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韓諾舉起酒杯,和所有人輕輕踫了一下,抬起頭,一飲而盡,又伸手攬住海汐的肩頭,笑著說︰“這一次,我和海汐好比劫後余生,謝謝大家的幫忙,也謝謝爸爸給我做後盾!老爺子,第二杯酒,我和海汐敬您!”
韓耀東不喜不怒,表情淡定的舉起酒杯,和他踫了踫,又和海汐輕輕踫了踫,爽快的喝了一大口。
站立著的海汐,視線,緊緊落在他微微敞開的領口。
她能看到一條紅繩,從他頸間穿過,繩下,似乎是一枚玉佩。她清楚的記得,這種質地上乘的玉佩,父親也曾有過,只是後來生意遇到危機,被他賣掉了。
韓耀東,沒想到,是賣給了你!一同賣給你的,還有什麼?我父親的命嗎?
這一晚,海汐喝了不少的酒,她一直在微笑,笑得自己臉頰都酸了。
第一次坐在韓家大宅內的餐廳用餐,這種榮耀,讓她真想放聲大笑。可是,韓耀東,我心底的哭泣,你能看到嗎?
“韓伯伯,您的玉佩好漂亮啊!”海汐微微傾斜身體,輕聲贊嘆。
韓耀東愣了一下,迅速放下酒杯,摘下玉佩,雙手遞過去,輕聲說︰“正想著,沒有準備什麼見面禮送給你,既然你喜歡,就送你好了!如意玉佩,男女通用,保佑你和韓諾,平平安安!”
海汐接過來,笑著翻過,看了一眼,心猛地一痛。
父親的玉佩,被小時不經事的弟弟摔過,雖然沒有碎裂,卻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痕跡,痕跡的長度和位置,她記得清清楚楚。
爸爸……玉佩回來了,如果您也能回到我的身邊,多好……
“謝謝您!但是……韓伯伯,雖然我不懂玉,但我猜您這塊玉佩一定成色極好,價值也是不菲,我還是不要了,謝謝您的好意。”
“成色確實不錯,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白玉牌。既然你喜歡,就拿著。”韓耀東倒也爽快,遞給海汐了,就堅決不肯收回。
海汐心底百般糾結,想要,又覺得不妥。當初從家里逃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顧得上帶,從海里被救上來的時候,更來不及留下父親的遺物。
玉佩也是父親的舊物,睹物思人,留作紀念總是好的,她可以假裝父親從來不曾離開。他只是和從前一樣,遠行了,出差了,不久就會帶著好吃的好玩的禮物回來了……
可是,她生性清傲,不是自己用勞動掙來的,便拿的不踏實。她與韓諾走到一起雖然有著復雜的因素,但並不想平白沾他們韓家一分一毫。
她要的不是錢,是公道!
“謝謝伯父,東西太貴重,我不敢收。等我哪天有機會有所回報,您再送我吧!”海汐忍痛,將玉牌又雙手奉還,放在他面前。
韓耀東看了一眼玉牌,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韓諾,淡淡一笑,將玉牌重新收起,卻並沒有掛在頸上,低聲笑道︰“倒是個有骨氣的丫頭。”
海汐輕輕一笑,低聲請求︰“玉牌晚輩不敢收,但不瞞您,卻是第一眼就非常喜歡。我听說,每一塊玉都是有靈魂的,背後必然有一個久遠的故事。
我看那玉牌好像也有些年頭了,必然也是有故事的,韓伯伯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給我講一講?”
韓耀東眸光停滯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一直安靜陪伴的妻子陳玉卿和與韶顏談笑的韓霖,輕輕一笑,一語帶過︰“不過是多年之前,花了高價從故人手中買過來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哦!”海汐了然狀點點頭,輕聲問︰“這塊玉牌,能值多少錢呢?”
“現在價值應該不低于六十萬。”
海汐驚了一下,輕聲贊嘆︰“一塊玉牌,居然值這麼多?”
