這次大比武,由軍里組織,軍區首長將蒞臨觀摩,據說規模很大,各單位異常重視,都想摘金奪銀。從六月份起,各參演單位投入迎接軍里大比武的專項訓練。先由師里進行動員,再由各連開大會進行補充動員,然後是各排進行動員,最後是班里動員。層層動員,是老規矩了。可是張社會決定把班里的動員會拉到操場上進行,所以,各班開始訓練後,張社會開始面對十一個弟兄講話。
張社會說︰“看看今天的訓練場,听听這聲音,看看這人,練得都紅眼了!誰都想去軍區參加大比武,可最後只能去一個班。其他班都是關起門來搞動員,可我張社會遇上這事從來不謙虛,大話就是要往大處說,就是要讓全連都听明白了︰這次去軍區的還是我們三班!回答我,有沒有信心?”全班高喊︰“有!”訓練場上,所有的目光都看過來。 張社會說︰“我再問一次,有沒有信心?”全班的回答近似于怒吼了︰“有!”
吃午飯時,梁連長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饅頭,來到三班的飯桌上,跟戰士們擠一擠坐下了,邊吃邊和張社會聊起來︰“你今天的動員有點意思。” 何濤說︰“那是!別人也想說這個大話,他敢嗎?”梁連長嚼著饅頭︰“效果不錯,就得有這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勁頭……張社會你說說,有什麼具體措施沒有?”張社會放下碗︰“最後定下某個班參加比武後,連里是不是給調整一下新兵?”梁連長說︰“別打歪主意,參賽的必須是健制班,四個新兵是鐵定的,到時候得帶著檔案去。”張社會說︰“也沒啥新鮮措施,劈柴劈小頭,問路問老頭,訓練得抓兩頭。我跟趙海民分析過了,新兵這一塊肯定都是各參賽隊的軟肋,我們想把新兵拿出來,由我來訓,重點是基礎和單兵能力,趙海民負責老兵那一塊。”梁連長說︰“我看行!你們先摸索,效果好,全連推廣,何濤、黃小川,你們得抓緊啊!”何濤不高興了︰“連長,你啥意思啊?訓練上我可從來不打馬虎眼!”梁連長說︰“我可警告你們,不管哪個班去,最後的人員都有可能調整,老兵不行換老兵,新兵不行換新兵,總之,差的得換下來!”黃小川緊張地看著連長,仿佛要換他似的。
天氣漸漸熱了,訓練是異常艱苦的。荒原上,烈日炎炎,張社會帶領全副武裝的四名新兵練習跑步。休息時,他們在一處沙丘上坐下來,解開腿上的沙袋,脫掉膠鞋,從鞋里嘩嘩地倒出汗水。 張社會告訴他們,偵察兵首先要的就是過硬的身體素質,戰場上真刀真槍,誰身體好誰就先機在握,膽量、耐力、韌性、堅強的意志都得靠一副好的身體作保證,包括人的智慧,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人,腦子一片空白,東西南北都分不清,還怎麼去機智勇敢?……只休息了五分鐘,張社會就命令四名新兵套上沙袋、套上鞋,扛起槍和背包朝戈壁深處跑去。
趙海民負責在操場上訓練老兵。他注意到,其他班主要是新兵在訓練,老兵們偷懶的多,磨洋工的多,這樣他就對本班老兵的訓練更有把握了。他要求很嚴格,有時便遭致李勝利、何濤等老兵的抵觸。他對黃小川的要求更加嚴格,小川能理解,很配合,這使他感到欣慰。
這天,在操場一角,隨著趙海民的口令,黃小川提槍奔跑著,突然一個臥倒,身體急速朝前馳去,在平整的沙土地上劃出一道煙塵。 趙海民皺了皺眉頭,又搖搖頭。黃小川爬起來,滿身汗水,胳膊上的衣袖處被血染紅了,他望著趙海民,等待著趙海民的評判。趙海民面無表情地說︰“沖刺的速度不夠,出槍拖泥帶水。”
他突然停下不說了,順著黃小川走神兒的目光看去,劉越站在訓練場邊的小路上,正默默地往這邊看。何濤故意大大咧咧地︰“班副,今天就到這兒吧。”李勝利不滿地嘟囔︰“其他班的老兵誰練呀?”有個兵說︰“何濤,那女的又來找你比木馬了。”引起一陣哄笑。趙海民口氣嚴厲地︰“訓練當中不許亂說話!”
