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芳連長跑來勸她,說︰“同樣是一名戰士,人家方敏能主動要求去喂豬,你呢?組織上安排了也不去,還有沒有一點覺悟?什麼叫服從命令,听從指揮?”
胡小梅哭著說︰“我干什麼都行,就是不想喂豬……”
“為什麼?”
“我……我害怕豬。-------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還怕苦、怕累、怕髒對不對?打仗怕不怕?怕就別穿軍裝,別來當兵!我就是要打掉你一身的嬌氣、傲氣和拈輕怕重的毛病!先把鋪蓋卷搬到勤雜班去,想不通慢慢想!”
張連長走了。
班里的人沒人願意搭理她,她慢慢也覺得,再懶著不去,也沒臉在班里呆下去了,就把心一橫,去菜地了。
方敏見了她,說︰“小梅,你剛來,先不忙著干,休息一下吧。”
她點點頭。方敏將桶里的豬食一瓢瓢地分到幾個豬食槽里,她皺著眉頭,捂著鼻子,遠遠地站在一旁,委屈而傷心,眼泡又腫又紅。
馬春光挑一擔豬食過來,放下,看一眼胡小梅,突然笑了,然後走到方敏面前︰“你們的豬死了?”
方敏不悅了︰“瞎說什麼呀你?”
馬春光說︰“那她哭什麼?”
方敏不理馬春光,挑起空桶走了。馬春光獨自尷尬地笑笑,一陣猶豫,走到胡小梅面前︰“嗨……你也是來干這個的呀?”
剛才一見馬春光,胡小梅就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己到這破地方上班了,沒臉見人了,喜的是馬春光也是喂豬的干活,大家彼此彼此。見馬春光主動和她說話,她趕緊點頭。
馬春光笑道︰“女兵喂豬是有點太那個,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其實就是說起來不太好听,髒點,累點。但是,這兒多自由啊,還容易出成績,到殺豬吃肉的時候大伙全想起咱們喂豬的。吃人家的嘴短,誰不說咱喂豬的好啊?”
馬春光在安慰胡小梅,也是在自我安慰。
“我才不稀罕呢!”胡小梅雖這麼說,卻被馬春光逗笑了。她笑起來很漂亮,兩排潔白的牙齒特別耀眼,馬春光不敢看她了。
兩人說話間,方敏又挑來一擔豬食,喂完豬,發現馬春光的豬食還放在那兒,見圈里的豬嗷嗷直叫,便不聲不響地替馬春光把豬喂了。等馬春光過來發現自己的空桶時,方敏再次挑著自己的桶走遠了。
看著方敏搖搖晃晃的瘦小背影和肩上一副偌大的鐵桶,馬春光若有所思。
這時,一陣洪亮的口號聲由遠及近,是部隊訓練之後回營了。馬春光剛才的那份瀟灑全沒了,他望著回營的部隊茫然若失。
胡小梅說︰“還說我呢,你不也是不想喂豬嘛!”
馬春光咬咬牙,狠狠地一腳踢在豬食桶上,桶橫著飛出去,砸碎了遠處的一片青菜。
最初一段時間,胡小梅基本不干什麼,所有的活幾乎全是方敏一個人干。她就是想和馬春光聊天,她發現馬春光見識多,有思想,跟他聊天很愉快。
這天傍晚,方敏穿著雨靴,一手握著水管子,一手拿著笤帚,在豬圈里邊沖邊掃。胡小梅卻穿著雨靴和工作服,靠在馬春光休息的小屋門口,和坐在屋里的馬春光聊天。方敏身上沾著點點污跡,胡小梅身上卻干干淨淨。
她說︰“我小的時候去過草原,我媽還教我唱過《敖包相會》呢!”
馬春光說︰“草原上的人都會唱歌。‘呼麥’你听過嗎?……就這樣,嗚……嗓子、鼻子、胸腔共同發出的聲音……”
這時,李勝利背著一捆豬草來到門口。李勝利平時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做好人好事上,以前他主要是打掃衛生呀,幫廚呀,割豬草是他剛開展的項目。他沖馬春光和胡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草筐︰“馬春光,放這兒還是給豬吃呀?”