“是啊!可是當初,我卻花了八十萬呢!”韓耀東意味深長的嘆息了一聲,端起酒杯,沒有與任何人相踫,自己喝了一大口,重重將酒杯放在桌上。
海汐心底一凜,眸子一頓。
不可能!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年發現父親的玉牌不見了之後,她曾經問過一次,父親笑著摸摸她的頭說,那玉牌自己不喜歡了,就賣給別人了。
她追問賣了多少錢,父親想了想說︰賣了十萬塊,而今天,韓耀東卻說,他買這塊玉牌,花了八十萬!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八十萬,可是一個不菲的數字,對當時已經瀕臨破產的父親來說,可是救命的及時雨。如果真的有八十萬救急,父親會絕望嗎?
海汐在心底冷笑,有種掀了桌子的沖動,可是面上,她仍舊不動聲色的微笑,輕聲說︰“坦白講,伯父,我真的不敢想象,這塊玉能值八十萬。”
“最值錢的,不是玉!是人與人之間的恩情與信任,在信義面前,八十萬,不算什麼。”韓耀東捏起玉牌,輕輕摩挲,又嘆了口氣,微笑著說︰
“你是諾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子,原本真的想把這個東西送給你,可能也真是無緣吧?你竟拒絕了……老天爺一定是在提醒我什麼……”
“提醒您什麼?”海汐忍住心底翻涌的浪濤,用盡量平和的聲音,低聲追問。
“沒什麼!年紀大了,胡亂感慨……來來,大家喝酒,今天大家都要開開心心的。韶顏,你幫了諾的大忙,讓諾敬你一個!”韓耀東然後不想再談下去,笑著招呼韶顏,避開了這個話題。
海汐本想繼續追問,可是韓耀東明顯不想說,她若再不斷追問下去,只怕會打草驚蛇,所以,她只能適時的閉了嘴。
賓客散去,韓諾送海汐回去,韶顏也離開了,韓耀東在書房里坐了良久。
陳玉卿推門進來的時候,滿室煙霧繚繞,她深愛的男人,就沉默的坐在書桌對面的椅中,微微低垂著眼眸,定定的望著桌面的玉牌發呆。
昏黃燈色里,他的身影蕭索而落寞,影子斜斜的投射在牆壁上,虛幻如夢境。
陳玉卿輕手輕腳的走到窗前,將窗子打開一些縫隙,又開了換氣扇,才慢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扶住他的膝頭,輕聲喚︰“耀東……”
韓耀東緩緩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堆起一抹笑容,卻不慎讓眼眶里積蓄已久的眼淚,啪嗒,滴落了下來。
“耀東……別看了……”陳玉卿伸手將那枚玉牌握住,飛快的塞進了他的書桌抽屜里。
“不看,也忘不掉……”韓耀東眼眶發紅,輕輕握住她的指尖,低聲嘆息︰“兩條人命……每一次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噩夢……每一次想起來,都恨自己……”
“耀東!”陳玉卿緊張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伸手輕輕掩住他的唇,低聲提醒︰“不要提!忘了!一定要忘了……當年,是誰跟我說,從此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那個名字,不要提起那一家人的?就當作,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從來不曾……耀東,想一想,還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今天,諾帶來了寧海汐,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諾待她,跟從前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雖然我們和寧家的競爭太多太多,也曾經在商場上交惡,我對寧千山那人,也不怎麼喜歡。
可是寧海汐眼底的倔強和清傲,我又挺喜歡的,至少,她比諾那些花花草草,要干淨的多,要優雅的多,也聰明的多。她如果真的嫁給了諾,門當戶對不說,從生意上講,她的能力那麼強,一定是諾的好助手。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她的眼楮,像海一樣,太深太深……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讓我有些不踏實啊!”