都不吭氣了。趙海民猶豫著看一眼劉越,對黃小川下達口令,小川出列,向右轉,跑步,直奔劉越去了。
其他人繼續操練。全連收操回宿舍好一陣之後,黃小川才回來。原來是劉越到郵局取回巧克力之類的食品,路過操場,順便就送給他一些。二人又聊了一會,才各自回連。黃小川拿著一包巧克力前腳進屋,李勝利、何濤後腳端著臉盆洗完澡回來。黃小川抓兩把糖果放到李勝利和何濤的床板上,然後把剩下的放進床頭櫃里。他問︰“海民呢?”李勝利酸溜溜地說︰“什麼海民,人家是班副了。他還沒洗完呢。”何濤剝一塊巧克力放進嘴里,忍不住又道︰“小川,你小子到底跟劉越什麼關系?她對你這麼好,超出一般戰友關系了吧?”
黃小川站在那兒,不知如何回答。他最煩別人問這些,卻又經常听到這樣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回答,任人猜想。
偏偏趕上今天何濤嘴巴犯賤,不停地嘮叨,越說越出格︰“你叫她姐……還姐呢,你姓黃,她姓劉,姐個屁!是不是家里給你定的媳婦啊?別說,你這媳婦還真疼你,不過,這可是在部隊,你小子哪天可別走火啊……”
黃小川覺得腦袋都大了,他想都沒想後果,就大叫一聲,朝何濤撲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李勝利拼命拉架。這時趙海民沖進屋里,“ ”地一聲扔掉臉盆,一聲怒吼︰“住手!”李勝利一把抱住憤怒不休的黃小川。何濤摸著後腦勺,呲牙咧嘴地吸著涼氣。黃小川嘴角流著血,忍著淚對何濤怒目而視。
兩人打架的事沒有反映到連里,讓趙海民壓下了。張社會回來問起,他輕描淡寫地幾句就應付過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不訓練。上午九點多鐘,黃小川呆呆地坐在鋪板上,何濤還在睡懶覺。其他人都不在。馬春光突然來了,他看一眼黃小川抹了紫藥水的嘴角,走到何濤的床前,一把拉開被子︰“何濤,起來!”何濤膽怯地︰“干嗎呀?大星期天的,我要睡覺!”馬春光一把將何濤拉起來,然後對黃小川說︰“你過來。”黃小川默默地走過來,站在何濤的鋪板前。馬春光對何濤嚴厲地說︰“向小川道歉!”“你們還有完沒完呀?張班長、趙海民,他媽的都讓我道歉,我已經道過八回了,不信你問他。” “小川,這小子是不是給你認錯了?”黃小川點點頭。馬春光一推何濤︰“對小川你也下得了手,再有下次,看我怎麼收拾你!”
何濤哭喪著臉︰“小川,你憑良心說我冤不冤?就跟你開幾句玩笑,我這張破嘴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是你先動的手,這會我後腦勺子還木呢。算我倒霉!
黃小川真誠地說︰“何濤……對不起,昨天我不該急。”何濤得意地看著馬春光︰“怎麼樣,是小川的錯吧?”三個人都笑起來。
這個時候,趙海民正在營外他練口令的地方等劉越。他硬著頭皮給劉越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說有急事,劉越就跑來了。劉越跑到他身邊,猶猶豫豫地站住了,深感意外地望著趙海民︰“今天你怎麼……找我啊?”趙海民點點頭。劉越見他一臉嚴肅,馬上擔心起來︰“是不是小川有啥事?……”“小川沒事。我是想告訴你,以後最好不要再去找小川了。我們訓練的時候更不要去打擾他。還有,我們偵察連伙食不錯,別再給小川送吃的東西。”“為什麼?”劉越越听越糊涂。“為了不影響他的訓練、生活……總之,這是為他好。”“為小川好?我影響小川?……是不是又有人胡說八道?誰愛說什麼讓他說去,我根本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還就是要去找小川!我不管他誰管他?”“你這是害他!”劉越不認識似地看著他,憤怒里帶著嘲諷︰“趙海民,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和小川的關系不正常?”
趙海民不做回答。“想不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樣……”劉越說著,淚水竟一下子充滿了眼眶。
趙海民依然面無表情地說︰“你和小川是什麼關系我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但作為小川的副班長,我必須對他負責!”
劉越背過身去,冷靜一下,說︰“你要對他負責?是的,我知道有人老是拿我和他做文章,說三道四。我是影響他了。你是為他好,才來找我的。可是,你根本不了解小川一家的事,換上你,也會像我一樣,忍不住就會來看看他,不來看他一眼,我不放心啊……說實在的,入伍以來,我考慮自己的事情少,考慮小川的事情多……”
劉越停下來,信任地望著趙海民。趙海民從小川以前的表現里,結合劉越的敘述,大致已經猜到了︰小川的身世是個謎,小川來部隊,一定是迫不得已。小川身上藏著一個大秘密!