“放那兒吧,豬還飽著呢。”
李勝利把豬草放下︰“那我走了啊,你們聊。”
看著李勝利遠去的背影,胡小梅撇了撇嘴︰“這人賊眉鼠眼的,不討人喜歡。”
馬春光道︰“人家做好事幫我忙呢,天天吃過晚飯打一筐豬草,馬無夜草不肥,你看我的豬,比你們那豬滋潤多了。”
“嗨,管它肥瘦呢,它長得快,離死也快……哎,馬春光你知道嗎,給我寫情詩的那個流氓,被趕出機關,調到一個邊防哨所去了……太便宜他了,應該處理他復員!”
馬春光皺起眉頭,定定地看著胡小梅︰“是你?”
胡小梅不解︰“什麼是我?”
“把情書交給師首長的女兵是你?”
“當然是我,那首詩我還抄下來了,不信,什麼時候拿給你看。”
馬春光騰地站起來,嘲諷地看著胡小梅,挖苦道︰“看樣子你還挺自豪的嗎?我沒猜錯的話,那首破詩你朗誦給很多人听過是不是?……你,你也太缺德了吧!”
胡小梅像是被嚇住了,莫名其妙地看著馬春光︰“我怎麼缺德了?”
“還不缺德?就幾句破詩能怎麼你了?我沒想到那個女兵是你!感情不懂,人情世故你總該懂吧?總該會做人吧?給你寫詩是人家看得起你,不願意看你燒了,干嗎捅到上面去?你以為你是誰呀?人家怎麼成流氓了?流氓寫的詩你干嗎還抄下來?……”馬春光越說越生氣,“還不缺德?兩個人喂豬,挑豬食、掃豬圈、起豬糞 ,髒活重活累活全讓方敏干,干嗎欺負人家?你和方敏站在一塊比比,高人家一頭,偷懶耍滑好意思嗎你……今兒我還告訴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來喂豬!”
胡小梅咬著牙,低著頭,竟然老老實實的听著。馬春光說完再不理她,提把鐵鍬出來,跳進豬圈,一鍬鍬挖著糞扔出豬圈……挨了馬春光一頓罵,胡小梅反而覺得心里好受了一些,這讓她感到奇怪。愣了好一會,見馬春光不理她,她就慢慢走回營區了。她和方敏每天夜里在勤雜班就寢。
七 馬春光來菜地喂豬後,趙海民來看過他一次,陪他坐了一會,就回去了。
何濤倒是沒事就愛往這里跑,來了,罵幾句連干部,發幾句牢騷。這天,馬春光用泥巴和磚正砌著豬圈的一個豁口,何濤又來了,隔老遠就詐唬︰“行啊馬春光,星期天還修豬圈。”
“我是怕豬跑出去,逮起來費勁。別光站在那兒,幫我搭把手。”
何濤懶洋洋地遞著磚,四處望著︰“那倆喂豬的還沒來呀?”
“我說你小子怎麼老愛往這跑,原來是心懷叵測!”
何濤怪笑︰“哎,我是替你操心,她們在,你就不寂寞,對不對?”
“我才不感興趣。”
“哎,不說她們了,給你看樣東西。”何濤神秘兮兮地從褲兜掏出一封信遞給馬春光,“李勝利對象來的……打開,看看農村小妞是怎麼寫情書的,好不好?”
馬春光當即就發火道︰“你知不知道私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滾!在哪兒拿的給人放回哪兒去!”
“怎麼了?發那麼大火干嗎?”
“你說怎麼了?偷偷摸摸地拿別人的信,你惡心不惡心?上次出的洋相,你還不嫌丟人是不是?我告訴你,以後你別再欺負人家李勝利。要是再干這種沒鼻子沒臉的事,也少來拉我。”
何濤收起信︰“好,馬春光,算我瞎了眼把你當朋友!”
說完,何濤轉身離去。馬春光卻又說︰“何濤,你站住!”