“寧家的大小姐,也是經過歷練的,既然聰明,自然眼底東西也多。你不要太擔心了,只要她和諾感情好,這麼般配的姑娘,我們好好待著就是了。”
韓耀東點點頭,又拉開抽屜,輕聲說︰“今天,我為了讓諾高興,真的打算把這枚玉牌送給寧海汐的,可是寧海汐卻沒有要,倒也是個有骨氣的孩子。
萬一她要是真要了,說不定哪天,我還真後悔。不是心疼東西,是忽然覺得,這個東西當然雖然是我買下來的,但是它的主人,不該是我,也不該是寧海汐……
我戴了十二年,一天都不曾取下,今天忽然從脖頸上取下它,卻沒能送出去,你說,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暗示…提醒我,是時候為它,尋找更合適的主人了?”
“你是說……”陳玉卿眸光輕跳了一下,眼底閃過驚喜,輕聲問︰“會不會太早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一天一天長大,我心底的恐慌,也跟著一天一天增加。等他大了,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往事?如果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什麼,忽然,天就亮了……我們怎麼辦?他怎麼辦?”
“耀東!”陳玉卿見他情緒略微激動,忙又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慰︰“你別亂想!十二年都這麼平平安安的過去了,除了你和我,誰也不知道……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放心!”?
韓耀東輕輕出了一口氣,情緒漸漸安穩,低聲嘆息︰“也許是人的年紀大了,就開始不安穩了,煩惱跟著皺紋一起來了。”
“將玉牌給他也好!”陳玉卿輕聲說︰“玉有靈性,保佑了你十二年平平安安,以後,就也來保佑他吧!讓他一輩子,也平平安安。”
韓耀東點點頭,輕聲提醒︰“你去叫他過來。”
陳玉卿點點頭,轉身出了書房,沒有片刻,走廊里就傳來韓霖的笑聲︰“我還以為我爸今天高興,喝多了呢!正準備去揪他胡子呢!”
隨即,門被推開了,高高的韓霖,大步走了過來,朗聲喚︰“爸,您叫我?”
韓耀東招招手,韓霖快步走過去,拉了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韓耀東拉開抽屜,取出玉牌,小心翼翼的套在他脖頸上,韓霖驚了一下,忙搖頭︰“別啊!老爸,六十萬呢!你別嚇我了。回頭我同學問我多少錢,我跟人說六十萬,那不是找死嗎?”
“你就跟人說六十塊,假的!”韓耀東強硬的將玉牌給他戴好,把垂落的玉牌塞到衣領里面,輕聲說︰“你大了,出門的機會多了,社交活動也開始增加了。就讓這塊玉,像保佑爸爸一樣,保佑你,平平安安吧!”
“我不能要!”韓霖伸手去摘,解釋說︰“要給,也應該先給我哥,他是兄長,他理應先得,真正照顧我的人,是他。他平安,我不就平安了嗎?”
韓霖的懂事,讓韓耀東深感欣慰,但他還是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腕,厲聲命令︰“你哥那兒,有的是東西送他,你就不用操心了。但是這枚玉牌,命里注定,是屬于你的!讓你戴著,你就戴著!”
“小霖,听話,別惹你爸爸生氣!”陳玉卿輕聲提醒了一句,韓霖最听母親的話,見她開口了,便沒有再堅持。
司機將車停在小區門口,韓諾下了車,為海汐打開車門,海汐先揮手告別,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深邃。
海汐頓了一下,又轉過身,疑惑的問︰“你還不走嗎?”
韓諾狠狠盯了她幾眼,一轉身上了車, 的一聲,將車門摔上了。
海汐詫異的看著飛馳而去的汽車,輕聲罵︰“又犯什麼神經病了?”
她不理會,轉身往家走,一路想著今晚與韓耀東交談的點點滴滴,還沒走到樓道口,忽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了︰“海汐!”
寧海汐背影僵了一下,緩緩轉身,迎向從樹木的暗影下走出來的韶顏。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夜色中,隔了不足一米,靜靜而立。
秋風緩緩吹起,揚起她的長發,撲簌撲簌的打在眼角,有些疼,有些澀。
“海瀾還好吧?”海汐先開了口,輕聲的詢問,出于對妹妹的關心,也是一種提醒。
“很好!她很懂事,我媽很喜歡她。”
“她給我打過電話,說想回來呢,但是霍伯母不讓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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