他愣怔著,不知該說什麼了。劉越四下看看,終于是忍不住,竹筒里倒豆子一樣,講了起來。她說——唉,我本來不想講的,永遠都不想講,可那些事情老憋在心里,時間長了不倒一倒,難受……我老爸和小川他爸是一對同生死,共患難的老戰友,他們一入伍就在一個連隊,打淮海戰役時,小川他爸黃叔叔曾救過我爸的命。在朝鮮戰場上時,我爸是師長,他爸是師政委,兩人共同指揮了好多次戰斗。這麼多年來,他們簡直就跟親兄弟一樣。從朝鮮回國後,我爸繼續在部隊干,他爸脫下軍裝,到西北的一個省當了地委書記,後來又當省委副書記。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小川他爸和他媽媽雙雙被打成反革命,遭到批判和人身摧殘,給關進了監獄,後來就斷絕了音訊,生死不明。小川的幾個哥哥姐姐有的下了鄉,有的被紅衛兵打成了殘廢,有的下落不明。家被抄了,親人失散了,當時只有十歲出頭的小川被掃地出門,到處流浪,吃盡了苦頭。太淒慘了!咱們入伍的那一年,我爸費盡了周折,才在青海的一個農場里找到了他,想方設法把他弄到部隊,算是幫他撿回了一條命。可是,他的心靈受過深深的傷害,他是天底下最孤獨的孩子。我們離開家時,我向爸爸保證,自己也發過誓——到了部隊,一定要對小川好,盡最大能力保護他,哪怕自己受苦受罪受打擊受連累,也不能讓小川受委屈。可小川呢,得把這一切埋在心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夾著尾巴做人……劉越的眼角掛著淚珠。
隨著劉越的訴說,趙海民受到了極大震動,他把拳頭握得緊緊的,雙眉緊鎖。等劉越說完了,他真誠地說︰“劉越,謝謝你這麼信任我……可是,正因為這樣,我覺得你更應該離小川遠一點。我知道你是真正關心小川,怕他孤單,要讓他感受到關心、感受到溫暖。可是你想過沒有,你越是這樣,小川就越擺脫不掉家庭給他帶來的壓力。現在的小川更需要忘了這些,忘掉憐憫、同情,忘掉是別人在庇護他。穿著軍裝就是戰士,得讓他明白他和所有戰士都是一樣的,沒必要夾著尾巴做人,他得勇敢地面對這一些……這一關小川必須得過。其實小川不比任何人差,刻苦、悟性好,差的恰恰就是自信!”劉越信服地點點頭︰“你跟小川說,這陣子,我不去找他了。”“現在是關鍵時刻,為了參加大比武,每個人都在拼。小川得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其實,很多人都非常關心小川,我也會照顧好他的……只不過不會像你那樣去護著他。”劉越不好意思地笑了,欽佩地看著趙海民︰“哎,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下這麼大的工夫練口令?”“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喊好口令,當好兵。”
五 訓練最要緊的關口,趙海民老家來了一封電報。連隊通信員來班里叫他,他跟著通信員到了連部。連長、指導員、排長都在,幾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重。
梁連長把一封沒拆開的電報遞給他,他猶猶豫豫接過來,手突然顫抖起來,似乎沒有勇氣拆開。梁連長說︰“根據以往的經驗,家里突然來電報肯定有問題,你要有思想準備。”範指導員輕聲道︰“三班副,拆開看看吧。”趙海民顫抖著手撕開電報,只看了一眼,淚水便奪眶而出。
範指導員接過電報,見是一行醒目的電文︰“父病危速歸。”
梁連長一使眼色,通信員趕緊扶著趙海民坐下。幾個人安慰了一番。指導員又把張社會叫來,讓他照顧好趙海民,如果他想回,連里就放他走。
下午,三班專門開了個班務會,研究趙海民是否回的問題,當然,主要在趙海民。偵察連是個講情面的連隊,戰士家里來了要緊的電報,一般情況下都會放行。
但是,張社會有點想法,他試圖勸說趙海民留下。張社會選擇著合適的詞匯,顯得極其為難地說︰“……我的意思,別回了。班里的工作都好說,別說十天半月,就是一年半載,我都扛得住,影響不了。我是怕影響你個人……你剛當副班長,又趕上軍里的大比武,我不說你心里也有數,咱三班十拿九穩。先不說去了能不能拿名次,能去就是勝利,就是成績,多好的機會呀!和平年代上不了戰場,能趕上這樣的大比武,也算是千載難逢了。按說我這個當班長的也是個出成績的好機會,可再大的成績對我都沒用了,今年怎麼著都該脫軍裝了……你就不一樣,正是爬坡的時候……”
趙海民坐在那兒,眼楮紅著,竭力忍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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