何濤站住了,馬春光走到他面前︰“何濤……你我來當兵其實也都不容易,要瞎混,要丟人現眼,咱干嗎還跑到這兒來?別的我不多說了,你要還把我當朋友,就把李勝利的信好好的還回去。以後也別再跟他過不去。跟咱們比,他和趙海民這種人更不容易,一生的前途、命運,人家都放在這身軍裝上了。能在咱面前忍氣吞聲,人家不是怕咱,是怕受連累影響進步。何濤,咱別再害人家了,好嗎?……”
何濤終于點點頭,突然笑了︰“跟倆女兵一塊喂了幾天豬,進步這麼快啊,馬春光,你是不是搞對象了?”
馬春光也笑了︰“別胡說八道!快去,把信還給人家李勝利。”
何濤吹著口哨搖搖晃晃地走了。馬春光將最後一塊磚砌上,轉身洗洗手,把工具收進小屋。
不一會,又有腳步聲傳來。李勝利又送豬草來了,他將一大捆豬草從肩上卸下來,抹把汗,看著地上的一大捆豬草,一副高興又滿足的表情。
馬春光聞聲出來︰“李勝利,我可是每天都報告給連里了,表揚不表揚你可不是我的事啊。”
“看你說的,我又不是圖表揚。”李勝利說。
馬春光一笑︰“這麼說,你是真關心我這些豬?”
李勝利有些尷尬地︰“是啊……我走了啊。”
“著什麼急呀……來,坐一會兒。”
李勝利猶豫著,在一個馬扎上坐下了。馬春光真誠地說︰“李勝利,按說你天天打豬草,也算是幫我的忙,我不該給你潑冷水。打豬草做好事都應該,可就這麼做下去呀?將來怎麼辦?當兵的練好軍事本領才是根本,尤其在咱偵察連,得有一手過硬的本領。你看人家趙海民……”
一提趙海民,李勝利鼻子里哼一聲︰“你不知道吧?最近,趙海民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趕在早操前跑回來,我問他干嗎他都不說,肯定是背著人,也到外面做好事去了。”
馬春光搖搖頭︰“不管他趙海民去干啥,你下苦工夫練軍事,不會有錯的!”
李勝利這才感激地點點頭。
馬春光又說︰“真想打豬草,一個星期一次也就夠了,別天天打了。”
李勝利站起來︰“春光,謝謝你提醒。”
馬春光擺擺手︰“對了,何濤那小子愛捉弄個人什麼的,一張破嘴也煩人,你以後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知道了。”李勝利說完就走了。
盡管馬春光善意地提醒過李勝利,讓他把心思主要用到軍事訓練上,可他還是覺得,做好事容易出成果,所以,他不會放棄做好人好事。每天早晨,他都早早起來,把宿舍門前的小操場打掃一遍。同時和他搶著做好事的,還有幾個兵,大家暗暗較著勁,都想做到前頭去。
最近趙海民的行蹤也成了李勝利的一塊心病。每天早晨,起床號響起之前,趙海民都滿頭大汗地從外面跑回來,他問過趙海民,這麼早干嗎去了。趙海民輕描淡寫地說,沒事,跑跑步,練練體力。他不相信。天不亮,他一個人跑啥步呀?他懷疑趙海民到師機關辦公樓做好事去了。他想跟蹤趙海民一次,看看他到底干什麼去了,想想又怕暴露了,就作罷了,心想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誰堅持得長久。毛主席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容易,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他李勝利就想一輩子堅持做好事,他有這個勁頭,這方面,他不怕趙海民搶到他前頭。
八 其實,趙海民是迷上喊口令了。
他是伏牛山人,有著較重的口音,他想盡早把口音改掉,尤其是喊口令時。他這不是忘本,而是覺得,用標準的普通話喊口令,特別帶勁。
梁連長的口令就喊得不錯,每逢梁連長喊口令時,趙海民就用心揣摩。好口令是練出來的。夏天到來後,他決定,每天早晨早起一個小時,到營院外面的荒原上上練習減口令。
好長一段時間,沒人發現他這個“秘密”,直到有一天,劉越她們幾個女兵也早早起來,到荒原上背誦電話代碼時,听到了他有些蒼涼的聲音。
天色微明,七八個女兵們散布在荒原上,或站著,或慢慢地走著,背誦、默記著電話代碼。突然,一串洪亮的略帶鄉音的口令聲從不遠處的一片沙丘的背後傳遞過來。女兵們都是一愣,互相看看,然後不約而同地朝那片高地望過去。
一聲聲口令在晨風中單調地回蕩著————全體都有了。
——立正!
——向前看!
——向右看齊!
——一、二、三、四!……在營區附近,有人喊口令,沒啥好奇怪的,她們過了一會就回營房了。過了幾天,下著小雨,她們又來到荒原上,突然又听到了口令聲。聲音執著而堅定,在黎明前的雨霧中固執地飄蕩著。劉越等人攀上沙丘,居高臨下地觀看著,劉越一眼認出,是趙海民。他背對沙丘,筆直地站在那兒,面對著前方無邊無際的荒原,一聲聲地喊著口令————全體都有了。
——立正!……女兵們就感到這人有點怪。她們輕輕地議論著、說笑著。趙海民仿佛意識到什麼,略一停頓,隨即口令聲又起了————向右看齊!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女兵們終于忍不住了,咯咯笑起來。毛桂萍說,這是誰呀?神經病!王惠說,看著面熟,好像是偵察連的。李鳳香說,走,繞到他前面看看去。高玉蘭說,算了吧,別真是個瘋子。毛桂萍說,怕啥,有劉越呢,可以和他比比跳木馬呀,再說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一個瘋子,走!
劉越也想看個究竟,就沒制止女伴們。在趙海民繼續的口令聲中,她們猶猶豫豫地走到了趙海民的前面,遠遠地站著,好奇地看著趙海民。
趙海民眼楮仿佛看不到她們,仍在繼續著。
王惠不由自主地隨著趙海民的口令立正、稍息,被毛桂萍笑著打了一下。女兵們漸漸的膽子大了。人稱“假小子”的毛桂萍大聲地︰“嗨!你干什麼呢?”
李鳳香說︰“哎,這就你一個人,喊給誰听呀?”
眾女兵一陣哄笑。
趙海民旁若無人,根本不回答她們的問話。
出早操的時間快到了,她們就離開了。
秋天到來了。秋天的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劉越等人再次來到荒原上,遠遠就听到,趙海民一聲聲口令仍然在荒原上回蕩著————立正!
——向前看!
——向左轉!
…………劉越就想,可見這個趙海民是個極有毅力的人,一個凡人,很難做到這樣的風雨無阻啊!他心里若不是裝著千軍萬馬,他不會有這樣的境界!劉越不由得就有點敬佩他了……仿佛是踏著口令,女兵們來到了趙海民身後的沙丘上。她們大膽地看著,說笑著,變得無拘無束了。
趙海民仍然是充耳不聞、旁若無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口令聲中,讓人無可奈何。
毛桂萍說︰“那天我回去試了好幾次,面前沒人,還真喊不出來。”
李鳳香說︰“我也試了,一張口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劉越說︰“你們仔細听听,他這嗓子是不是比以前有進步?”
王惠說︰“是有點動听了。可是,他一個人站這兒瞎喊,到底什麼意思啊?”
毛桂萍說︰“吊嗓子唄,我們院里有個演李玉和的,每天早上起來啊啊地叫,吵得人睡不好覺。”
又一陣笑聲。
高玉蘭說︰“他又不唱戲,吊嗓子干嗎?”
毛桂萍說︰“這還不明白呀?預備將來提干,帶兵唄!是不是呀,劉越?”
劉越說︰“你講的很對!”
其他女兵仿佛明白了,紛紛點頭。
李鳳香說︰“提干、娶媳婦、老婆隨軍,農村兵人生三部曲!”
王惠說︰“哎,听說有的農村兵當兵前都有老婆孩子了,沒準他也有了吧?” 毛桂萍大膽地靠前兩步︰“嗨!趙海民,你有老婆嗎?”
趙海民似乎是頓了一下,接著喊出的口令更響亮了︰“向前看!立正!臥倒!……”
女兵們轟然大笑著,跑走了。
來到高地的頂上,劉越忍不住回頭朝趙海民看去——趙海民的身影在晨曦中佇立,玫瑰色的朝霞漸漸湮沒了他……那一瞬間,劉越感到了一種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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